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終成鬧劇,也怪世事無常

落影坐在屋中小院,看着天上一輪新月發呆。月光映在她清秀的面龐上。柳眉淡遠,杏眼微彎,如空谷幽蘭,明媚而不張揚。

她正幻想着自己将來的夫君,他會是一襲白衣,手持羽扇,面容清秀絕美,對她溫潤如玉......他會與自己共話西窗,纏纏綿綿,相攜到老......她無數次默默許下心願,希望自己能嫁給這樣一個他。

一個下人的聲音打破了她的遐想:“小姐,老爺夫人請您過去。”

“這就過去。”她恍恍神,起身而去。

內堂裏,林蕭和坐在椅子上,捋着青灰色的胡須,一臉欣喜。

母親于氏愁眉不展地坐在他身旁。

“爹,娘,我來了。”

“落影,”林蕭和一改往日的嚴肅,牽了女兒的手,一臉欣喜。

“宴會上的孟公子,你覺得如何?”林蕭和問道。

“老爺,那孟無虞實在是市井之輩啊!”于氏終于按捺不住,起了身一臉懇求地看着自己的夫君。

聽二人這麽一說,林落影頓時明白了是怎麽回事,心裏咯噔一下,仿佛哪裏斷了空,卻又似是意料之中。她定了定神,強忍住不适,淡淡回了一句:“字可以,人太輕浮。”

“你懂什麽!”林蕭和不滿地看了于氏一眼,轉而和顏悅色地對落影說道:“爹看人一向極準,爹觀這孟公子相貌,乃是王者之相,将來必成大器,竊以為,與吾兒極為相配,你覺得如何?”

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一向順從,也知道父親一旦決定就很難改變。她不想違背父親,但孟無虞混混的形象又讓她着實難以接受。她沒有回話,把目光投向母親。

母親瘋了一般撲到林蕭和身前,搖着他的臂膀央求道:“老爺,求你了,妾身只有這麽一個女兒,若是嫁給那麽一個無賴......”說着,竟啜泣起來。

林蕭和不耐煩地推開她,肅容看着女兒道:“此人如今是游俠的劍客,但他的心思絕不止于江湖,而在廟堂。無論觀其面相,還是字相,都有股王者之氣,将來定能讓我林家榮光。今日我已向他求親,只等他下聘了。為父不會害你。”言訖,林蕭和撇下哭哭啼啼地于氏和呆立着的落影,徑自離去。

那個幻想過無數次的白衣公子,在她眼前漸行漸遠,消失在胸中一陣悵然之中......

“落影......為娘沒用......說不動你爹......明日娘再去求求沈陸永......看他能不能說動......”母親哭得泣不成聲,看得落影更為傷心。她撫着母親的背,輕輕為她拭淚,“娘,我嫁。”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她覺得自己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也都冰涼了。

不嫁,又能如何呢?

她是年已二十的老姑娘,又是生于血雨的不詳女。即便遇見那樣的白衣公子又能如何?還不是一樣錯過。況且,父親的心意,又有何人能改得了?

也罷,都是宿命,認了就是。從血雨中出生那天,就該認了。

翌日,林大小姐對孟無虞求親之事傳得沸沸揚揚,衆人雖因顧及血雨一事無人敢求娶落影,但以林家勢力,低就一個市井無賴,還是令衆人大跌眼鏡。

孟無虞穿了一身新置的青布長衫,昂首闊步進了林府。

內堂,林蕭和正襟危坐,等着女婿來求親。于氏一臉愁容,無精打采。落影端坐在內堂右側,低垂着眉眼,不願看孟無虞。

“林公,”孟無虞躬身行禮,而後萬分欣喜地看向一旁的落影。

“孟公子不必多禮,”林蕭和點點頭,“落影,為父已經決定,将你許配給孟公子,擇日成親,日後你當相夫教子,打點家務,萬勿失德。”

落影起了身,點點頭道:“知道了,父親。”

雖然低了頭,但她也能感覺到孟無虞投來的灼灼目光。

一直無語地于氏擡了眸子,将孟無虞上下打量一番,嘆了口氣道:“不知孟公子帶了多少聘金?”

林蕭和有些不滿地瞥了于氏一眼,沒有做聲。

落影重新落了座。她對聘金沒有興趣,但也下意識地擡了頭,想看看落魄的孟無虞會帶些什麽來。

孟無虞恭恭敬敬地對于氏拱手道:“夫人稍候。”接着,他揚了揚手臂,候在門口的兩個少年便擡了幾個紅木箱進來,放在內堂正中。

孟無虞打開最前頭的木箱,裏頭滿是金銀玉器,晃眼得很。

落影心裏隐隐不安。以孟無虞的身份,如何能得到如此多的珠寶?

林蕭和看着那些珠寶,捋着胡須微微點頭。

于氏挑了柳眉,質問道:“敢問孟公子,這些財物從何而得?”

林蕭和不滿地瞪了于氏一眼:“夫人莫要無禮!”

于氏冷哼一聲,不滿地撇過頭去。

孟無虞聽了,遲疑片刻,一向不羁的臉上閃過一絲為難。接着,深深望了落影一眼。

他這深深的一眼,些許憐惜,些許自責,還有些許看不透的東西。落影瞬間感覺到,他也許不只看起來這麽簡單。

孟無虞語氣低沉了起來:“回林公,林夫人。”他頓了頓,接着說:“孟某不想騙林小姐,這些財物,是孟某昨夜從司馬太尉處劫得。”

于氏瞪大了眼睛,驚得不能所以。

落影恍恍神,想起清晨聽說的劫案,皺起了眉頭。

清晨,子衿一邊兒給她梳頭一邊兒興沖沖地說起外頭的新鮮事:“小姐,你知道嗎?昨夜司馬太尉出使羌國回來,本是帶了幾箱珠寶要孝敬皇上,半路被幾個蒙面人盡數劫了去,還險些喪命。也不知是誰這麽大膽,在這個殺人狂頭上動了土。真是大快人心啊!”

“是司馬路?”落影一驚,回首問道。

“是啊,”子衿梳着頭,難掩笑意。“就是那個喜歡魚肉百姓的壞太尉!”

“不許胡說,”落影擺了一個噓的手勢,示意子衿別再說。心裏卻着奇怪得很。司馬太尉身邊高手如雲,還有舉國第一劍客莫筱護身。這幾個蒙面人是何來頭,竟能劫了他的東西,平安脫身?

收回思緒,落影把目光投向眼前的孟無虞,又看向父母。

林蕭和卻是哈哈一笑:“果真是英雄豪傑!”

于氏祈求地看向林蕭和:“老爺,這可是雞鳴狗盜......”

“閉嘴!”林蕭和瞥了于氏一眼,“婦人之見!那司馬路是何等人?魚肉百姓的佞臣!劫他的珠寶不是盜,而是大快人心!”言訖,他扶起跪在地上的孟無虞,“婚事就這麽定下了,孟公子回去讓令堂擇期準備吧。”

孟無虞欣喜地起了身,轉頭看着落影。

落影剛從方才的驚愕中回過神來,擡起眸子,正好看到孟無虞嘴角微斜的笑意,以及酒窩上那道淺淺的疤。

她突然想起什麽,淡淡開口道:“敢問孟公子,莫筱如何了?”

孟無虞見她主動跟自己說話,欣喜異常,轉而又穩了穩神道:“我們打了平手,他受了劍傷,就沒再追我。”

落影的視線卻已經從他面部下移,移到他青衣下臂膀上微微透出的紅暈,“莫筱劍術聞名天下,有他護身,司馬路的財物可不好劫得,富戶那麽多,孟公子何苦非要劫他的東西?”

孟無虞恢複了一副風流不羁的神情,看着她,色咪咪地笑道,“名花當有名器配,當今財物,除了宮中,就只有司馬路家之物最為上乘。”

落影只看着他臂上的紅暈,冷冷問道:“孟公子以為,舍生求寶送佳人,便可作為佳話嗎?”

她故意将舍生二字說得很重。孟無虞聽得出,她是在怪自己魯莽。看着她清冷而決絕的眼神,他竟稍稍有些緊張起來。但他故意将語氣拉得無所顧忌:“哈哈,林小姐莫怪,區區一個莫筱而已,算不上什麽舍生。若是林小姐不喜,孟某也附庸風雅,為小姐題詩一首如何?”

落影冷哼一聲:“作詩?題為妄言嗎?”

“落影,不得胡鬧!”林蕭和打斷二人的對話,嗔怪地對女兒說道。

一路上,子衿仍是不停在耳畔呱噪着:“沒想到,他居然能鬥得過司馬将軍身邊的人啊,還是挺厲害得嘛......”

“子衿,”落影厲聲喝道。

她沿着府中穿廊靜靜走着,回想着他臂膀上那片殷紅,心裏不知是何滋味。他冒着生命危險去為她劫了寶物,這樣一個什麽事都做得出來的男人,讓她不知是喜是憂。

天色寒了,楓葉飒飒落了滿地,婚期到了。

這天,林府上下張燈結彩,門外鑼鼓喧天。當地達官顯貴,鄰裏親友紛紛前來道賀。衆人說着舉案齊眉,心裏卻是百般諷刺。嫁妝不菲的林大小姐,嫁給了無官無祿的閑散青年,真不知孟無虞前世修了什麽好。

落影坐在窗前,不言不語地垂首看着一本詩經。做了陪嫁丫頭的子衿仔細地給她梳着妝。“小姐,你倒是看看呀,看你今天多美呀。”子衿看着銅鏡中一身紅妝的如花美眷,一臉豔羨。

落影不經意地擡了眸,看見鳳冠霞帔的自己。今日的自己,不同于往日的清麗,而是豔麗如許,不可方物。

可這又能如何呢?父親為自己選擇了這條路,明知前路未蔔,卻又無從選擇。又有誰,能逃得過命運呢?

垂首,翻開下一頁書。

“瞻彼淇奧,綠竹青青。

有匪君子,充耳琇瑩,會弁如星。

瑟兮僩兮,赫兮咺兮,

有匪君子,終不可谖兮!

瞻彼淇奧,綠竹如箦。

有匪君子,如金如錫,如圭如璧。”

她輕啓朱唇,輕輕吟誦,“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終不可谖兮......”這樣溫潤如玉的君子,她此生終究是無緣遇見了。

母親早晨來找她哭了一遭,感嘆女兒将來要過苦日子了。父親則是告訓她要做個賢內助,将來一定能有出頭之日。對于這些,她已麻木了。年齡也不小了,終究是要出嫁的。等待她的是什麽,都交與緣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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