6 監控

監控

在水裏泡久了，手腳漸漸出現水皺反應，歆怡便從泳池裏離開，去盥洗室沖了個澡，又把頭發吹得半幹後，回到一樓。

客廳裏還亮着燈，但沒有人，歆怡打開電視後，坐到寶座似的單人沙發上去，甩開拖鞋，蜷着腿縮在沙發裏，從睡衣口袋裏拿出手機來看監控。

歆怡是快要16歲的時候搬到僑城住的，因為那一年，周氏國際學校整校搬遷，從香山府這兒開車去要好一會，而僑城就挨着附近，她以上學更方便為理由，強烈要求搬出去，陳董随她去，給她安排了幾個随家阿姨和接送司機就不管她了。

說一東一西，聽起來很遙遠，可燕南就這麽大點地，老何又閑得慌，于是時不時就跑過去看她，但還是擔心她一個人會很無聊，不知道上哪兒領了一只黑金毛發的博美犬給她養。

歆怡喜歡小狗，可陳董讨厭，所以她一直沒有機會飼養，老何這一舉動正好随了她的願。

就是那小狗是黑色的，歆怡第一眼見到的時候不太能接受。可剛領進家那會，小狗還不到一個月，奶都沒斷，特別可愛的一小團，她沒兩分鐘就适應了，還帶它去了最大的寵物醫院做體檢，買了好些奶粉之類的東西，用迷你奶瓶一口一口喂它。

小狗叫五六七，因為是六月七號領回來的，那天正好是歆怡十六歲生日，這也是老何給她準備的生日禮物。

五六七現在在大學學校附近那個小區待着，歆怡走到哪帶到哪，但她不是全程參與五六七的生活，諸如帶它去遛彎之類的瑣碎，她都交給阿姨去管。

監控鏡頭下的五六七正在窩裏酣睡，時不時還會嘤咛般嗯嗯兩聲，像是在說夢話。博美犬體型不大，臉在蓬松毛發下更顯得小巧，歆怡看得心都化了，想透過屏幕去揉揉它的腦袋。

不過五六七只有睡着的時候才這麽乖，白天醒着活躍的時候，它鬼點子可多了，為了不吃不想吃的東西可謂是使出渾身解數，脾氣還沖，總對着歆怡叫嚷，和她吵架，吵輸了就忿忿不平地咬壞歆怡的皮沙發。

歆怡卻沒對它生過氣，她覺得只要五六七一直這麽健康、平安，好好活着，好好陪在她身邊，就夠了，至于那些小缺點，不過是它鮮活生命的象征，是它區別于其他小狗的特別之處。

五六七也有特別可愛的一面，比如喜歡被她摸腦袋，常會趴在她腿上閉着眼睛讓她薅。歆怡為了确認這一點，好幾次特地收回手，就發現五六七從享受中睜開眼，又用爪子勾她的手，讓她接着揉它腦袋。

歆怡又抹了抹眼睛。

她不是愛哭的人，她天天這麽肆意妄為，天不怕地不怕，向來只有別人哭的份。

可不知道為什麽，一待在香山府，她的淚腺就不受她控制了。

她刷刷抽了兩張紙巾，疊在一起捂着眼睛，掩耳盜鈴般嗚嗚哭出聲。

要是……要是媽媽，媽媽能像她愛五六七這樣愛她就好了。

抽泣間，歆怡想起之前上學的時候，大概是初中那個階段，學校裏每天都有運動課，項目可以自由選，她選了網球和高爾夫，每天上課前都會換上短款的百褶裙，這種裙擺會随着揮拍動作飛揚，特別漂亮。

有天打網球，她穿了一身白色，下課後已經汗濕一身，汗水從額角流下來，經過下颌，脖頸，流進胸口。但她沒急着去換衣服，而是拿了水杯噸噸灌水喝。

卻讓她聽見了邊上男同學點評她內衣顏色的聲音，因為她POLO衫的扣子有兩顆被她解開了，汗水流下的軌跡能被人看見更多。

歆怡喝夠水後，把水杯放回包裏，同學還在笑。她順手就扇了一巴掌出去。

“巴掌扇出去之後，留在臉上的印子會是紅色的，記住了嗎。”

那同學也是嬌生慣養大的，哪裏受過這種委屈，捂着臉就嗚嗚哭，又說：“陳歆怡！你真，真的，和你媽咪一樣，你們是，是神經病！我爹地根本就沒有說錯！”

第二天周六，同學爸媽帶着他上香山府來，美名其曰拜訪陳董。

陳董看見人家小孩紅紅的臉頰就知道是怎麽一回事，讓人把歆怡叫醒。

歆怡迷迷糊糊走出電梯，又和他們一家人問好。

陳董說：“這叔叔是媽媽的合作夥伴。”

歆怡揉揉眼睛，指着同學疑惑道：“可是，他昨天當着所有同學的面跟我說，他爹地說我媽咪是神經病啊？還說我果然和我媽咪一樣，是神經病。他還說我黑色的內衣一點都不好看。”

後來，歆怡沒再見過這個同學。可她一直記得他說過的話，他說她和她媽媽一樣。還有好多人也這麽說過，說歆怡和陳董真像。

歆怡想，她們才不像呢。她們要是像就好了，這樣媽媽就會和她包容五六七一樣包容她，能允許她平庸，接受她碌碌無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