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大難臨頭
第30章 大難臨頭
半夜了, 顧景曜仍然在榻上輾轉着,反複不能成眠。
他也不知自己為何如此,只好緩緩嘆了一口氣, 将身體從沖着床榻外又換成了沖着床榻裏。然而,他依然覺得有些地方不對勁, 宛如他腦子裏有一根找不到卻又莫名不肯松弛的弦, 于是他只好在悻悻間又翻轉了回去。
而雙福這會也未睡,正陪着外院的幾位管事吃酒。這會幾人喝得舌頭都大了, 但話裏話外卻都是一個意思。
“我說雙福兄弟, 我們也沒別的意思,就是想讓你跟世子爺說說,能不能不讓那位柳姑娘老管內院的事了。”
“是啊,這些日子我們幾個的婆娘都被那柳姑娘收拾慘了。你也知道,她們沒好日子過,我們幾個也就沒有好日子過。”
雙福撓撓頭, 抿了一口酒,月色下的小臉依舊刷白。“柳姑娘……這……”
“若真是我們家的不是,我們也認了,還真就不是。雙福兄弟你有所不知,那柳姑娘想在老夫人面前表現, 所以便做主砍了侯府一小半的人。這人少了, 活計還有那麽一大攤, 自然分到人頭上的就多了。不說別人, 我家那個從前也是有頭臉的,如今連漿洗衣裳的活計都幹上了, 每日都要天擦黑才忙完。”
“若是給足銀子也罷了,偏偏大夥的銀子都比從前少了兩成。像我們這樣夫妻二人都在府裏幹活的也罷了, 少兩成也不算什麽,可旁人只怕就不這麽想了。我聽說廚房那邊,已經有人偷偷拿府裏的活雞活鴨出去賣了。這樣下去,早晚要出事。”
“行,我知道了。我想想辦法。”雙福又抿了一口酒,終于忍不住心裏的憋屈,開口道:“其實我也難做,從前的世子夫人什麽都不過問,一向是雙份的吃食送進來就完事了。可現在呢,我日日都被那柳氏抓去問世子爺的動靜,我又不能說,嗐,別提了。”
“我們都以為世子爺身邊的人,她不敢置喙呢。”有人嘀咕道。
“聽說她跟世子爺情分不同,不像從前的世子夫人,一向規規矩矩的。”
“現在想想,從前的世子夫人多好啊。我記得她偶爾晚上用個馬車什麽的,從車夫到咱們管事,只要是被驚動了的,那都有賞錢。”
“是,不說錢不錢的,人家待咱們也的确客氣,咱們也樂意敬重。不像這柳姑娘,什麽時候正眼看過咱們這群人。”
“唉,可憐從前的世子夫人了,如今還不知過着什麽日子呢。我聽說,窮得連飯都要吃不上了。”
“是啊,我家那位也聽說了,還說要給世子夫人送些吃食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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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可憐人啊。”幾人點着頭,紅着臉,又端起酒盞。
然而真相是,在盛京城最奢靡的客棧裏,此刻的溫鸾坐擁數間上房,正懶懶地勾勒着眉毛。闱墨一襲白衣飄飄,眉眼極盡恣意張揚,懷裏還抱着一把不知何時買來的佩劍。
或許旁人還沒看出來,但溫鸾卻一眼就瞧出來了,光那佩劍上鑲嵌着的幾枚深藍寶石就足夠買下這所客棧的。也就是說,這佩劍根本不是用自己給他銀子買來的。她心裏不由得一陣無奈,這個闱墨的身份非比尋常也就算了,怎麽一點藏着掖着的意思都沒有呢。
而眼前,闱墨一開口便破了功。誰也看不出,這個翩然如玉的潇灑少年,竟然能這麽厚臉皮。“我要與你一道去,你若不同意,我便不許你出門。”
“拜托,我是去司書局,有要緊的政令要聽,又不是去逛街。”溫鸾用嫌棄的語氣說着,可一對上他那雙墨色剪瞳,心不由得漏了一拍,哪裏還能嫌棄得出來。
“那便誰都不去了。”闱墨懶懶靠在門上,手中佩劍一橫,擺出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架勢。
不知怎地,鹿兒最怕他,這會頭一縮便道:“姑娘,要不讓闱公子跟您去吧。”說着,她擤了擤鼻子,以示身體還未痊愈,暫時不能出門。
得。溫鸾無奈嘆氣。“那好,去了那,你不許亂說話。還有你這把佩劍,也不許帶。”
“好。”闱墨頓時綻放笑臉,随手将那佩劍丢在一旁的桌上,笑盈盈地替溫鸾選起耳墜來。
半個時辰後,兩個人坐着一輛四乘漆金的馬車往司書局而去。這輛馬車,正是從當初去過侯府的那位車掌櫃處買來的,也是曾經深受侯夫人和秦筝喜歡可兩個人卻根本買不起的那一輛。溫鸾,便是車掌櫃口中那位喪偶的寡婦。
“終于能坐這輛馬車了。”溫鸾的笑容比蜜都甜。和離真好,要不然還得繼續藏着掖着。等過兩天搬進新宅就更爽了。
“沒出息。”闱墨懶懶說着,可看着她豔麗的眉眼,卻藏不住笑意。
二人坐在車上的功夫倒是挺快活,只是沒想到司書局的氛圍很是凝重。今日,盛京城裏所有寫過書的人幾乎都彙集在這院子裏了,只是除了司書局的幾位緊要官員,其餘衆人彼此都不知道旁人的身份。
“聽說太後娘娘身邊的人要親自過來傳話。”闱墨去打探了一圈之後,回來湊在溫鸾的耳邊說道。
“太後?”溫鸾終于意識到,今日的這次集會好像并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麽簡單。她忍不住懷疑,是自己當初影射誠郡王的話本被太後覺察……“闱墨。”溫鸾伸手搭住身旁英俊男人的手腕,一臉嚴肅道:“我不用你陪了,你現在就走,客棧也不要回,去新宅就好。那邊的瘟疫已經肅清了。”
“想攆我?”闱墨反捏住她細瘦的手腕,唇畔依舊帶着玩世不恭的笑意。“不可能。”
“我沒跟你開玩笑!”溫鸾的聲音略顯急躁。
“我也沒開玩笑,說了不可能就是不可能。”闱墨的視線淡淡掃向愈發不安的人群。
“闱墨!”溫鸾的貝齒輕輕咬了咬嘴唇,下了狠心道:“你若不聽我的話,往後我不會再見你。”
這句話讓闱墨臉上的笑意頓時一收,連語氣也變得艱澀不少。“你明知道我最怕什麽。”他瞳孔一縮,略帶占有欲地看向溫鸾。“往後,不許你再說這樣的話。”
“你是不是腦子不太好!”溫鸾氣得朝着闱墨的頭上敲去,可惜,并沒有夠得太着。
“我抱着你,這樣打起來比較方便,好不好?”闱墨笑盈盈看着她生氣。溫鸾氣得扭過頭去,不想再跟這個瘋子說話。
她這樣一來,闱墨反而慌張,忍不住湊在她旁邊說着小話。這一幕恰好被柳雲湄看見,她恨得忍不住牙癢。她不敢相信,沒有了顧景曜,溫鸾身邊真的有這般卓絕的男人。那日雖然見過,可她後來卻有些懷疑是自己花了眼。
不過此刻,她再度确認這個玉膚花貌的女子真的是溫鸾。
“她怎麽也來了?”溫鸾被闱墨哄得忍不住回頭的時候,瞧見了柳雲湄。唔,明白了,許是她是寫過詩集,所以便被司書局也請過來了。溫鸾懶懶收回視線。
“溫鸾。”柳雲湄忽然不滿開口,語氣裏帶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你不會不知道景曜在找你吧。你要是不想見他,就躲遠些吧,別再惹出事端了!”
“聽上去,你好像很怕他找到我?”溫鸾盈盈一語,頓時氣得柳雲湄臉色一綠。
不過,比起溫鸾的話來,闱墨那種嫌棄而漠視的眼神更讓柳雲湄覺得痛苦。從小到大,因為父親名夫子的身份,再加上自己清雅端麗的容貌,讓她在男人面前一向是無往而不利的。可現在,闱墨的态度讓她的自信心受到了極大的打擊。
“我才不怕景曜會找到你,找到你又怎樣,也不過給你些銀子,确保你安然無恙罷了。”柳雲湄說道。
“得了吧,我家鸾兒仙姿玉貌,顧景曜只怕後悔死了。”闱墨說着,伸手攬住溫鸾的肩膀,像是害怕她會随時從自己身邊逃走一般。
“……”溫鸾一陣無語,她才不覺得會有什麽事讓顧景曜這種人覺得後悔。不過,看着柳雲湄的臉色愈發扭曲,倒是十分有趣。
“你胡說!”柳雲湄果然十分崩潰。
“瘋婦。”闱墨漠然一語,側身将溫鸾護在了身旁。
柳雲湄見狀又妒又氣,恨不得上前撕扯,可惜闱墨一臉眈眈,在場的人又暗自議論着,她顧念顏面,只能把所有火氣都咽下。
“溫鸾,你才剛剛和離,難道就半點顏面都不在意了嗎?”她咬着牙關質問道。
“真有意思。柳姑娘覺得什麽叫顏面?你和有婦之夫來往的時候都不覺得丢顏面,我們未婚男女在一起,你倒覺得是不在意顏面了?話說回來,我倒是可憐柳姑娘你,這輩子只能在顧景曜一個人身上栓死了吧。我就不一樣了,我……”溫鸾正得意說着,旁邊的闱墨已猛然逼近她的臉龐。
“你也一樣,只能在我一個人身上拴着。”他一臉警告。
“我還有平煦……”溫鸾下意識補道。
柳雲湄一臉震驚,竟然還有別的男人?
“我早晚會殺了平煦的。”闱墨一抹嘴唇,半是玩笑半是認真。
“你別鬧!”溫鸾實在拿這個闱墨沒辦法,趕緊用幾根手指攔住他愈發湊近的唇,眉眼羞紅如寶石。
“……”柳雲湄看不下去了,跺着腳走開,直到離二人遠遠的。
“別鬧了,算我求你。”溫鸾無奈地扯了闱墨的袖子,蹙眉看向司書局院子裏那個臨時搭建的臺子。這會,臺子上的幾把紅木大椅已經被碩大的雁紋大傘遮住,顯然有重要人物就要到了。
“你說你不喜歡平煦。”闱墨一臉醋意。
“我……”溫鸾不想撒謊,她還挺喜歡平煦這個異國男人的。畢竟,風情不一樣嘛。
“我憑什麽要說。”溫鸾終于反應過來,氣惱地捶着闱墨的胸膛道:“你能不能記住了,你是我買回來的俊奴!”
“我自然記住了,我會記一輩子。”闱墨終究還是在她的耳墜上輕輕啄了一下,随即才滿意地站回去。
“你不說也不要緊,平煦不可能娶到你。”他輕扯衣領,懶懶說道。
“為什麽?”溫鸾立刻追問。可闱墨卻好像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一般,再不肯多說半句。
這會,上頭已有動靜傳來,周遭的人愈發安靜,溫鸾雖然心有疑窦,可也不好再開口繼續問了。
率先進來的是數位司書局的官員。溫鸾試圖分辨,可惜很遺憾的發現,她只認識角落裏最不起眼的那一位。
而走在最前頭的那官袍男子,已經清着嗓子開口。“今日召諸位前來,是太後娘娘有心指點我盛朝的書市,往後,各位須遵太後娘娘的教誨寫書。否則,便是與朝廷做對。”說完這幾句,他便躬着身子把一直坐在傘下的一位公公請了出來。
借着旁邊幾位書生的竊竊私語,溫鸾得知這位公公正是太後身邊的紅人,王公公。這位王公公架子極大,也不站起來,只幽幽笑道:“太後娘娘說了,什麽東西該寫,院裏的都是讀書人,自然都明白。所以太後娘娘只提醒大夥什麽是不該寫的就成了。”
“敢問公公,什麽是不該寫的?”司書局的官員賠笑道。
“這你算是問到點子上了。什麽書是不該寫的呢?太後娘娘也給了準話。”說着,王公公從身後小太監手裏接過一本半厚的褐皮舊書,目露寒光砸到臺上道:“你們司書局辦的好事!連這樣的書也能流到百姓手裏去!”
那細長的嗓音刺進所有人的耳中,讓衆人忍不住心中一抖。而溫鸾的臉,已然變得毫無血色。那本書,憑直覺來看,應該正是她從前為幫助顧景曜擺脫困境時所寫的那一本話本。
果然,下一刻司書局的官員湊近了地上的那本書,吶吶念叨着歡顏二字。
“這本書是誰寫的,自己走到前面來。”王公公輕輕撇着茶盞上的浮末,餘光卻暗暗瞟着大夥。
下頭衆人面面相觑,誰也不知這歡顏到底是何人。不過有一點大夥都心知肚明,那就是這個歡顏,今日定然是沒有好下場了。
“你現在走還來得及。”溫鸾這樣說着,眼神卻依舊緊緊盯在那本書上,手心裏也已經潮濕一片。說實話,她也不知自己即将面對什麽,或許,是連性命都保不住的災厄。
“我又不是平煦,怎麽可能丢下你。”
“你竟然還在吃醋?”溫鸾驚訝又無語。
“我永遠都在吃你的醋。”闱墨忽然正經起來。
“……”溫鸾一把推開他,咬牙發狠道:“收一收你那含情脈脈的勁頭吧,記住了,要是我今天在這丢了性命,你回去便把你們的身契都燒了,再把我的銀子分給大夥,往後就各奔東西。”
說到這裏,她看了一眼闱墨,抿唇道:“看在你最近一直在陪我的份上,新宅歸你了!”
“真的?”闱墨似乎眼前一亮。
果然是買來的俊奴,的确是大難臨頭各自飛。溫鸾倒也沒有失望,點點頭道:“真的,我說話算話。”
“那我還有一個要求。”闱墨又道。
“什麽。”溫鸾有些不耐,但想到或許這是自己死前的最後一個男人了,對他還是多了些耐心。“你說吧。”
闱墨笑了笑,神不知鬼不覺地伸手攬住溫鸾的腰肢,又輕輕向前一攬,直到她的呼吸與他充耳相雯。“我說鸾兒啊~”
他的聲音蠱惑又低沉,讓溫鸾的腰肢忍不住軟下去。
“下回記得。”他湊在她的耳畔,輕聲道:“換一個好聽點的名字。我下回,可不想叫歡顏了。”
說罷這句話,闱墨在确保她動彈不得後,正正衣領,高高舉起了修長纖細的右手。
這一刻,溫鸾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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