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世事變幻

第49章 世事變幻

庭院的石凳上, 一襲盤金繡蔥綠錦裙的溫鸾手上正牢牢握着一卷書，形成一幅靜谧絕美的畫卷。直到那細長的手帕被風吹着繞到她白皙的手腕上，她輕輕一拂, 手帕如彩蝶落在她的腳踝旁，這幅安然的畫卷頓時有了生機。

這樣祥和的場景是被鹿兒打斷的。她穿着小靴噔噔噔從外面跑過來, 一邊将手裏的點心急匆匆地撂在石桌上, 一邊急三火四道：“姑娘，不好了, 柳姑娘不知使了什麽本事, 反正就說您的書三年內不準售賣，司書局那邊已經答應了，現下正叫咱們把之前沒賣光的書都領回去呢。”

溫鸾聞言半點不急，反而撲哧笑出聲來道：“這也太上不得臺面了吧。堂堂夫子家的女兒，就這點手段啊。”

“您別說笑話了，如今新書不讓賣, 若是舊書再賣不出去，咱們可就真的沒錢了。”鹿兒急得鼻尖都有汗珠滲出來。

溫鸾随手将帕子遞過去，口中也輕聲安慰道：“世上從來都是花無百日紅，這個道理我跟你說過很多次了。從我寫話本那一天我就知道，我不可能永遠靠着這個賺錢。所以你別急了, 急有什麽用呢, 她雖然不是名門顯貴, 卻也是清流世家, 怎麽着都比我們這種商賈之家出身的人有本事。你就讓讓她吧。”

“旁人也就算了，柳雲湄我是不可能讓的。”鹿兒癟嘴道。

這話正對溫鸾內裏的心思, 她不由得笑出聲來。“行，我家鹿兒有本事了。”

“是吧, 還得是我，姑娘您看您之前那幾位俊奴，如今一個兩個都走了。所以啊，他們都靠不住！”

“行，就鹿兒靠得住！”溫鸾終于起了身，一邊随手将七零八落的點心一塊塊撿回油紙包裏，一邊道：“你放心吧，這都不是什麽難事。眼下，且讓她高興一會吧。走，咱們去搬書。”

“啊，親自去搬啊？”

“當然啦。”溫鸾毫不猶豫道：“我的書遍布大盛的所有書坊書市，就算咱們的人都撒下去也不夠。再說，那些書可是我的命根子，書坊那些人手糙得很，咱們還是親自去盯着些比較好。”

“好，那我帶兩塊點心。一會要是餓了，我給姑娘填填肚子。”

溫鸾眼睜睜看着鹿兒選了兩塊最大最甜的點心，不由得無奈地搖了搖頭。

她們先去的是大盛最大的書坊，據說這裏有大半賣書的鋪子都是司書局所開。也就是說，這裏決定着大盛話本的風向。

這會，不少夥計們正往板車上運着溫鸾的話本。溫鸾見他們動作還算小心，一時也放下心來。不過那些書本到底太多了，她盯了一會，終究看不過去，便親自上前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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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說冤家路窄呢，這會那柳雲湄便出現在了二人的視線裏。然後，溫鸾皺皺眉頭的功夫，柳雲湄已經走到面前了。

沒法子，溫鸾擡眸去瞧，只見柳氏臉上的愁苦之氣似乎散去不少，更多了些志得意滿的傲氣。然後，她站在了一摞書邊上，那摞書足有一人多高，旁邊的招牌上更是寫了數行細密的小字介紹。由此可見，這書便是柳雲湄幫誠郡王所著的了。溫鸾不用看也能猜得出來，裏面肯定全都是歌功頌德的話。自然了，這樣的書雖然不被百姓喜歡，但自有誠郡王和太後的擁趸會留存。所以，想必賣得也不差。

怪不得柳雲湄一臉趾高氣揚的模樣了。此刻，她甚至還拍了拍那摞書，才笑着對着溫鸾開口。“其實我一直覺得話本挺難的，但現在看來，或許是我想多了。”

溫鸾沒有吭聲，而是用盡力氣把面前的一小摞書抱起來，遞到鹿兒手上。這個動作在柳雲湄眼裏略顯狼狽，讓她不由得笑出聲來。

“怎麽，難過了？”柳雲湄笑的時候，鬓角的一串水藍寶石輕輕擺動。

“沒有難過。只是在想，柳姑娘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見了诰命夫人，連禮都可以不拜嗎？”溫鸾真喜歡自己的正二品诰命身份，用來打臉是一等一得好。

果然，柳雲湄再得意，這會也只能咬碎銀牙拜了一拜。該死，她怎麽總忘了這一茬。

“行，挺好，不那麽難過了。”溫鸾笑盈盈的，眼底怎麽瞧怎麽都是湖水一般清澈，這讓柳雲湄再度自慚形穢了。

“我知道你還想繼續賣這些書。”她緩了半晌，終于恢複了笑意。她随手按了按溫鸾手中的一摞書，歪了歪頭道：“這樣吧，不如你跟大夥承認你這些書是找人替寫的，我呢，再想辦法讓官府饒了你的罪。這樣的話，至少你還能繼續賣，銀子也不會少，怎麽樣？”

溫鸾眼眸一閃，以至于柳雲湄甚至覺得她很贊同這個主意。

可惜下一刻，人家便搖頭冷笑起來。“找人替寫？怎麽柳姑娘的腦子裏總有這個念頭呢？看來柳姑娘真是懂行啊。”

“你以為我的話本是找人替寫的？真是可笑，我怎麽可能做出這樣的事呢。”

“是啊，你做不出這樣的事，就讓我承認這樣的事嗎？”溫鸾笑着诘問道。

柳雲湄這才意識到自己掉進了她設的陷阱裏，一時不由得被怼得胸口有些悶，随後才連連眨着眼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只不過是想幫你罷了。既然你不領情，那就算了。不過，三年賺不到銀錢，以你如今的開銷，只怕會很難過吧。就連你的幾位俊奴，恐怕也養不起了吧。”

看着溫鸾默不作聲，柳雲湄終于覺得占了些便宜，于是她回過頭來，冷冷沖着那些夥計道：“行了，還搬什麽，直接扔出去便是了。反正也是沒人要的話本了。”

那些夥計雖然只是做活的，可一向愛惜書本，再加上平時都受溫鸾照顧，此刻不由得有些猶豫。柳雲湄見狀也不在意，哼了一聲便親自丢了兩本出去。雪珠見狀更是有勁，一股腦也丢了三四本出去。

溫鸾蹙蹙眉，正要上前撿拾，卻見外頭幾位百姓圍上來，心疼地拍拍書皮上的灰塵，哎呀一聲驚喜道：“是扶搖的書！”

“是啊，真是扶搖的書。這怕是不要了吧。既然不要了，咱們就撿走吧。”

于是，那七本書竟然不過幾息之間，便被撿得一幹二淨。

打臉，就在這一瞬間。溫鸾都忍不住想拍案叫好了。

這場景，自然也是柳雲湄怎麽都沒想到的。她根本不知道，原來溫鸾的書真的可以當紅到這種程度。

不得不說，百姓的選擇真的是很直接的，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譬如自己的書，分明已經在各大書坊都放滿了，但進門的人脫口想要的，卻還是溫鸾的書。

柳雲湄氣得肩膀顫抖，手裏剛抓起的一本話本也僵在原地，不知該扔還是該放回去。直到，外面有一個人雙手捧着溫鸾的書，一臉淡然地走進來。

“景曜……”柳雲湄頓時眼前一亮，随後身子趕緊往側面躲了躲，想讓顧景曜看見自己那碩大的招牌。她甚至連筆名都沒用，用的直接便是雲湄二字。

然而，顧景曜甚至頭都沒擡，便徑直抱起了厚厚的一摞話本。是溫鸾的話本。

“鸾兒，這些都要搬走吧。”顧景曜的聲音在二人耳畔響起，溫和卑微。柳雲湄聽着他的語氣，才知道從前對自己的那種語氣，最多也只能稱得上是溫柔。可此刻面對溫鸾，才是真正的含情脈脈。

然而溫鸾卻并不如此。“不勞煩顧大人了。”她的語氣淡漠厭惡。

柳雲湄以為顧景曜會惱火，不想他的眉眼愈發心疼溫柔，手上的動作也一刻不停，一下下将話本遞給小夥計。

“姑娘。”鹿兒輕聲問了一句。

溫鸾搖搖頭，既然勸不得，那就随他去吧。“我們走。”溫鸾牽了鹿兒的手，施施然地離了書坊。

唯有柳雲湄站在原地，一聲不吭地看着顧景曜的舉動。她覺得可笑，因為顧景曜連握着溫鸾話本的動作都是小心翼翼的。

“知道了她才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很高興吧。”柳雲湄站在原地，一字一句地說中顧景曜的所有心事。“其實一開始你就喜歡她，只是你自己都不那麽清楚，再加上當初的那件事，所以你逼着自己與她和離。可是，顧景曜啊，你為她考慮得實在太多了，從那個時候我就知道了，你的心裏是有她的位置的。如今更好了，你心裏的人和她變成了同一個人，你一定恨不得把心都掏給她吧。可惜啊，世事變幻，她這輩子都不可能接受你了。”

顧景曜手上的動作頓了頓，很快又恢複如常。旋即，有小夥計說起溫鸾書中的情節，顧景曜眼底忽地便綻放出光彩。“你們也看過這本書嗎？”他興致勃勃地問。

後頭的對話，柳雲湄聽得不太真切了。她也不想再聽了，連之前還覺得引以為豪的那些話本，她都一眼不想再看。“雪珠，你說誠郡王之前遞了賞菊宴的請帖給我，是不是？”

雪珠點點頭。

柳雲湄便伸出修長的手臂搭在她的手腕上，輕聲道：“去告訴父親，我同意了，我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