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晉江獨發

晉江獨發

九月。

報道後文騁帶着行李到了寝室門口。

門口堆着一摞紙箱，還站着兩個人。

“你也是住這的嗎？”那兩人注意到他停在這裏不動了，詢問道。

文騁點頭，又看着面前的狼籍問：“裏面怎麽了？”

“有個舍友在搬東西，我們出來給他騰騰地。”舍友說着，語氣也有些尴尬。

聽了後文騁不由皺眉，聯想到什麽心裏有些發怵。

一開學就這個駕勢，想來也好相處不到哪去。

他真的不想大學還過得那麽糟心。

三人一直等在外面，惹來不少經過人的注意，近半小時後裏面的工人出來收拾了紙箱。見狀幾人就進去了。

文騁拖着行李跟在後面，那兩個舍友在和另一個人說話，發覺聲音有些耳熟。

循聲看了過去，不經意撞入一雙漆黑的眼眸。

文騁看着那雙漂亮的眼珠子漸漸染上笑意，燦若明星，他卻兀地僵住了身體。

下一秒，有着一頭烏黑長發的人露出笑，語氣熟稔。

“好久不見，文騁。”

呆滞如木頭的文騁愣在那，五雷轟頂。

他怎麽可能在這！

明明半月前……這人才下套報複了他。

一年前。

“這次考得很不錯，繼續保持！”文騁拿着卷子站在書桌前，班主任擡頭望着他，伸手拍了拍他的肩。

“那老師我先回去了。”文騁點頭，轉身離開了辦公室。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口，班主任嘆了口氣，搖搖頭随之繼續忙手中的活。

隔壁班的老師剛好在，聽了全程不由擡頭問：“這就是第二名的那個孩子？”

文騁班主任點頭：“文騁太用功了……可惜了，解晏畢竟是Alpha。”

“那黑眼圈熬的，就是不知道怎麽分到你班上的。”隔壁班老師也點頭，不免感慨。

“那段時間他家裏出了事……”

去而複返的文騁手懸在半空，他盯着面前的門板，布滿血絲的眼不知道在想什麽，手中的試卷卻不知道什麽時候揉成了團。

連帶上面打叉的題目也不見了天日。

後面來辦公室找老師的學生看到後奇怪看了他一眼，似乎發現了對方的目光，下一秒文騁拿着皺巴巴的試卷往教室方向走了。

經過教學走廊的公示欄忍不住停了下來，文騁站在那裏，眼神看着最上面的那個名字。

解晏……

又是這個解晏！

以前他才不會關注第一名是誰，自從高三以後考了無數次試，就算他再怎麽不了解，解晏這個名字便總是出現在老師和同學們嘴裏，他想不關注都難。

這個人死死把他壓在下頭。

不過是Alpha罷了，有什麽了不起的！他就不信了。

文騁狠狠瞪了眼排名榜上那個名字，氣沖沖回了教室。

最近解晏發現自己身上多了一道目光，他原本不想搭理的，但它的主人越來越過分。

柔軟的墨發下，那雙微阖的眼突然掀開，一雙眼珠又黑又冷。

旁邊的男生看到他盯着一個方向看，不解問：“怎麽了嗎？”邊說邊順着他的方向看過去，也看到了那邊的人。

不遠處的的文騁明顯沒有預料到對方會發現，面上略顯不自然，下一秒卻毫不掩飾狠狠瞪了回去。

看什麽看！

男生認識他，收回視線對解晏擠眉弄眼的：“文騁啊，就是那個萬年老二，你不認識很正常。”

“就不知道他為什麽那麽看我們。”男生撓了撓頭。

聽了後解晏又多看了眼毫不示弱的文騁，毫不在意笑笑。

“走吧。”

“這次考試要認真審題，獨立完成。”老師叮囑着，幾分鐘後分發試卷。

拿到試卷的解晏打開筆蓋，骨節分明的手夾着筆，并沒有立刻動筆。他望着窗外，百無聊賴盯着樹枝上那只跳來跳去的麻雀。

直到眼神的視線昏暗了下來，一轉眼對上了面前的老師，他扯了扯嘴角低頭開始答題。

在大部分同學還在冥思苦想第一面卷子的時候，解晏就翻到了第二名，仿佛不需要思考，不一會兒就寫滿了一面。

做最後一道題的時候，不知道怎麽又想到那天那個表情兇狠的人，這段時間對方也沒收斂對他的不善。見到他時總是擺着張臭臉，橫眉豎眼，仿佛他欠了他多少錢。

漂亮的唇形一彎，解晏收了筆，撕開一包濕巾一根一根擦拭着手指。

鈴鈴鈴！

最後一科考試鈴聲響起，學生匆匆交了試卷，解脫般癱在椅子上。

不知道是誰提議說去打球放松放松，不一會兒就響起不少認同聲。

“解晏去嗎？明朔也在。”

“下次，你們玩吧。”解晏想都沒想就拒絕了，得到答案的人也不意外。

“去吧，大家一起玩啊。”還有人在勸。

“你們去吧，我們大少爺潔癖犯了。”許立戲谑，他是解晏小學以來唯一的同桌，可清楚對方那龜毛的性格了。

解晏撇了他的一眼，也不否認。

十來人稀稀拉拉走了，教室瞬間安靜了下來。

許立突然湊過來，語氣好奇：“嘿，聽說那普通班的文騁看你不爽？”他發現解晏盯着他，低頭一看他的手已經越過了自己的桌面碰到了解晏的桌面，頓時求饒。

“我錯了，是我錯了！”許立立刻将手收回，掏出濕巾就開始擦拭，動作非常熟練，“我馬上給你擦幹淨。”

他邊擦還不忘邊八卦：“文騁長得真不像個學霸，倒像個校霸，我真怕什麽時候他把你揍一頓。”

“啧。”解晏沒什麽反應，語氣微微上揚，“我很期待。”

一邊的許立神色奇怪，也不知道這位祖宗怎麽對那個人感興趣了。

考試成績很快就出來了，文騁擠進了人群，果不其然還是在最上方看到了那個熟悉的名字。眼神黯淡了一瞬，但看到下面的他的分數不過差了幾分，又重新燃起了鬥志。

以前一二名分數拉開的距離很大，現在不過是幾分，看來這段時間的努力還是沒有白費。

下次他肯定能超過解晏的。

放學後，穿着白襯衫黑褲的解晏背着書包往校門口走，熟悉的車已經在老地方等着了。

錦都中學作為一所精英學校，生源質量非常之高，單單放學時校門口的豪車都數不清。

司機下車給解晏開了門。

解晏書包已經放下，正準備俯身坐進去就聽見背後有人在叫他。

“小晏！”

聽見熟悉的聲音後他回過頭，對面一個穿着運動裝的男生騎着山地車，笑容燦爛。

莫明朔把手一擰在解晏面前停下，笑呵呵和司機打了招呼。

“表少爺好。”見到他，司機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有事快說。”解晏站在那裏，面對對方的笑臉仍面無表情。

“我一看到這輛車就知道是你了，過來和你打個招呼。”莫明朔說着，突然又想到了什麽，“聽說今天約球你又說不來。”

解晏并沒有委婉：“髒。”

“髒了洗幹淨就好了。”莫明朔滿臉不解，他不明白籃球這麽好玩的運動，解晏怎麽會嫌棄。

“沒事我就走了。”解晏聽他這麽說，轉頭就要上車。

下一秒莫明朔急忙開口：“等等！我還有話要說呢！”

見解晏沒了動作，他反倒臉微微紅，半低着頭聲音也沒有剛才的爽朗。

“之前我不是和你說過一個同學嗎，今天他看我打球了！但我今天失誤了幾個……不知道他會不會覺得我技術不行。”

他一說完，解晏就盯着他：“你确定人家是在看你？”

“怎麽不是，我都和他對上目光了！”莫明朔堅信他沒看錯，不然對方為什麽坐在那裏等他們打完才走的。

解晏目光透着明晃晃的懷疑，扭頭上車，一氣呵成。

司機回頭問他：“少爺，現在回家嗎？”

解晏頭後仰輕輕嗯了一聲，長至肩頭的頭發柔順垂下，遮住半個光潔的下巴。

留在原地的莫明朔看着一地的車尾氣，單腳撐着自行車，耷拉下眉眼。

難道真是他理解錯了？

明天一早，莫明朔又迎着太陽騎着他的山地車，路上一一和花花草草打了招呼。

從家到學校一路騎了數公裏，他滿懷笑容到了校門口，同一時刻，衣服上一個褶子都沒有的解晏下了車，單手挎上書包。

“小晏早！”

解晏扭頭看他：“早。”

莫明朔下來推着車，身上穿着寬松的運動衣此時出了薄汗，眼睛卻異常明亮。

“你什麽時候去看爺爺，他們念叨你好久了。”

“我有時間會去的。”

“弄個聚會吧，正好讓幾位爺爺聚聚。”莫明朔自顧自說着，突然又扭頭問解晏。

“你看着辦。”解晏腳步沒有慢下來。

“好嘞，我到時候叫你！你別忘了！”莫明朔停下來對着解晏的背影喊。

解晏頭也不回，舉起手揮了揮，走進了校門。

莫明朔停了車，拿起背包往更衣室去了。

錦都中學規定要穿校服進校，莫明朔為了能穿運動衣來了再換，家裏向學校捐了幾棟樓，又在校門口蓋了一個更衣室。

幾分鐘後，換上校服的莫明朔再次出現在校門。

小時候他還是和解晏一個班的，但上中學以後他成績太差，就進了現在的班級。

到了班級以後，莫明朔一路上笑着和很多人打了招呼，目光卻悄然落在最角落的一張桌子上。

人還沒來。

莫明朔到座位上坐下，摸了摸自己的臉，微微發燙。幸好他膚色深看不出來。

午休時間。

莫明朔先幫老師搬了東西，很晚才往回走。他精力旺盛，好奇心很強，一路上那對眼珠子就沒停過。

經過花壇時突然停下了，他睜大眼，确定自己沒看錯。

最角落有個少年坐在那，一頂鴨舌帽很是顯眼。

很快莫明朔的注意力便被他手上的東西吸引走了，那是一塊硬邦邦幹巴巴的餅幹。

對方連瓶水都沒有。

皺眉的莫明朔往四周看了幾眼，突然擡腳往一個方向走了。

嘎嘣嘎嘣。

少年小口咬着那塊餅幹，整個人在走神，視野裏突然出現了一只拿着水的手，他擡頭。

“給。”莫明朔笑容燦爛。

膚色白到透明的少年看了他一眼就冷漠收回視線，令人意外的是他不僅頭發是白的，連睫毛都是白色的。

手僵持在半空許久，莫明朔若無其事收回放到身後，臉上笑意不減。

“江同學好巧啊。”

對方不搭話，氣氛有些冷了。

“你渴不渴啊，要不要喝水？是甜的哦，就是有些冰，如果你不喝冰的話我可以放進懷裏暖一暖……”

江潛啃餅幹的動作一頓，見莫明朔大有繼續說下去的意思，冷冷擡眼。

“不需要。”

“你不喝嗎？”莫明朔不經意發現江潛的的瞳色非常淺，像是一顆透明的水晶，眼都看直了。

炙熱的目光落在身上，江潛眉頭擰起，将餅幹扔回塑料袋裏起身準備離開。

莫明朔一看就急了：“江同學你是要離開嗎？”

江潛腳步一頓，聲音像冰塊。

“離我遠點。”

莫明朔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洩氣地低下了頭，幾秒後又鬥氣昂揚。他轉頭準備去和同學打球，那些人遠遠看到他後揮了揮手，讓他抓緊時間。

去往球場的時候，正好經過了一個人。

一頭青茬，濃眉大眼，就是黑眼圈有些重。對方一頭汗，臉上還是跑三千米後留下的紅潮，此時正獨自往這邊來。

莫明朔看到他臉上就露出了笑，興奮朝對方打招呼：“文騁！要一起打——”話還沒說完，眼睛驀然瞪大。

只見原本正常走路的人身體直直倒向旁邊。

反應迅速的莫明朔沖過去接住了對方，看着文騁昏死了過去，焦急道：“文騁，文騁你怎麽了？能聽到我說話嗎？”

瞧着毫無反應的人，他看向四周四處找人，不知看到了誰眼睛驀然亮起來，高聲道：“小晏，快來幫幫忙！”

對面的解晏不由看過來，看清是他後走過來。

“有人暈倒了，現在得送去醫務室，你幫我扶一下。”

這下解晏看清了他懷裏的人，眼裏閃過驚訝。

居然是他。

“不要。”

聞言莫明朔不可置信看過來，對上解晏淡然的表情，露出苦哈哈的表情：“小晏，你不能見死不救。”

又死不了。

解晏沒說出口，只是道：“我最多把他放到你背上。”

五分鐘後，背着暈倒的人的莫明朔一路小跑到了醫務室門口，解晏随手将門打開。

莫明朔沖進去就叫：“醫生快來，有人暈倒了！”

聽見聲響的醫生很快從裏面出來，讓把人放在了病床上。

“醫生他怎麽了？”

醫生收回手中的聽診器，起身看向旁邊的兩人：“沒事，就是勞累過度。”說着目光又不禁看了眼床上閉着眼的人。

“知道你們學業重，平時也要注意休息啊，看樣子還有些營養不良。”

聽了以後莫明朔大大松了口氣，放心了下來。

在一邊用酒精棉片擦手的解晏眼裏有些不解，很難相信有人是這樣把自己弄進醫院的。

見文騁還在輸液，解晏和莫明朔打了招呼就先走了。

“小晏，謝謝你幫忙。”

走到門口的解晏腳步一頓，嘴角一扯。

談得上幫忙嗎。

文騁醒來後發現自己在一間純白的房間裏，眼裏緩緩恢複清明。

“文騁你醒了！”坐在一邊的莫明朔一臉驚喜。

“我這是在哪？”文騁發覺頭很痛。

“是在醫務室，剛才你突然暈了。”莫明朔此時還有些後怕。

聞言文騁抿了抿嘴，向他道謝：“耽誤你上課了。”

“不礙事，你沒事就好。”莫明朔擺擺手沒有放在心上，下一秒見文騁起來後眼睛瞪大了。

文騁解釋：“我回教室了。”

“這就走、走了？”他愣愣站在那裏，看着文騁的身影消失在門口。

又一次考試。

眼睑下挂着兩個大大的黑眼圈的文騁死死盯着那個陰魂不散的名字，原來的分差又恢複到一貫的水平。

解晏的分數整整高了他五十分。

緊握成拳的手指嘎嘣嘎嘣響，文騁一扭頭沒防備對上了一張臉，那精致如雕刻出來的臉讓他恍惚了一瞬，看清是誰後怒火無可抑制揚了起來。

将他的微表情看眼裏的解晏視若罔聞，在文騁大跨步越過他時唇角微勾。好巧不巧，偏偏讓對方看了個正着。

文騁腳步一頓，猛然扭頭，表情不再加以掩飾。

“你故意的是吧？”

頂着一頭剛冒頭的青茬，文騁的眼睛睜到最大，一對豎起的濃眉在寸頭的襯托下愈發兇悍。

對面的解晏昳麗的面容就這麽看着他。

要是遠遠有人看到會誤以為文騁在向解晏收保護費。

“你說什麽？”

“解晏你不要裝了！你早知道我一直看你不爽吧！”文騁說得篤定，一團怒火在他胸口愈演愈烈，“上次你也是故意考低的對不對？！”

明明上次的試題非常簡單，他怎麽會單純到相信他們的差距能朝夕之間縮短。

解晏沒有故意裝傻，默認：“我以為我是在幫你。”

“幫我？”文騁簡直被他氣得胸口疼。

“你很得意吧？我那麽努力的東西你輕而易舉就可以得到。”

文騁心中悲憤交加，一開始注意到解晏後他還不相信是AB的天生差距，以為對方同樣付出了很大的努力才能蟬聯第一。暗地裏向同學打聽過後，他才知道解晏這厮不僅在學習方面懈怠，平時作業都不寫的。

每次成績出來都是穩穩的第一，老師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少年眼裏閃爍着水光，說到最後時嘴皮子都微不可察抖了抖，都落入了一邊的解晏的眼裏。

“第一對我來說毫無用處。”解晏眼睫撲哧着，投下蒲公英般的陰影，完全睜眼的那刻一道戲谑的光的從眼底滑過。

“要是你求求我，說不定我心情一好就讓你一次。”

兩人相向而立，氣氛驀然安靜下來。

白襯衫黑褲的男生膚色極白，在潑墨般的頭發下透着冷意，漂亮到不像真人。

不論是外貌還是天賦完全是造物主的寵兒，但從那張優美唇形裏吐出的字眼充滿了挑釁和居高臨下。

一開始文騁就倒了一籮筐的話，此時他從骨子裏都微微顫抖着，所剩無幾的自尊心和驕傲完全被掏空。

“你，了不起。”憋了很久才從牙關擠出幾個字，文騁死死盯着解晏，眼底湧起了熊熊烈火。

“你這種大少爺耍人玩很開心是吧！我只是想要獎學金不行嗎！”

“像你這種眼高于頂的Alpha知道什麽！是Alpha了不起啊！”

他握成拳頭的手抑制不住揚起，看對面前那張讨人厭的臉揮了出去：“真是了不起！”

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的解晏眼裏倒映着他的動作，幾秒後，拳頭卻沒有如預期般落在臉上，只有掌風帶起鬓角的碎發。

他有些驚訝地看向跑走的文騁，遠遠的還能看到對方邊跑邊捂臉。

腦海裏剛才那雙通紅的眼久久未散，解晏無言在原地站了許久，突然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臉，笑了。

望着文騁消失的方向，他擡腳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