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故意裝傻

第24章 故意裝傻

“找, 找到了。”秦筝從未見過顧景曜冷淡如此刻的模樣,心裏止不住地打起鼓來。她從前覺得老侯爺已經算是脾氣暴躁的,可此刻她才明白, 原來真正厲害的人從來不必發脾氣,光是淡淡說話就已經很有威懾力了。怪不得自己的丈夫對這個大哥比對老父更加敬畏。

仆從将給溫鸾買的那處宅子的地盤圖雙手呈給了顧景曜。秦筝這會心裏倒是鎮定了不少。還好, 她最後買的宅子是死過人的那一處, 雖然有些忌諱,但總算兩進兩出, 至少大小上算是說得過去的, 更何況後頭還跟着一座小花園。這樣合适的宅子,配一個官家夫人不成,配給溫鸾,卻還是綽綽有餘的。

柳雲湄也提早看過地盤圖,同溫鸾一樣,她亦不覺得這宅子有什麽讓人不滿意之處。就連旁邊的街市也是熱鬧又規整的, 除了剛剛死過一對夫婦之外,再無旁的毛病。

“這宅子我都覺得不錯。若不是放心不下你們,我倒也想過去躲個清淨。”宣平侯夫人的身子倚靠在紫檀木玫瑰椅上,老目低垂道。

“正是呢。大哥,我都說過了, 我和婆母必定不會虧待溫氏的。”秦筝随和笑着, 卻有些拘謹地看了一眼溫鸾。還好, 溫鸾距離那種地盤圖不近, 大約看不出那地盤圖是她自己從前親手選出來的。

其實秦筝哪裏看不出來,只不過是故意裝傻而已。

“是挺好的。”顧景佑瞥了一眼, 又滿意地坐下來。“一個兩進的宅子也夠了。嫂子一個人住太大的地方,反倒不自在。”

連顧景佑都這般說, 秦筝更放心了。

鹿兒卻在旁不甘心,忍不住推着溫鸾的胳膊道:“您怎麽不說啊?那宅子可是死過人的。”

“說了又有什麽用。”溫鸾渾然不在意,壓低聲音道:“這件事說了,旁的事沒準又會被人使絆子。說到底,他顧景曜再厲害,也架不住侯府當家的都是女人。這男人玩心眼,自然都是玩不過女人的。”

“也是。”鹿兒忍不住嘆了一口氣,然後果然眼看着顧景曜将那張地盤圖原封不動地還給了秦筝。

這會,已經是快到正午時分了。早晨還清涼的風漸漸帶了些熱氣,透過落地長窗吹進來,讓人心生不耐。好在院裏的芭蕉長得不錯,配着精致奇石,宛如一幅被定格的畫卷。

而後,顧景曜的聲音淡淡入了畫,入了耳。“這宅子不妥,我另買了一處。”

溫鸾詫異地回眸去看他,四目相對間,昨夜的深吻忽而躍上腦海,讓一陣悸動傳遍全身。是了,她渾然忽略了,顧景曜并非尋常男子,而是當今大盛的正一品上卿。他若想洞悉府裏的這些小九九,其實并不難。所以,他選擇在最後一刻給自己另換了一處宅子。

“另,另……買了一處?”柳雲湄只覺得七竅生煙,已然不知該說些什麽了。這樣的優待,這樣的寵溺,哪裏是要休妻,都快趕上嫁閨女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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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溫鸾何嘗不吃驚呢?她不是看不見,此刻顧景曜手裏展開的地盤圖是全新的,由此可見宅子也是新建的。更要緊的是,那宅子分明是三進三出的,後頭的園子幾乎比前頭的院子還要大,而周圍的坊市……若是她沒看錯的話,應當是在官署之旁,最是安全不過。

“這宅子肯定很貴吧。”鹿兒忍不住說道。溫鸾默然點頭,到底什麽都沒說。

“你哪來的銀子?”宣平侯夫人又急又惱,起身搶過那地盤圖道。

“積年攢下,只為今日。”顧景曜平和作答,又從懷中摸出十數張銀票,張張皆有一百兩之數。而後,他毫不猶豫地将一整摞銀票遞給了鹿兒。

倒是沒看溫鸾一眼。

秦筝倒還好,這會不過是瞠目結舌罷了。而此時的柳雲湄,吶吶念叨了兩句:“銀子給她準備好了,宅子也給她準備好了……”這兩句話之後,瓊鼻之下竟有兩股紅豔豔熱流湧出,怎麽也止不住,驚得旁邊的雪珠立刻掏出帕子替她遮掩。

“姑娘,姑娘,您沒事吧。不過是些身外之物罷了,世子爺早早跟您打過招呼的呀。”雪珠低聲湊在柳雲湄耳邊說着,可柳雲湄又如何能聽進去呢?她此刻徹底繃不住了,她甚至覺得這一切都是個夢,是個噩夢!

“你的養廉銀和俸祿都在中饋裏,哪裏攢下的銀子?曜兒?你莫不是為了這個女人收受了什麽賄賂吧?曜兒你糊塗啊!溫鸾,這些銀子你不能要,你若敢要,便是害了我曜兒!”宣平侯夫人氣血上湧,急得險些栽在地毯上。

而旁邊,柳雲湄一邊用帕子捂着鼻子,一邊高高昂着頭,又不忘了斜眼看這邊的動靜,實在是狼狽極了。于是下人們扶得扶,嚷得嚷,廳內頓時亂做了一團。

“姑娘,這宅子加上這銀票,可比咱們的嫁妝多多了。”鹿兒再次感嘆道。她終于明白,為何自家姑娘說世子爺不會占她們的嫁妝了。果然,這世子爺雖然缺德,卻不至于太過薄情。

在這樣的嘈雜裏,顧景曜走到溫鸾面前,帶着拒人于千裏之外的疏離道:“好了,你可以走了。”

着一襲墨綠雲繡錦衣的溫鸾宛如從芭蕉葉裏沐浴而出的精靈,面容如晴雪,眉眼帶笑道:“那麽夫君,你不想送送鸾兒嗎?”

“往後,你我沒有半點幹系。你此刻的稱呼,極不得體,望你自重。”顧景曜唇線平直,眉眼铮然。

溫鸾的笑意被他的視線生生壓制,只得落在他紋路繁複的衣領上。而後,她豔美的唇瓣勾出一個諷刺的弧度。“好,顧世子,你我二人,就此別過。”

“望世子爺不會後悔!”鹿兒狠狠道。

“永沒有後悔的那一日。”顧景曜聞言淡笑道。

這話說得決絕,鹿兒也忍不住被噎得臉色一變。好在溫鸾鎮定,笑着攔了鹿兒,便扭頭淡然而去。

而這會,宣平侯夫人總算從一片狼藉中掙紮出來。她勉強扶住鬓角,嘴唇斜斜一挑,看着溫鸾道:“溫氏,你不要忘了,等我曜兒與雲湄成婚之日,你可得過來喝杯喜酒!”

“那是自然。賀禮也一定到,只要顧世子和柳姑娘不嫌棄就好。”溫鸾答得自然随和,渾然不見有半點不甘或失落。

“嘴硬吧,新宅子大,你哭一哭,想必鄰人也聽不見。”宣平侯夫人嘲諷說着,嘴角輕揚。

而溫鸾連答都沒答,便徑直繞過了院內影壁,鑽進了皂色馬車裏。用春雨的話說,這是侯府的車馬,只許她用這最後一次。

“還是便宜了她,那麽好的宅子,那麽多的銀子……”宣平侯夫人絮絮叨叨,又推着顧景曜的胳膊道:“你弟妹買的宅子多好,你怎麽就不答應呢!曜兒?你的那些銀子到底從哪裏來的?曜兒?曜兒?母親跟你說話呢?”

“哦,沒什麽。”顧景曜緩緩收回視線,語氣裏莫名帶了一絲木然道:“我去看看雲湄。”

“雲湄沒事的。”宣平侯夫人蹙眉看向顧景曜。“我怎麽覺得你……”

可惜,她的話沒說完,顧景曜已然重新回了正廳。宣平侯夫人被晾在原地,又氣得直發怔。

雖然上了馬車,但實際上行李還沒搬完。被指派來盯着仆從搬行李的,是宣平侯夫人身邊的李媽媽。李媽媽仗着是主母陪嫁,一向脖子要擡到天上去。加之這會頂着正晌午的日頭,她自然對溫鸾沒什麽好臉色。幸而仆從奉承,總算哄得她沒說什麽不相幹的話。

可鹿兒疼惜那些嫁妝裏的瓷器,忍不住提點了下人兩句,這一下就捅了馬蜂窩,那李媽媽的話便不住口的跟了上來。

“這點子不成樣子的嫁妝也值得心疼?當着奴才的面,也不怕讓人笑話。想當初我家姑娘嫁到侯府的時候,那嫁妝足有十裏長街那麽多,一樁樁一件件,全都是我老婆子過的手。縱有磕碰,我家姑娘也是擡手就說不要緊,哪裏像這般作态,真是叫人瞧不上。”

若是光說也罷了,偏偏這李媽媽又往旁邊某個銅罐上踹了一踹。這一腳雖不重,但溫鸾的臉色卻已轉向陰沉。這些嫁妝,或許在旁人眼中不值錢,但卻是她祖母和父母留給她的,她一直視若珍寶。

“李媽媽。”溫鸾沉沉開了口。“我不管你出身如何,但既然我還沒出這個門,便依然是這侯府的主子。你身為仆從,糟踐主子物件,這是侯府的規矩,還是郡主府的規矩?”

聽見這話,李媽媽不由得一怔。她從未見過溫鸾這般嚴肅的模樣,不知為何,她竟覺得此刻的溫鸾身上竟有老郡主那種身居高位者的氣質……她的氣焰莫名短了一些,卻還是強詞奪理道:“我又不是有意的。”

“既然是無意的,還不向我們姑娘賠罪!”鹿兒道。

“賠罪?”李媽媽覺得有些滑稽,然而她沒想到的是,這會旁邊的下人們都沖着她指指點點起來。有年歲不小的,顧景曜乳母之流,更是直接開了口。“李姐姐,何必呢?世子夫人都是要出門的人了,你做人也要積德。”

“是啊,就這點嫁妝,咱們瞧着都可憐。你還冷上加霜做什麽。”

“再說了,方才世子爺如何舉動,你也瞧見了。咱們都看得出來,世子爺并非無情。這會的事若是鬧大了,少不得一會又要出來責怪您。您面子再大,也經不起世子爺的幾句重話吧。”

想到顧景曜方才的清冷模樣,再想想侯夫人在長子面前的畏縮,她心裏忽地一慌,生了些畏懼之感。

“我真不是有意的。”她的神色瑟縮了些,喏喏道。

“行了。”溫鸾漠然一擡手,不再與她計較,親自盯着人搬起了那些嫁妝。李媽媽見狀也不敢再吭聲,索性躲到太陽曬不到的地方偷起了懶。這會,有幾位得臉的下人忍不住到溫鸾的面前說話。

“說實話,我們幾個老的實在舍不得世子夫人。在這侯府裏,您是待我們最客氣的主子了。時不時還給我們銀子送我們吃酒……”

“你們客氣了。”溫鸾面對這些人,心裏多少有了些感動。

“人心都是肉長的。我們雖是奴才,可也知道最近府裏在折騰些什麽。說句實在話,連咱們也覺得,怎麽就到了這個份上了呢。”

“是啊世子夫人,要不您再好好求求老夫人吧。我們幾個雖然不中用,但也願意為您說幾句話。”

溫鸾搖搖頭,故意在笑容裏帶了些苦澀。幾位仆婦愈發唏噓,便道:“婦人,咱們幾個跟您說句到家的話,您往後還是得找個人嫁了才是。唉,女人再嫁不容易,您的眼光也不要太高,哪怕嫁個莊頭或是衙役都成,豁出去叫老夫人笑話也不要緊……”

這樣的話其實也是人之常情,只是溫鸾靜靜聽着,心裏總有些不舒服。大約這個世道便是這樣的,男人再娶是理所應當,女人再嫁便是沒人肯要。不過還好,她有足夠的銀子,讓自己不必過那種可憐的日子。

“好,我記住了。”溫鸾輕聲回答道。

幾位婦人見她分明沒聽進去,不由得連連嘆氣。

“其實若是姑娘不會寫話本,只怕真要如她們所說,要靠着嫁人才能活下去了。畢竟銀子再多,也架不住坐吃山空啊。”鹿兒扶着溫鸾上了馬車,忍不住感嘆道。

這會,溫鸾分明能聽見馬車外那些仆婦的議論還在繼續。她們此刻說的,卻是那柳雲湄的富貴了。大約這些日子柳雲湄也給了她們不少好處,所以說起來也是勁頭十足。自然,說完了這些之後,再提起的,便又是對自己的同情了。

“聽說差點就給您募集些衣裳了。”鹿兒這句話,驚得溫鸾差點把嘴裏的茶水噴出來。而更讓她吃驚的,還在後頭。

“起了瘟疫?暫時不能住過去?”溫鸾看着眼前新宅的韓管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韓管事嘆氣道:“就昨晚的事,官府那邊已經派醫士過來了,說是七日內宅子裏不得出,外不得入。起了瘟疫的那小丫鬟,更是要單獨居住,除了醫士,不得接觸任何人。”

“那吃的可夠?用的可夠?付藥錢的銀子夠不夠?”

聽見溫鸾問出這話,韓管事有些感動。他趕緊擺手道:“夫人放心,一切都夠。只是您這……”

“我不要緊的。”溫鸾有些無奈地看了鹿兒一眼,嘆氣道:“我是有地方去的,只不過,有些不太想去而已。”

“咱們東西這麽多,去客棧既不方便也不安全,就只能去那個地方了。”鹿兒手握着顧景曜給的鑰匙,感受着手心的硌硬,忽然又道:“姑娘您說,不會有人去那找咱們的麻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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