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比賽

比賽

歆怡一直在客廳裏待着，淩晨四點多才上二樓。上了樓後，她還在樓梯口小聲叫了兩次老何，老何沒搭理她，她也知道他肯定是睡着了，故意叫着玩的。

三樓是陳董和老何的地盤，歆怡很少上去，二樓則是她和弟弟陳譽的，只是陳譽在上學，不常回家。不過就算是陳譽回了家，整層樓也只有房間才完全屬于他。

歆怡躺到床上，翻來覆去一會才睡着。

早晨八點整，歆怡被敲門聲叫醒，是家裏的阿姨來叫她。

歆怡态度好好地應了聲，但終究是沒睡多久，煩躁地在床上滾了兩圈才坐起來。阿姨是被陳董叫來叫她的，她再怎麽起床氣，也不能撒在人家身上。而陳董明知她沒睡多久還要叫她起床，無非是她今天上午有課。

歆怡既不害怕曠課，也不害怕遲到，磨磨蹭蹭地爬起床去洗漱換衣服，下了樓已經是八點四十五，老何還沒起來。

歆怡的課在十點半，從香山府開車去學校也就一個小時左右，完全來得及，但她忽視擺滿餐桌的早餐，拎了雙鞋就準備換上。

歆怡沒有吃早飯的習慣，也許是作息和常人不太一樣，也許是她壓根沒睡多久，總之她剛睡醒的時候沒什麽胃口，好在今天陳董不在家，否則會讓她坐在桌邊陪着吃點，她會想吐的。

不過就算是沒吃早飯，歆怡出了家門，看見停在外邊的粉色古思特後，反胃的感覺更加強烈。她一句話沒說，轉身就回了屋裏，又甩開鞋子，赤腳踩着地毯，倒在沙發上。

她閉着眼睛，讓阿姨幫她打了個電話給程頌。

“你在哪？”歆怡問。

“在家裏。”程頌說。

“過來。”

”來了。”

程頌特地等在家裏，加上隔得不遠，他到的時候，歆怡還沒睡着。他不敢叫歆怡，倒是歆怡自己聽見有人進家裏來了，便揉揉眼睛，撐着手從沙發裏起身。她要去學校，她要去聽聽昨晚的事有沒有傳到學校裏，她還得去摸摸五六七的狗腦袋。

程頌去把她的鞋拿來，幫她穿上。

程頌開來的還是昨天那輛黑色飛馳，這是他四年前被香港大學錄取之後，程董送他的慶祝禮物，所以車牌有兩張，方便他來回香港和內地。

歆怡坐進副駕駛後，系了個安全帶就開始閉着眼睛。程頌看她嘴唇淡淡的紅裏透着明顯的白，拿了瓶水放到她手裏。歆怡看也不看，老實接着，拿在手裏，但沒有多餘的動作，腦袋往邊上一歪就是睡。

“歆歆？”程頌這才叫了她一聲。

“嗯？”歆怡挪了挪腦袋，但依舊靠在車門邊，又說夢話般咕叨着：“我要去香港看陳譽。”

她的頭發沒綁着，已經被蹭得亂七八糟，散在肩上，程頌替她捋開了掃到她臉頰上的那兩縷。

“陳譽在杭州。”

“啊？”

歆怡睜開眼，迷茫地看着程頌。她的眼白像上了層腮紅，腦子也慢了八拍，才想起陳譽在哪裏。

雖然兩人都是香港身份，但陳譽不像她，一直在燕南長大，而是被養在香港，在漢基國際學校讀書，只有周末的時候才會有空回香山府來陪歆怡玩。至于在杭州，也是因為學校十年級的學生要去那邊交流一年，陳譽這一學年正好是十年級。

歆怡又閉着眼靠回了剛剛的位置，說：“那我去杭州。”

程頌看着她因為睡太少而略顯憔悴浮腫的臉，問她：“歆怡，你之前怎麽不去香港看我？”

他在港大讀了四年，本科畢業典禮在三個月前，歆怡都沒去過一次。倒是他，一有空閑時間就回來接她放學，要是第二天不着急，還能再送她去學校。

歆怡卻有些煩了：“哎呀，程頌你別跟我說話了，我想睡覺！我想睡啊。”

再說她上個月初不是才從香港回來嗎？她怎麽就沒去了？

歆怡誤會了他的意思。

上個月是九月，而歆怡八月中旬就去了香港，為的是躲開即将到來的倫敦之行——那個時候所有人都默認她馬上要飛去倫敦上學，沒有人知道她偷偷報名，還被合辦項目錄取了。

而陳董是第一時間發現不對勁的，因為陳譽那個時候正在美國參加某項比賽的決賽，陳歆怡卻說要去找他玩，多拙劣的借口。

被拆穿後，歆怡依舊沒有妥協，跑去了爺爺所住的歌賦山道，讓他去跟陳董說別強迫她了，她就想留在燕南，留在家人身邊，這才勉強躲過一劫。

至于陳譽的比賽……歆怡也參加過，她記得，她也闖進了決賽，雖然沒有拿獎的把握，可晉級就已經算是很大的突破了，這不只是相對她來說，而是對整個學校，甚至是整個燕南，都算突破。但他們缺席了最後決定是否能取得勝利的關鍵時刻。因為……

歆怡的眼淚就這麽開始往下流，呼吸越來越快。

程頌立刻解了她的安全帶，隔着中控臺把人摟進懷裏，又不斷地拍她的背。

“別想了，陳歆怡，沒事的。”

“程頌，他流了好多血……”

歆怡圈着他脖頸，臉埋在他頸窩，眼睛怎麽也睜不開，回憶怎麽也停不下來，眼淚和啜泣當然也是止不住的。

在那件事發生的第二天，陳歆怡見到程頌之後，也是這麽抱着他哭着說的。那時候程頌才大二，專程從香港飛到美國去看她，又接她回家。

為轉移她現在的注意力，程頌哄着她說：“我們去杭州，歆怡，陳譽在杭州呢，他好好的。”

陳歆怡想起的不是她的弟弟陳譽，陳譽确實好好的，她想起了和她同一個小組參加比賽的同學。

決賽那天早晨，大家都摩拳擦掌，躊躇滿志，都希望在世界舞臺上留下屬于自己的濃墨重彩的一筆。有個組員卻沒按時下樓來和他們一起吃早飯。

歆怡和他的房間挨着兩隔壁，她又正好有資料沒拿，帶教導師就說讓她順便問問那同學餓不餓，因為決賽還沒那麽快開始，他不吃早飯，或者是起晚了都沒關系，還來得及。

資料是紙質的，雖然平板和電腦裏都有電子版，但那上面有歆怡手寫的筆記，她就想帶着一起，免得忘了重要的內容。

确認自己拿齊了東西，她出門，又去敲隔壁的房門，還不忘跟從另一邊房間裏出來的對手打招呼。

敲了兩回門，裏頭的人都沒答應，歆怡便叫他的名字：“Alex，you……”

歆怡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在那一瞬間低頭，又正好看見了慢慢從屋裏流到門縫的血液。黑紅的液體已經有些凝固了，所以不像水流那樣快，很慢，慢到足夠她确認那是什麽東西。

她立刻往後退了一步，又不可抑制地啊了一聲，手裏頭的紙張即刻脫手，四處紛飛，有兩張不偏不倚落在門縫裏，被血液一點一點浸染映紅。

酒店裏的人來開門，歆怡看到了，除了流在地上的液體，還有那同學蒼白的臉頰嘴唇，和血肉模糊的手腕。歆怡不知道他是哪來的刀片，那薄薄的一點又是如何割破翻湧跳動的脈搏的。她更加無法接受的是，昨天還鮮活的，和她說回國之後大家一起去她家景區裏邊團建的生命，怎麽就這樣結束了。

比賽再怎麽難打，含金量再怎麽樣高，那也只是一場比賽啊。就算他們沒能拿到最後的全球性勝利，他們也已經取得了區域性的，不是嗎？

可悲痛過後，歆怡也明白，他不是因為拿不到這場比賽的冠軍才這樣做的。

更悲哀的是，這不是歆怡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早在初中的時候，她就有個同學從教學樓上跳了下來。雖然樓層不高，可是她磕到了花壇尖銳的邊角。

歆怡從不敢主動提起他們，直到有一回，她實在受不了了，眼眶含淚地質問陳董，說一定要逼得她也去死了才甘心嗎。她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的挨了一巴掌。

陳歆怡最後哭累了，程頌說今天不去上學了，陳董要是怪她，就說都是他擅作主張的，歆怡說算了，還是去吧。

有點事做，好過讓她留在家裏空想。她現在肯定是睡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