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委屈

淑太妃穿着一身雲霞紋飾的湖青色緞袍，容貌極美，她衣着素雅，又不失華貴，端坐在那裏脊背挺直，舉手投足之間沒有一絲養尊處優的婦人特有的驕狂，反而一派和靜從容。

她正在凝神端詳着葉绾，也不說話，就這麽靜靜地看着，眼眸中流過一道道熹微光芒。

良久，葉绾已經在她晦暗不明的目光中緩緩低下了頭，忽而聽見頭頂處響起一道聲音。

“萍兒，你過來。”

葉绾心裏一格，便見陸茹萍繞過她行至太妃身前，跪下哀哀地喚了一聲，“太妃……”

她不動聲色地往後挪了挪膝蓋，便安靜地跪在那裏，沒有看到斜前方投過來的兩道目光。

淑太妃摸摸陸茹萍的臉，心疼地說：“瞧瞧，上次進宮給哀家請安的時候小臉還有些肉，這才幾天的時間，都瘦成這樣了，卿兒委屈你，你也不能委屈自個兒啊，這女人哪，凡事都得想開點，再怎麽風情萬種也總有年老色衰的一天，還是安于溫良賢惠，才是福壽之道啊。”

葉绾端是跪在那裏，也能感覺到陸茹萍身子微微有些顫抖，心裏一片澄明，頭便更低些。

淑太妃轉眸望向暮雲卿，淡若笑道，“回來的路上碰巧遇到了護國公的轎攆，便閑聊了兩句，聽說平兒被人打傷了，差點吐了血，護國公滿臉的神傷啊，有空你也去國公府探望一下國公大人，帶着萍兒一起，都是一家人，和和睦睦才是正理兒，卿兒覺得呢？”

暮雲卿颔首應道：“母妃說的是。”

淑太妃讓陸茹萍起身，拉着她的手又閑聊了幾句家常，氣氛一派和諧，倒真是其樂融融。

葉绾仍然跪在那裏，像是被忽略的一座雕塑，臉上不悲不喜，不卑不亢，直挺挺地跪着。

她自然知道淑太妃是在給她“上課”，她聲音雖輕緩，語中的暗沉之意任誰都聽得出來，畢竟是馳騁宮中二十餘載的老油條了，一句話恨不得能拐十個彎，暗含幾百種意思，她心裏雖然厭煩這種虛與委蛇的寒暄，卻也不得不跪在這裏“恭聽”，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便是了。

青石地板硌得膝蓋生疼，深秋時節，冰冷的地板一派涼意，葉绾只覺得身上又開始冒寒氣，額頭和鼻尖也漸漸沁了冷汗，跪在那裏，便是連嘴唇都白了，她暗暗用手掐自己的大腿，以防自己跌倒，如今她可沒有為她神傷的老父親，也沒有家族庇護，委屈只能自個兒吞咽。

婆媳還在敘話，一直悶不吭聲的暮雲卿忽然開了口，“後花園的海棠花開得不錯，母妃不是一直記挂着嗎，兒子陪母妃去瞧瞧如何？”

“好啊。”淑太妃欣然應允，站起身道：“那就一起去，哀家還真是想念那幾株海棠呢。老二呢，把他也叫上，要論起花草栽植，他可是行家啊，把他叫過來，讓他給老婆子講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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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暮雲卿應了聲，揮揮手讓小七去傳老二，小七領命而去。

陸茹萍和祝玉妍攙扶着淑太妃走出去，“太妃，您慢點，當心臺階……”

一行人迤逦而行，擦着葉绾的身子過去，言笑晏晏，眼睛裏仿佛根本沒有她的存在。

葉绾仍是沒動，神色波瀾不驚，看不出一絲一毫的不甘和委屈。

暮雲卿行至她身旁，淡淡吩咐道：“酉時已到，別忘了酉時一刻去練武場報道。”

撂下一句冷冰冰的話，暮雲卿就大步流星地邁出玉竹軒，追着太妃一行人而去。

衆人都走掉了，葉绾這才聳下肩膀，一屁股坐在地上，伸開腿去揉自己的膝蓋，跪得太久雙腿都麻掉了，甫一動彈，兩條腿跟針紮似的，疼得她龇牙咧嘴，兩個膝蓋骨都跪腫了。

盛夏忙走進來，在她身前跪下，拼命地給她揉着膝蓋，哽咽道：“小夫人受委屈了……”

葉绾清冷一笑，聲音淡淡的，沒有半分感情，“罰跪而已，算不上委屈，就是太跌份兒。”

清風徐來，竹林被風吹得沙沙作響，葉绾瞄着漸漸暗下來的天色，心裏一片悵然，有時候想想，真不知道自己的人生為什麽會淪落到這個地步，盡顯灰敗之色，以前那個意氣風發的葉绾去哪兒了呢，唔，好像随着家族的衰落，父母的離去而消失不見了，再也尋不到了。

在地上緩了一會兒，葉绾就被盛夏扶着爬了起來，徑自往後院練武場而去。

她不甚清楚暮雲卿為何這麽急着讓她學武，隐隐有些記憶，好像是說她身上的寒氣只有靠着習武才能消解痊愈，這些日子她能感覺到，體內像是有一股力量在來回地蹿，時不時撩得她心裏火燒火燎的，完全控制不住，她知道那應該是暮雲卿輸給她的內力，卻無法使用。

如果借着習武能夠将這股子內力化為己用，從而解了寒疾，她求之不得。

事已至此，未來的路只能一步一步地走，被傷得再狠再重，只要不死，她就能再活過來。

葉绾步履蹒跚地往後院走去，迎着夕陽的目光，卻無比堅定從容。

……

海棠花開二度，一向是逸王府一大盛景。

淑太妃一行人沿着後花園的小徑走着，看着楚楚有致、花開似錦的海棠，頓覺賞心悅目。

暮雲卿随侍在母妃身旁，陸茹萍三人遠遠地在後面跟着，很識趣地不打擾人家母子敘話。

水依依身姿搖曳，走起路來身如蒲柳，輕嗤一聲，“我離府不過數日，兩位王妃姐姐就被人欺負成這樣了，一個小小的侍妾，再能耐還能反了天嗎，剛剛太妃都懶得搭理她，即便是相府千金又如何，說到底也是罪臣之女，且以侍妾的身份入府，這輩子，估摸也就這樣了。”

陸茹萍冷冷一笑，“你可別小看那個女人，她雖然無依無靠，可她能入王爺的眼，那爺就是她最大的依靠。我永遠忘不了王爺抱着她從水牢出來時那一臉憐惜的眼神，入府這麽久，咱們三個，誰曾得到王爺的一絲憐惜？你們等着瞧吧，那葉绾的手段厲害着呢，絕不是善茬。”

水依依不屑一笑，“她不是善茬，難道我們就是？想要翻天，也得看看我答不答應。”

祝玉妍眸中忽閃而過一道冷芒，手中掐着的一株海棠花，倏然折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