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不清不楚

第50章 不清不楚

坐在前往宮中的馬車裏, 溫鸾一襲淺色比甲，肌膚勝雪，眉目如畫。此刻, 她正咬着唇與鹿兒一道議論着闱墨派人捎回的一句話。“他要我與李豫靈交好？”

“闱公子是這麽說的，說您最好與李豫靈成為您的好友。或者, 至少別與她交惡。”鹿兒說着, 不由得撓了撓頭。“這事怎麽可能呢，闱公子簡直是在說笑話。敢情他是不知道這位公主脾氣有多大, 有多難伺候吧。再說了, 太後娘娘還記着您的仇呢，她讓您陪公主讀書，這不是擺明了要公主折磨您嘛，怎麽可能給您好日子過？還讓您和公主交好，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的确是有些難，但我想, 闱墨應該不是無緣無故說出這句話的。”溫鸾細長的手指卷了卷鬓邊的一抹碎發，可惜思來想去，并不能想出闱墨的用意，最後不由得無奈地癟了癟嘴。“我是真受夠他們一個兩個全都神神秘秘的了。”

“或許闱公子只是随便一說，不想讓您得罪公主吧。”鹿兒不以為意道。

溫鸾點點頭, 雪白的指節在另一只手的手心裏輕輕敲了敲, 慢慢開口道：“其實我現在覺得, 或許是我把一切都想得太複雜了。太後雖然溺愛誠郡王, 但未必有取帝位而代之的意思。或許，她只是一個普通的婦人, 想找我和顧景曜報複而已。”

“您這麽說，也不是沒有道理。可您還記得嗎, 平公子走得時候叮囑過您，要您這兩年潛藏風頭。還有闱公子，闱公子給您安排了那麽多的護院，怎麽瞧怎麽都覺得那些人不是太平時候能用得上的。”

“我能想明白的事不多。”溫鸾沉吟了片刻，漫聲開口道：“我只想在自己遇見的每一件事上，都盡量做出一個正确的決定。”

感受到馬車漸漸停穩，她拍了拍鹿兒的手背：“好了，不想這麽多了。今天咱們一起入宮吧。我想公主應該不會向之前那麽為難我了。”

一聽能入宮，鹿兒有點激動地點了點頭。

然而事實與溫鸾所設想的并不相通。她在花園裏足足等了一個時辰才等到李豫靈。而與她一起來的，竟然還有柳雲湄。

“她也能入宮啊？”鹿兒壓低聲音問。

對于這一點，溫鸾倒是不意外。因為柳夫子近來成了太子恩師，誠郡王又是伴讀，這樣一來，自然柳雲湄的身份也跟着水漲船高。

“公主今日要讀書嗎？”溫鸾走上前依禮開口問着，語氣十分平淡冷漠。不是她擺架子，而是此刻柳雲湄和李豫靈的臉色已然說明了，她們今天并不想讓自己好過。

“我才不用你這種人陪我讀書。”果然，李豫靈咬咬牙說着，一雙黑珍珠似的眼眸寫滿了憎惡。

看來，是柳雲湄吹了什麽耳旁風。溫鸾毫不意外，心裏更兼有些不耐煩，于是點了點頭道：“既然如此，那臣女今日便先回去了。”

Advertisement

“不成！我沒答應，你別想出宮。”李豫靈雙手抱肘，架勢十足地站在了溫鸾面前。

柳雲湄眼尾分明挑過一絲得意，但溫鸾還是聽見她輕笑着說道：“算了吧，公主，她也不是有心的。咱們還是找個地方去讀書吧，今兒臣女陪您一道，好不好？”

“我才不信她是無心的。”李豫靈擺明了不肯罷休。

“臣女奉勸公主一句，兼聽則明，偏聽則暗。”溫鸾有些不耐煩地瞥了一眼柳雲湄。她并沒有忘了，自己與柳雲湄之間的帳還沒算完。只是眼下，她力尚有所不及而已。

“溫姑娘怕是誤會什麽了，我可不是會杜撰謠言的人。何況公主又不糊塗，難道會輕易被我哄騙嗎？”柳雲湄笑着反駁。

溫鸾蹙了蹙眉頭。一襲華光閃耀的外袍在她身上披着，襯得她的氣質愈發不俗。可這樣的容色落在柳雲湄眼中，便是最沉重的打擊。更何況，擁有這張臉的人，還是把自己的母親送進大獄的仇人。

“那公主想要怎麽辦呢？我看，不如就攆她出宮算了。往後，由我陪着公主讀書，可好？”柳雲湄輕聲問着，仿佛溫鸾此刻已經是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蟻。

“出宮可太便宜她了！”李豫靈從身後叭的一聲拽過一本詩集，狠狠地扔在了溫鸾面前。“母後不是要她陪我讀書嗎，好，我就要看這本書，但這本書上的字跡太小了，我要你抄給我看！”

眼前的一幕幾乎氣笑溫鸾。這樣折磨人的招數，如今她在話本裏都不屑寫了，偏偏這位小公主竟然還要用。可她畢竟只是一個小小的诰命夫人而已，在大盛的公主面前實在不值一提。更何況還有闱墨的那句囑咐。

這口氣，也只能咽下來了。

“好，我寫就是了。但我還是想跟公主您開誠布公的談一談，到底是什麽事，讓您今天這麽生氣？”溫鸾擺出講理的架勢。

可柳雲湄怎會如她的意，立刻溫溫柔柔地攔在李豫靈身前道：“不過就是抄書而已，哪裏有人生氣呢，溫姑娘別想太多了。哦，莫不是溫姑娘近來話本賣得不好，所以觸景生情，實在是不想抄書？其實想來也不至于，不過就是銀錢上的小事而已。溫姑娘若是經歷過親人入獄之痛，自然就不覺得這算什麽大事了。”

“所以，柳姑娘覺得，孫夫人入獄，是因為我的緣故嗎？”溫鸾不屑一笑。

這笑意讓柳雲湄一陣心虛，但她很快便挺了挺胸，眨眨眼道：“我不想和你說那些事，畢竟都過去了。眼下，是公主要你抄書。你，難道想抗旨嗎？”

“我自然不會抗旨。”溫鸾忍了又忍。被一個曾經搶奪自己丈夫的女人這般質問，她的心裏就算再不在意，也有些不是滋味。此刻，她握了握拳，一邊慢慢撿起地上書本，一邊讓心思平靜了一些，輕聲開口道：“所以柳姑娘，自己做下錯事，讓自己的母親頂下所有罪過的滋味，好受嗎？”

“你……你胡說！”柳雲湄頓時花容失色，連連咽了口水不說，下巴都有些僵硬酸痛。

“真相在于人心，不在于明面。想必柳姑娘應該很清楚，自從生辰之後，身邊的親戚好友就跟你疏遠不少吧。真可惜，本來是多高興的生辰，卻變成了一場噩夢。”

“你胡說八道，胡說八道！”柳雲湄被她說得失去理智，顧不得是在宮裏，更顧不得維持大家閨秀的溫柔形象。

溫鸾無奈地看着眼前這個脆弱易怒的女子，又把頭轉向了李豫靈。“公主既然知道我是個棄婦，想必應該聽說過我的故事吧。那公主您知不知道，我的丈夫便是為了你眼前的這個女人才與我和離。所以，你覺得她對你說的話，值得一聽嗎？”

“我……”李豫靈頓時有些嫌棄地看了看身邊的柳雲湄。

“公主，不是她說的這樣的，您聽我解釋！”柳雲湄立刻情急道。

“好了！”李豫靈左右看了看，有些不耐煩道：“你們兩個的事，我一句都不想聽！柳雲湄，母後不是有事情找你嗎，你快走吧。至于溫鸾，本公主命令你抄書，不止這一本，還有我身後的每一本！抄不完，我就不許你出宮。”

聽見這話，溫鸾不禁臉色一沉。而柳雲湄雖然心裏也窩着火，但想到溫鸾遠比自己更辛苦，心裏總算也散了幾分氣。

“那臣女明日再來陪公主說話吧。公主別忘了，誠郡王過兩日還有賞菊宴呢。”柳雲湄有些得意地看向溫鸾。她就要讓她知道，自己和公主、和誠郡王的交情都不是她能想象的。

“我知道了。”李豫靈的語氣果然緩和一些，但再看向溫鸾時，卻依然冷淡。

溫鸾見狀也知道一時半刻說什麽李豫靈都聽不進去了，于是只能忍下這一時。

“公主想看，我抄便是了。”她緩緩說着，心想到底是辜負了闱墨的囑咐，做不到與這位脾氣驕矜的公主交好了。但願，往後不會有更惡劣的事情發生。

“那我先走了，書坊那邊還等着我過去題字呢。溫姑娘，你就慢慢寫吧，天光還早，不必着急。”柳雲湄說着，笑得銀鈴一般。

而就在這個瞬間，溫鸾擡起眼眸，瞧見花園深處的假山上一道黑影閃過。她眼皮一跳，臉色不由得愣住。

柳雲湄見狀自然要回頭望去。于是二人便一道瞧見了一支雲箭從假山裏飛射而來，正對着李豫靈的後背。

電光火石之間，溫鸾還是猶豫了一下救人還是不救。可到底心裏對生命的珍惜壓敗了為數不多的厭惡，她飛身将公主壓在了身下。

這一瞬間，所有人都沒想到。直到那支雲箭狠狠插在粗壯的樹幹上，才有侍衛緩過神來，高聲喊道：“保護公主！”

“在那！”有一位侍衛眼尖。“他還在搭弓，小心！”

可是不知為何，第二箭遲遲都沒有射過來。直到一隊侍衛領命追去，另一隊侍衛圍成一圈，才有宮女慢慢将李豫靈扶起來。

“公主沒事吧。”溫鸾擡頭問。

對上發簪盡亂的溫鸾，李豫靈動了動嘴唇，又回眸去看柳雲湄。柳雲湄依舊彎着腰，整個人幾乎縮在了桌案下頭，也不知是什麽時候躲進去的。

“我沒事。”李豫靈說着，扭頭看向那些侍衛。“你們也去抓人，抓不到，就提頭來見我。我倒要看看，是什麽人敢對本公主下手。”

“我們還是先回宮，這裏不安全。”溫鸾扶了扶微松的發簪，又看了一眼不遠處六神無主的鹿兒，見她安全無虞，這才放了心。

李豫靈點點頭，一邊有些膽戰心驚地回頭盯着，一邊問道：“你看清是什麽人了嗎？”

溫鸾毫不猶豫地搖了搖頭。

“我猜是皇兄派來的人手。母後動了皇兄的愛卿，皇兄便來吓唬我。”

這些事，溫鸾不明白，于是她沒有做聲。可下一句話，李豫靈是對着她說的。“我沒想到你會救我，你明明可以躲開的，我剛剛還在罰你……”

“兩碼事。”溫鸾平靜說着。

這會，柳雲湄終于跟上來，一邊長籲一口氣，一邊慰問李豫靈的安好。可李豫靈連眼皮也沒擡，便繼續溫和地與溫鸾說着話。“我現在，不相信你是故意與我搶未婚夫的。因為如果你也喜歡他的話，剛才就不必救我了。”

“未婚夫？”溫鸾的視線在李豫靈和柳雲湄之間徘徊了兩圈，最後還是在李豫靈的口中得到了答案。

“母後說，我會嫁給羅斯國的三皇子。柳雲湄說，他曾經在你的宅子裏住過。還說你們……”

“我們之間什麽都沒有。”溫鸾立刻會意，趕緊解釋道：“我出了侯府之後，大半時間都住在客棧裏。”

李豫靈的眼風淡淡掃了一眼旁邊有些按捺不住的柳雲湄，輕輕點了點頭。“剛才要是你說，我可能不信。但現在，我信了。其實，這些事我本來也不應該過問的。他是三皇子，沒有你，也會有別人。”

頭一次，溫鸾對眼前的少女有了些心疼。她雖然嚣張急躁，但她卻和當初的自己一樣，并沒有機會左右自己的親事和前程。

“但我覺得他是個好人。”溫鸾的語氣淡得如香爐裏的一抹清香。

“真的嗎？”李豫靈微微擡眸看向溫鸾，心裏忽而生了一絲自卑。一個見過如此美貌女子的男人，還會喜歡自己嗎？

“沒騙你，真的。但現在，我覺得不是說這個的時候，我們還是要查明白，方才假山上的人，到底是誰。”溫鸾有些後怕地捂住胸口。她方才能夠分明地感受到，那一箭是擦着她的發絲飛過去的，絕非向李豫靈所說的，僅僅是為了吓唬她。

“沒事，皇兄不會舍得對我下手的，只是吓唬母後而已。”李豫靈依然不在意。

溫鸾還想再說什麽，可柳雲湄卻在身後打斷了她。“方才我看見了，是一個帶着面罩的男人……”

“方才你站的位置，可比溫姑娘站得離我更近呢。”李豫靈忽然語氣裏帶着嘲諷說道。“真是有趣，你說我二哥知道她要娶的女人，連他的親妹妹都不救嗎？這樣的嫂子，我可要不起。”

原來誠郡王要娶柳雲湄？！溫鸾終于恍然大悟，怪不得柳雲湄一下子成為了太後的座上賓！她心思一動，趕緊扭頭向柳雲湄看去。似乎方才柳雲湄的話讓她備受打擊，她此刻的臉色灰白不定，可謂難看極了。

“可是溫鸾她……她曾與羅斯國的三皇子不清不楚……”

“你不是也與溫鸾的前夫不清不楚的嗎？我二哥知道這件事嗎？”李豫靈的嘴皮子從來不輸。

“我……”

“誰對我好，我很清楚。”李豫靈冷冰冰地轉過身，用一根手指指了宮門的方向。“柳姑娘趕緊出門賣你的書吧。母後這些日子可很是後悔呢，後悔當初為何不找一位更紅的著書人，那樣的話，也不至于花了大銀子印出來的書，如今連本錢都沒收回來！”

“那是因為時間不夠！”柳雲湄被觸碰逆鱗，立刻猙獰解釋道。

“那你犯不着跟我說。”李豫靈漠然地回應了她，又扭頭看向溫鸾。“雖然不願意承認，但我還是想告訴你，昨晚我一夜沒睡，就為了一本話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