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洪水猛獸
第32章 洪水猛獸
“不是說她沒錢了嗎?哪來的這麽貴重的馬車?”坐在回府的馬車上, 柳雲湄蹙眉看着有些掉漆的車轅,不耐煩問道。
“或許是那個男人的吧。”雪珠輕聲道。
提起那個身份莫名的男人,柳雲湄忽而失落地嘆了一口氣。“說實話, 其實我真的很羨慕她。一日之內,竟然有兩個男人心甘情願地替她頂罪。那個男人雖然身份不明, 可我覺得他對溫鸾的眼神其實很真誠。而且, 衣着氣質也是不俗。”
“但到底比不過咱們世子爺,不是嗎?”雪珠提醒道。
柳雲湄聞言臉色緩和了一些, 溫柔地點了點頭。可是, 一想起顧景曜今日替她出頭的場景,她又忍不住覺得氣惱驚懼。她的顧景曜,為何總是對她念念不忘!甚至為了她,不惜得罪太後娘娘。
“也不知陛下什麽時候能下旨賜婚。”柳雲湄無奈地向後一靠,有些困倦地閉上了雙眼。
“姑娘放心便是了,老爺不是派人打探過了嘛, 顧大人的确已經跟陛下提起此事了。想必眼下陛下已經在命司辰局那邊定良辰吉時了。”
“那就好。只要賜了婚,一切就板上釘釘了,我也不怕那個溫鸾再出來勾引景曜。還有……也不知景曜這會入了宮,會不會被太後娘娘怪罪……”
柳雲湄吶吶念叨着,腦海裏卻又止不住地浮現出溫鸾的模樣。她不明白, 溫鸾為何沒有半點自己想象中的難過呢?她難道就不為她往後的日子擔憂嗎?那個男人, 又為何會喜歡她這種嫁過人的女人呢?
另一邊回了客棧的溫鸾, 則在闱墨出門後與鹿兒商量起了搬回新宅一事。一則因為那裏護院多, 住在那更安全。第二,則是因為她想查闱墨的底細了。回到那, 盡快将事情交給知根底的下人,她才安心。
“要是闱公子知道了這件事的話, 一定會過來問您的。您得想好如何應對才是。”鹿兒顯然十分忌憚闱墨,此刻忍不住提醒道。
“他……的确是挺難纏的。”所以此刻的溫鸾,有點想平煦了,那是個性情開朗溫厚的男人,比闱墨可好多了。
“聽說平公子也急壞了,說了好幾次想見您,不過都被管事攔下了。”
“過幾日就能見到了。”溫鸾從鹿兒手裏接過溫熱的牛乳,一點點小口抿幹淨,随後便躺回了榻上。
不得不說,這間客棧的床榻布置得十分精巧舒服,她每次只要一躺下,便立刻睡意濃厚。只是,無論睡得好與不好,那個夢都會如約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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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來古怪,她是從和離那日開始做這個夢的。她夢見的,正是她八年前因病失去的那段記憶。前幾次的夢裏,她夢見的不過是祖母帶她玩耍的笑聲。可随着時間的推移,她發覺自己的夢境竟然越來越清晰,逐漸變成了祖母帶她去老友府上做客的場景。
她清楚地記得,正是那一日做客回府後,她生了一場大病,失去了不少記憶。而那件事不久之後,祖母也撒手人寰,将她送回了父母身邊。
所以,那一日到底發生了什麽,她至今都不記得。亦或許,是那段記憶一直深埋在腦海裏,而今在通過夢境的形勢一點點回歸。
于是,當意識到這一點之後,溫鸾便開始刻意記憶夢中發生的事了。漸漸地,她發現夢裏的事在跟自己的記憶不斷拼湊,一點點還原出當時那一日的真相。
直到此刻,她在夢裏清楚地看見了那家府邸的老爺、夫人和小姐。記憶的所有碎片竟然在這一瞬徹底被拼接完整了。
而随之而來的,是她蘇醒後一身的冷汗和微微顫抖的手指。
原來是這樣,竟然是這樣!怪不得!怪不得!
“姑娘?你怎麽了?”鹿兒聽見動靜醒來,瞧見的便是臉色慘白的溫鸾。可即便膚色慘白,也無礙她嬌豔如花的妩媚。
“沒什麽。”溫鸾搖搖頭,用手指蘸了一抹清涼油塗在鬓角,讓自己的心緒一點點變得平靜下來。
“您是不是做噩夢了?”鹿兒端過一盞半涼的茶。就着月光,看不清顏色的茶水輕輕蕩漾着,像是溫鸾此刻的心境。
“不是噩夢,鹿兒。”溫鸾推開茶水,從托盤上取過幹淨的手帕,一點點将手心的冷汗和指腹的油膩擦幹淨,豔麗眉眼透着堅毅道:“是一個很有趣的夢……失去的記憶,一點點找回來了。”
“您是說,您從前的那場大病?”鹿兒來得晚,卻也聽溫鸾提起過。“所以,真的是有人害您?”
“是,都想起來了。”溫鸾唇角一勾,身上的冷汗褪去大半,無需刻意間,眼尾自有無盡魅惑。“如此看來,我真的不能就這麽輕易地放過他們,那些人欠我的,必須都還給我才是。”
“姑娘這麽想就對了。”雖然還不知道發生什麽,但鹿兒還是毫不猶豫地站到了溫鸾這一邊。“還有侯府那些人,姑娘您也不能放過!”
“顧景曜?”提起這個人,溫鸾半點感情都沒有地垂下眼眸,烏黑翕動的長睫在眼下勾勒出完美弧線。
而後,她的視線慢慢落在自己素白修長的指甲上,漫聲開口。
“他啊,我要讓他成為這世上最後悔的男人。”
溫鸾妖冶的聲音回蕩在房內,笑意瑰麗宛如食人花。可鹿兒半點不害怕,她只有高興。她早就覺得,不該輕易放過那些人。可偏偏自家姑娘從前半點不在乎。
夏日燥熱,溫鸾重新沐浴擦幹後,又懶懶将一頭青絲散開,随手撿了一件雲白水袖長裙出門納涼。這會已是月上吳鈎,連蟬都安靜了,可樹下,她竟瞧見了一道極其高挑挺拔的身影。
那人顏如舜華,渾身挺拔,肌肉堅實,一身蕩世不羁的氣質。
怪不得傍晚間,有一群少女叽叽喳喳地鑽進客棧裏佯裝買酒,其實一雙兩雙慧黠的雙眸全都眼巴巴地看着他。
而他倒好,恨不得挂在自己身上。
想到這裏,溫鸾無奈地喚了一聲闱墨。
闱墨懶懶擡頭,抱着長劍的胳膊略顯粗壯,看向她的眼神卻并無驚訝,唯有縱容。
“你來看,月色很好呢。”闱墨随手指了朦胧輕紗後的半輪明月,卻在回眸的一剎那,發覺身旁的女子不知比遠方明月美了多少倍。洗淨鉛華的她此刻膚色如雪,細挑眼尾勾勒出無辜與妖美,粉白的唇瓣瑩瑩如玉。
“大晚上不睡覺,就為了看月亮?”溫鸾随意一瞥,然後驚訝地發現他竟然又換了一把佩劍。
……他還真是有錢。可這錢是從哪裏來的呢?溫鸾實在想不出來。但至少有一點她可以确認,那就是闱墨對自己至少沒有惡意。
“當然不是為了看月亮。”闱墨輕聲回答,卻又沒有解釋的意思。
溫鸾無奈啧舌,又覺得有些涼,便扭頭要走。不想手腕上搭着的豔紅色披帛已被他的劍鞘穩穩勾住。
“看了你,就不想看月亮了。”闱墨的聲音仿佛沁了月光,微涼清潤。
“趕緊睡覺!”她抿唇無奈道。
“和你一道麽?”
“不可能……”溫鸾給了他一個白眼,殊不知在旁人眼裏,連白眼都是嬌俏美麗的。
“那好沒意思。”闱墨混不在意,臉上依舊挂着玩世不恭的笑意,旋即又輕輕揉了揉她烏黑的長發。“不鬧了,乖,你去睡吧。”
“……”溫鸾輕輕拍開他的手。
“所以為什麽不睡覺呢?”她明明已經轉過頭走遠,卻還是忍不住回頭問。
“這就睡了。”闱墨愈發溫柔,眼眸裏盛着一輪盛放的明月。他不想告訴她,自己今夜守在外面,是因為擔心太後會派人來暗害于她。
而且……闱墨豎耳,忽然聽見外面響起一陣車馬之聲。
“終于來了。”他伸了個大大的懶腰。他就知道,看了白日的那一幕,哪個男人都過不了心裏的那一關。
“睡不成啦。”闱墨喚了一聲溫鸾的名字。溫鸾駐足回眸,烏黑的秀發散在耳後,讓他不由得晃了晃神。
說實話,他也實在沒想到,他會這般心甘情願地護着一個女人。
客棧二樓遍植翠樹香花,溫鸾便慵懶坐在那一片濃綠嫣紅之後,一襲溫婉的雪青色衣衫,耳墜藍色寶石,發髻用一根玉簪定住。分明是極簡單的打扮,但卻愈發襯出她的豔美,加上鶴練般的玉頸,更是讓人暗自垂涎。
不得不承認,闱墨此刻站在她的身邊,也總是按捺不住心底的悸動。
“他又來找誰呢?”溫鸾呵氣如蘭,水潤的雙眸寫滿疑惑。
闱墨聞言不由得一陣無奈。他一直覺得溫鸾很聰明,但不知為何,這個聰明的女人始終沒看出來,顧景曜早已在後悔與不後悔之間徘徊過千百次了。所以,還能是找誰呢。
“或許是捉拿什麽犯人吧。”在說實話與撒謊之間,闱墨自私地選擇了後者,又看向溫鸾好看的面孔。“我們走吧,這裏有後門。”
溫鸾點點頭,正要起身,卻見顧景曜近乎急切地走進了她剛剛搬離的那間屋子。跟在他身後的,是剛剛被闱墨重金封口過的掌櫃。
“大人,小的都說了,這個房間的客人已經搬走了。”
二人坐在遠處,誰也沒看出顧景曜此刻的神情是慌張還是游離,她們只是聽見遠處的他以一種十分隐忍艱難的嗓音問出了一句讓所有人都驚訝的話。
“她與那個男人,可是住在一處?”
別說旁人了,連雙福此刻聽見這話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不是,爺,你不能委婉點嗎?你上來就問這個,真的合适嗎?
闱墨倒是毫不意外,反而是溫鸾反感得很徹底。“他是有病?這件事與他有什麽關系。”她說道。不過,不得不承認,看着顧景曜這種難受又窩火的樣子,還真是挺爽的。
那掌櫃顯然也懵了,因為方才那兩位客人叮囑的話裏,并沒有交待如何回答這句話。于是他想了又想,終于如實作答:“兩位客人分別住在兩個房間裏。”
“嗯。”顧景曜的聲音似乎比方才松弛了一些,但緊蹙的眉頭卻始終沒有松開。溫鸾仔細想了想,而後發覺似乎與自己和離後,顧景曜的臉就一直是現在這個樣子的。
這就有趣了。她還以為這個顧景曜會跟柳雲湄整天幸福甜蜜地黏在一起呢。
“和離了還要來盯着我,他可真是在意侯府的顏面。亦或者,是怕我玷污了他的名聲吧。”溫鸾碎碎念叨着,貝齒在紅唇上輕咬出雪白印痕。
闱墨聞言沒有開口,但他心裏很明白,像顧景曜這種人,如果真的在意侯府的顏面或者名聲,那更好的方法應該是将溫鸾送走。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時而放心不下她,又時而不願打擾她。
“大人,若是您有急事找溫姑娘,不如請府尹幫忙?”雙福開口問道。
“不必。”顧景曜搖搖頭。
雙福不敢再吭聲了,默默向後退了一步,然後打量起客棧裏的布置來。不愧是大盛朝最奢靡的客棧,聽說連地毯都是一日一換的,此刻踩在腳下的這一塊,還十足十的簇新呢。
他有點好奇,忍不住拉過小夥計低聲問了一句。“這個房間,一日多少銀子?”
“不多不多,二十兩。”
“二十兩??”雙福驚得下巴都要掉了。
“真不多。”小夥計連連擺手。“這二十兩是含了一日三頓飯的,下午還有一頓燕窩呢。”
“這麽多銀子,都是那個男人付的?”
“哪呀,是一位叫鹿兒的姑娘付的。”
也就是說,是溫姑娘付的。雙福又咽了咽自己的口水,耳畔響起了侯府那些下人跟自己念叨的那些話。不是,他們在同情誰啊?人家過得可是人上人的日子好不好!連侯府老夫人都是一旬只能喝上五回燕窩呢。
提起老夫人,雙福想起她們對溫氏的奚落來。他忍不住想,要是老夫人看見這一幕,還不得氣得厥過去啊。不過,該說不說,春雨的嘴,騙人的鬼!
顧景曜耳力極好,此刻雙福與小夥計的對話他自然也照單全收。只是,他心底的困惑也越來越多了。自己并未給過溫鸾這麽多銀子,而那個男人,他又查不到他的底細,所以,到底他是誰?到底溫鸾的銀子從何而來?自己到底漏掉了什麽呢?
就在這些問題一個個在腦海裏翻騰的時候,當初父親的數句反問卻忽然如驚雷一般在他的心神中炸開。
“這樣的溫氏你可曾了解?她心裏想什麽,你可曾關心?連這些你都未曾做到,又何來的底氣說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後悔呢?”
一個個問題如洪水猛獸一般,讓顧景曜不自覺地出了一聲冷汗。
而就在此刻,一位少女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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