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烏沉如淵

第33章 烏沉如淵

“景曜?你真的在這啊?”柳雲湄是笑着說出這句話的, 可那笑意有多不自然,那神情有多扭曲,任誰都看得出來。

“眼下, 可是三更天啊。”柳雲湄都要被氣笑了。聽見有人傳話給自己,說宣平侯世子夜會前妻的時候, 她壓根都沒信。還是母親說她也收到了這樣的紙條, 又特意派了數名壯丁跟着,她才半信半疑地過來瞧一瞧。

說實話, 她來之前根本不覺得這件事是真的。因為雖說顧景曜近來與溫鸾有些糾葛, 但都是良心上的事罷了。更何況顧景曜何等凜正自持,怎麽可能做出這種有違常理之事呢。

然而,眼前的這一幕讓她覺得,自己實在很天真。亦或者是,她實在低估了這個溫鸾的魅力。想到這裏,她不由得緊了緊衣領。仲夏時節, 她為何覺得有些發冷呢。

“你怎麽來了。”不出所料,顧景曜輕聲反問。

耳畔細碎的紅藍寶石耳墜在柳雲湄的臉頰旁四下紛飛,仿佛是離了群的一對野鳥。“我若不來,怎麽知道我的未婚夫婿竟然來找別的女人了。”

“咳咳。”客棧掌櫃咳了咳,自覺這瓜有點大。小夥計則默默取了個板凳坐在角落裏, 瓜太香了, 他都不困了。

“溫鸾身邊的那個男人身份莫名, 我想來查他的身份而已。”顧景曜這樣回答着, 又輕聲補道:“此事與溫氏無關,你不要随意開口, 毀她清譽。”

“……”柳雲湄氣得簡直要發瘋。“清譽?你覺得那個女人還有清譽嗎?她身邊的那個男人……”

“說我呢,說我呢。”闱墨讪笑着推了推溫鸾的胳膊, 一臉與有榮焉。溫鸾見狀忍不住翻了他一個白眼,她怎麽覺得,這個闱墨比那個看戲的小夥計都興奮呢。

不過,不得不說,闱墨笑起來的時候帶着些痞氣,倒是比平時更耐看。

“她們或許只是友人而已。”顧景曜平靜回答,渾然沒有察覺到他的語氣裏有一絲自己都不相信的猶豫。

果然,下一刻,柳雲湄的表情好像顧景曜講了個潑天的笑話一般。不過,顧念着自己的儀态,她總算沒再說什麽過分的話。“她們是什麽關系,與我們無關。景曜,要緊的是你,你真的只是為了調查那個男人的身份而來嗎?你說過的,咱們之間該坦誠些。”

“的确并非如此。”顧景曜唇瓣翕動,眼眸裏有一絲破碎的無奈之感,連聲音也帶着些難以自抑的顫抖與慌張。“還有一點是,不知道為什麽,我就是想見她一面。抱歉,雲湄。”

“想見我?”溫鸾有點不會了。“不應該吧,我也不欠他銀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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闱墨:“……”說實話,起初他也不明白為何溫鸾看不出顧景曜的後悔。但現在,他漸漸懂了。正因為被狠狠地傷害過,所以才不覺得傷害自己的人會覺得後悔。

“你瘋了,你怎麽能說出這樣的話來?”柳雲湄歪着頭,半副身子都有些撐不住似的,将重心全都靠在雪珠身上。雪珠也是慌張的,她離得近,莫名覺得世子爺的眼底竟然有些紅血絲?

“是我對不住你。”顧景曜心思沉沉,沖着柳雲湄伸出手去。無論如何,眼前的女子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更是自己承諾迎娶的佳人。過去的事再放不下,也不可負了她。

“你見到她了?”柳雲湄四下掃了一圈,而後驚覺這客棧竟然比侯府華麗十倍不止!所以,是那個男人給她的銀子?還真是寵她啊,她的命還真是好啊。

“并未見到。”

“那你打算如何?繼續找?”柳雲湄按捺住心頭的慌張,顫抖着牙齒道:“她分明是在躲你。要不然,怎麽會半夜三更搬離此處?”

看着顧景曜不開口,又見周圍那掌櫃和夥計眼裏的嘲笑越來越濃,柳雲湄的貝齒咬住粉唇,心一橫,壓低聲音道:“母親已經知道你往這裏來了。景曜,你自己想想如何應對吧。還有,你若此刻還顧念與我的心意,還在意我的感受,就立刻跟我一道回去。而且,你要保證往後不會再找她!至于那個男人,若他是什麽犯人奸細,你只管交給府尹不就成了?”

“我們回去再說吧。”

聽上去顧景曜是妥協了,可實際上他并未應承她的任何一句話,這讓柳雲湄無比心涼。可在人前,她不能再丢人了!

“你回去吧,我坐坐便走。”柳雲湄生起悶氣來,心裏卻盼着顧景曜能哄一哄自己。其實只要顧景曜肯說,哪怕騙自己兩句,她也肯聽。可偏偏顧景曜是最坦誠的人,從來不會撒謊。

愈是這樣,她心裏愈難受。因為顧景曜說了擔心溫鸾,就一定是真的擔心溫鸾。

“我們一道走吧,外面不安全。”顧景曜柔和了聲音道。

“不用了。”柳雲湄搖搖頭,整個人都顯得萎靡沮喪。“你留下些人手送我回柳府,然後便先走吧。這裏到底是客棧,你我一同出門,被人瞧見了也不妥當。”

說着話,她在客房門前的古琴旁側身坐下來,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撫摸在琴弦上。

顧景曜沉吟了一會,瞧着外面天色見亮,便點點頭道:“也好,那我的人手也給你留在外面,等回了府,你派人來告知我一聲。”

柳雲湄緩緩嗯了一聲,雪珠才躬身将衆人送走。那掌櫃見狀也知趣,便道要去燒壺好茶來,于是便帶着意猶未盡的小二轉頭去了後院。

而一直勉強按捺情緒的柳雲湄終于再也支撐不住,徹底憋紅了眼圈。“雪珠,是不是他們都後悔了?”

“哪,哪有的事啊。”雪珠的聲音透着心虛。

“我都聽見了,我都聽見了。”柳雲湄帶着隐忍的哭腔。“昨日算完賬的時候,我聽見侯府的那些奴才說,說要籌些銀子去接濟溫氏。連那些奴才都後悔了,你說顧景曜呢,他會怎麽想?若是溫鸾今夜在這,他們是不是就……”

“姑娘別這麽說,世子爺不是這樣的人。”

“我也希望他不是。可眼下看……”柳雲湄的聲音漸漸變小,直到有些聽不清。

“沒意思。”溫鸾不屑看柳雲湄那掃眉耷拉眼的模樣,懶懶打了個哈欠,打算到二樓剛收拾出來的房間睡個回籠覺,報仇也得先睡好不是。

偏偏,她忘了旁邊還有一個看熱鬧不怕事大的闱墨。這個長了一副好皮囊的男人,這會竟然吹起了口哨!而且,那七拐八拐的調子還挺好聽的……

還好這件客棧裏住的人少,而且房門都隔得挺嚴的。

循聲而擡頭的柳雲湄在看見二人的一瞬,臉色頓時變得好看極了。随即,她緊緊握住了雪珠的手腕。“景曜走遠了吧……”

溫鸾:“……”

其實吧,她還真沒有吓唬柳雲湄的意思。她是得打臉這兩個人,但不是在這種無關緊要的場合。要做,她就要做一個大場面。

“你……一直在暗處看着?”柳雲湄的臉不由得有些發燒。如果剛才的場景她全都看見了,那實在太跌份了。她多希望溫鸾是剛從房間裏出來的。

然而,事實讓她失望了,因為闱墨不屑地笑了一聲。從那笑容裏,她就能看得出來,溫鸾有多得意。而且,比起自己的風塵仆仆來,站在二樓的女子不知有多優雅。

“所以,你很開心是不是?”柳雲湄頻頻吸着鼻子,掩飾着自己的淚意與惱火。

“因為他找我,所以我就要開心?”溫鸾覺得可笑極了。

“不是因為他找你……而是因為,侯府的很多人都後悔了,她們都不想讓我做世子夫人,都更喜歡你……”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柳雲湄只覺得自己的心像針紮一般疼。

可溫鸾卻漠然嗤笑着,微微昂首看向天花板上吊着的琉璃長燈,盡顯修長白皙的脖頸與鎖骨。“後悔是這最無用的東西了,也是最不值錢的東西了。”

“那你現在出來做什麽?不就是想笑話我麽?我知道,你不想見顧景曜的。”柳雲湄從未想過,會有這麽一天,她坐在這裏任由溫鸾嘲笑。在她的幻想裏,本該是自己高高在上的接濟溫鸾才對。為什麽,一切都跟自己想象中的不一樣呢?

“笑話你?”溫鸾搖搖頭,“我要是想笑話你,還用等得到現在嗎?光是宣平侯夫人和秦筝就夠你喝一壺的了吧。”

“你……”不得不承認,溫鸾是個很聰明的女人,她一針見血地紮在了柳雲湄的心上,以至于她連反駁之力都沒有。是的,為了讨好侯府的那兩個女人,柳雲湄的确費勁了氣力。早知道這樣,她還不如早早學溫鸾一樣,跟這兩個人裝傻或者撕破臉。可是,若自己真那樣做的話,就成了自己當初最看不上的溫鸾的樣子,柳雲湄堅決不肯,于是她只能整日忍耐着。

“随你怎麽說吧,反正事實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樣,別以為所有人都跟你一樣在侯府站不住腳跟。行了,我要走了,希望你以後也能像今日這般,不要出現在景曜面前。”柳雲湄說着話,臉色難看地站起來,死死捏住自己的手帕,仿佛那手帕便是溫鸾的脖頸一般。

“等等。”溫鸾雙手撐在二樓的酒紅色雕花檀木欄上,忽然蹙眉斂目。

“怎麽?”柳雲湄不耐地擡起頭來,竭力不去在意她那張明媚得近乎如海棠一般的面容。

“有句話問你。”溫鸾收了手臂,向着二樓的臺階慢慢走去。闱墨見狀唇角一勾,伸手托住了她的胳膊。

倒顯得溫鸾比那尋常命婦都有氣質。

“你說。”柳雲湄別過臉,腳下步伐雖放慢卻并未停下來,顯然并不想多做逗留。

溫鸾見追她不上,索性在臺階的一半站住,用手扶了闱墨強壯的胳膊,蹙眉道:“柳雲湄,你告訴我,我們從前是不是在哪裏見過?”

一句話,如踩到了柳雲湄的命門一般,讓她的腳腕狠狠向一側扭去。與此同時,她的臉在一瞬間失去了血色,連聲音也變得扭曲顫栗。“你,你說什麽,什麽我們在哪裏見過。”

“哦。”溫鸾放慢了語調,唇畔的笑意漸漸變得了然。“我的意思是,之前在我大婚的時候,你是不是來過侯府?你與顧景曜,就是那個時候認識的嗎?”

這句話說完,柳雲湄明顯松了一口氣。她咽咽口水一笑,有幾分局促道:“哦,你說這個啊。我與景曜老早就結識了。溫鸾,你忘了,我父親可是他的夫子呢。所以,從來都是你占了我的位置,可不是我占了你的。”

“原來是這樣。”溫鸾點點頭,臉上的笑意一層層淡去。“那就慢走不送了。”

柳雲湄望着她一身顏色樸素料子卻極其貴重的錦裙,迅速隐去眼底晦暗,扶着雪珠的手扭頭走遠。

“姑娘,咱們回府吧。有什麽事,咱們與夫人和老爺商量商量便是了。您喜歡世子爺這麽多年了,老爺夫人一定會想辦法成全您的。何況世子爺縱然有一絲後悔之意,卻也不會違反他的諾言的。您知道,世子爺是最重諾言之人了。”回到馬車裏,雪珠輕聲安慰道。

“希望吧。”不知為何,柳雲湄覺得,她如今對顧景曜越來越沒有信心了。就說那陛下賜婚的事,可是一直沒有動靜的。還好,父親派人問過,得知顧景曜真的與陛下懇求過,陛下也是真的答允了。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雪珠比從前的小丫鬟會說話,此刻縱使心底也十分不安,但卻不會露出半點。她又有意哄柳雲湄高興,便特意喚了話題。“對了姑娘,下個月就是您的二十歲生辰了。您記得嗎?世子爺答應過您,要給您風風光光辦生辰禮的。”

“他還有這個心情嗎?溫鸾的事……還有,因為話本的事,太後娘娘也剛剛斥責了他,聽說還有一道懲罰未曾對他明言……”柳雲湄擔心的事很多。

“好啦,我的姑娘,您再這樣,就要愁出八字紋了。夫人不是說了嗎?您也該風光風光了,外頭有閑言碎語,也有溫氏的坐山看戲。你不想讓大夥瞧瞧,您未來的夫婿可是如日照東君般俊朗,更是将您寵在了心尖上,那些人怕不是得恨死氣死,尤其是您那幾個剛剛嫁過人的姐妹。”

雪珠的話讓柳雲湄一點點動了心。是啊,過生辰,那可是個大場面啊。她也該讓溫鸾瞧瞧,什麽叫真正的書香清貴。

與此同時,溫鸾回了另一處房間準備睡個回籠覺。卻在關門的一剎那,被緊跟而來的闱墨緊緊握住手腕。

“鸾兒,聽說你在查我?”他的眼眸烏沉如淵,唇角定格在上挑的一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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