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莫名其妙撞仇家

莫名其妙撞仇家

謝承闌理都不理謝君年,大步邁出去只當沒聽見。

這頓飯就這麽不歡而散。

出了府邸大門,謝承闌才仰頭吐了口氣,仿佛隐忍已久。

剛剛那樣的環境好比游魚上岸,待得他窒息。

方清河瞧得出他心情不好,試探道:“四爺回東街那宅子還是要去別的什麽地兒?”

“走吧,”謝承闌頭也不回地一甩手,扔了碎銀給他,十分大氣,“四爺請你喝酒。”

方清河穩穩接住,揣進兜裏道:“謝四爺賞酒!”

這個點大街各戶剛點上燈,只有偏巷不見光。偏生巧得很,那暗巷裏忽然傳出嬰兒啼哭聲音。

“小孩兒?”謝承闌頓住腳步仔細聽,疑窦叢生。

“好像是。”方清河沒長什麽心眼子,如是說。

“去看看。”

謝承闌一鑽進巷子,就有幾個黑影奔出,擋住前路。

他還沒來得及有什麽動作,後面的路也被堵上了。

方清河掃視一圈來者不善的人,背靠謝承闌,心頭一緊,沉聲道:“四爺,這些人看起來不像什麽善茬。”

這些人來勢洶洶的模樣,看上去不是土匪就是尋仇的。

不過謝承闌都不這麽在王都待,這些日子也沒惹過什麽人,哪兒來的仇家?要說最大的仇家,莫過于他剛在飯桌上見過的幾人。

總不能是從庭州趕來取他性命的吧?

謝承闌立馬戒備起來,手握上腰間的刀柄,問道:“做什麽?打哪兒來的?”

那些人二話不說,揚手就開始砍。

翌日,天又開始下雪,白蒙蒙的。

天冷好睡覺,燕衡在床上賴了好久,日上三竿了才起來。

崔雲璋匆忙去找他時,他剛坐起身,由着旁人給他整理衣物。

“沒死?”他搭着脖子,還有點睜不開眼,語氣不明。

“胸口腹部都挨了幾刀,傷得挺重,”崔雲璋不可思議道,啧啧稱奇,“但都未傷及性命。他身邊那個随從也都全須全尾兒的。倒是咱們的人,死傷不少。”

“都護府的人身體素養都這般厲害?”燕衡緩緩睜開眼,水汽未散,也覺得意外,聲音懶懶的,“你派去的是哪批人?”

燕衡貼身照顧的都是自己人,自然沒什麽避諱的。

“當然是由山虎訓的那批,”崔雲璋道,“知道他是武将不好弄才派的他們,但是沒想到……”

沒想到那兩老爺們戰鬥力這麽猛,最後還是失策了。

山虎此人真名無從得知,燕衡只知道他是從戰場上下來的,原先為朝廷賣命。早些年北方鬧饑荒時,母親老子流落到了江淮,正好被崔家所救。

後假死專效命崔家,現在為燕衡暗中做事。

“不急,下次再找機會。”燕衡思索半晌,垂眼瞧着鏡子裏自己,視線落到那個剛愈合的疤上,将笑不笑,“我到要看看,這個人的命有多硬。”

昨晚謝承闌回屋後沒叫大夫,只簡單處理了一下傷勢。他本就在血河沙場裏打滾過來的,見過的大風大浪比這不知道大多少。

和那些賊人周旋了半宿,他處理完傷口倒頭就睡了。

這一覺醒來,就是下午了。

只是燕衢聽說他遇刺的事,專派了太醫來看他,不僅賞了好些藥材以示撫慰,還道已經讓人去調查那批刺客的來處,稱是已經有些眉目了。

鄧钰宸拿着東西來瞧他時,他正雷打不動地在院子裏練功。

鄧钰宸站在屋檐下瞧他,接了一片雪,百無聊賴道:“四哥,我說你這幾天就消停點,傷好了再練,不差這幾天。”

謝承闌一個回旋招式,落了手後,擦了擦汗,朝他走去,道:“人無律致惰。傷在我身,我都沒說什麽,你倒是會替我安排。”

“清河呢?他怎麽樣了?”鄧钰宸環顧四周沒見方清河人,難免憂心問。

“換過藥睡下了,傷勢比我稍微重一點,不過死不了。”謝承闌說着放心得很。

“話說,這王都最近怎麽老是不太平?”鄧钰宸歪頭看他,“聽說了吧?前些天元安王也遇了賊,差點沒熬過來,不知道你們兩個遇到的是不是一批人。”

當然不是,謝承闌本賊心答。

“皇上說,堯安王的餘黨未消,昨夜一事後,整座王都都加強戒備,只怕官員再遭害。”他心中一套嘴上一套。

倒不是有意瞞着鄧钰宸,只是鄧家剛剛出事元氣大傷,他不想再同鄧钰宸說些有的沒的。

而且現在鄧家的立場敏感得很。

硬要說,鄧家和燕家本是沾點親故的。

鄧翡的妻子燕徵,乃是和燕徏一母同出的長公主。

鄧家出事後,燕衢沒動她。

有人說燕衢賞了杯毒酒,也有人說她愧對燕家,反正是自盡了。

身為一朝公主,死後本該入葬皇陵的,卻攤上這麽個丈夫,到頭來也只有一張爛草席子。

燕衢還算體面,默許燕徏給人收了屍,但也僅如此。喪禮出殡什麽的,總之是一點音信兒都沒有。

所以,現在的燕家事,鄧钰宸更沒有立場去插手了,謝承闌自己也是承個人情幫個忙而已。

鄧钰宸不大理解那些人的動機,唾棄道:“真是難纏,逆黨頭子都死了,剩下的小喽啰還死命掙紮做什麽呢?這不是純純惡心人來的?”

謝承闌眉尾微揚,覺得他天真,忍不住道:“怎麽,你當真以為是堯安王餘黨?”

“不然?難不成你在王都還有仇家?總不能是謝承翟那厮要害你吧?”鄧钰宸知道,盡管他們兄弟倆間有再多看不慣和龃龉,謝承翟也不至于要置他于死地。

退一萬步講,謝承翟真要除了謝承闌,斷不可能是派些賊來,而該是栽贓潑水之類,借刀殺人一擊致命的,要讓謝承闌必翻不了身的那種。

謝承闌只道:“那些餘孽本就成不了氣候。說不定我真有什麽不知道的仇家呢?”

鄧钰宸眉眼一挑,道:“難不成你搶了人家媳婦兒?還是說……你這幾天惹了哪家姑娘又将人辜負了?!人家回去後傷心欲絕,越想越虧雇了人來殺你?”

沒等謝承闌應聲,他又自顧自道:“在北庭的時候就沒見你和姑娘親近過,也就和小蕊妹妹走得近一點。真這樣該說你什麽?鐵樹開花?還是藍顏禍害?”

“……”謝承闌想了想,低頭沉默了會兒,忽然牛頭不對馬嘴道,“你知道紅月樓嗎?”

“都城裏最熱鬧的那個酒樓?”鄧钰宸眼裏升起八卦之星,嘴角止不住上揚,胳膊肘輕輕碰他,“難不成那姑娘是紅月樓當家的女兒?”

“不是。”謝承闌一本正經,“裏面有個說書先生,講的東西又臭又長,你知不知道?”

“嗯?”鄧钰宸神情疑惑,不明白他怎麽就扯到說書先生了。

謝承闌道:“我覺得你可以去紅月樓謀事,把他換下去,救一下那些個聽書人的耳朵。”

“……”

“說說你吧。”謝承闌說回正事。

“我?”鄧钰宸偏開臉裝糊塗,“我有什麽好說的。”

謝承闌道:“你就甘願留在王都了?”

“鄧翡了那麽大的犯事兒,累得我父親被卸了官職,鄧家上下還在人人自危,皇上到現在嘴裏都沒一句準話,你覺得我有其他辦法嗎?”鄧钰宸無可奈何,“就算我父親官複原職,你也知道,他不可能再放我去北庭了,頂多給我謀個閑散官當當。”

謝承闌當然知道其中利害。

只是鄧钰宸自小同他在北庭歷練,兄弟倆可以說是一起長大的,費了十餘年才混到長史的位置。

明明是意氣風發的少年将軍,就這樣待在王都,只得被埋沒,他惋惜也痛惜。

“該說不說,現在這條命還能留着都是萬幸。”鄧钰宸劫後餘生舒了口氣,“只是可惜了钰翀,明明什麽都沒做,卻落得這麽個下場。幸而元安王有心相助,我都不敢想在城牆上看見钰翀頭顱的樣子。”

謝承闌聽到後半句有些不舒服,微微皺眉,似為不解,道:“你怎麽三句不離元安王?”

“有嗎?元安王怎麽了?你和他有仇?”鄧钰宸糊塗他的态度,執着于輸出自己的觀點,“我瞧着他挺好的啊,你怎麽對人抱很大成見的樣子?”

“他好?”謝承闌哼出聲,“除了皮囊我倒是看不出那裏好,明明就一副蔫壞樣,尤其小氣,睚眦必報。”

“他是怎麽惹到你了?”鄧钰宸瞪眼張嘴,一臉不可思議,他還沒見過謝承闌說過誰的壞話。

“沒怎麽,不喜歡病秧子,不合眼緣罷了。”

“那你幹嘛說人家小氣?而且,你以為人家想病的?”鄧钰宸嘆息道,“我瞧着,分明是個可憐人。”

謝承闌原是不想追問的,但回想起燕衡那要死不活的樣子,最後還是耐不住好奇,道:“怎麽說?”

鄧钰宸左右看看,壓低聲音,道:“當年先皇和淳德皇後和不是誕有一子名‘行’?原是東宮之主來着,誰知及冠不久便病故,淳德皇後也因此抑郁成疾,沒多久人也沒了。”

這些事謝承闌是知道的。

淳德去世後,先皇也一直未立後。不僅六宮沒個打理的人,連東宮位置也空了許久。

除開病故的燕行,當時先皇燕吾膝下有四子一女,年歲最大的就是燕衢。

東宮位毋庸置疑該是他的,但崔家勢力大,對他來說,始終是個威脅。

所以,哪怕當時的崔婧無意和燕衢之母争奪後位,但高家還是想将其打壓一番,反正兩方勢力就這樣鬥起來了。

當時的燕衢早已成熟自有手段,心裏有自己的想法和盤算。只是那時的燕衡,還不足七歲,就那樣成了他們争權奪勢的工具。

謝承闌不知道的是鄧钰宸後面說的那些。

“當時皇上好像才入主東宮不久,崔太妃就帶着元安王回江淮探親來着。”鄧钰宸努力回想,“誰知道回來路上遇上刺客,崔太妃和元安王逃散了,崔太妃借助崔家勢力才得以脫險。”

“元安王呢?”謝承闌不自覺接話。

“元安王就沒那麽好的運氣了。據說是從吉州的運天河裏撈起來的。本來以為都死得透頂了,可能命不該絕,應該沒下水多久,最後奇跡般救活了。在吉州養了三年多才回的王都。”鄧钰宸絮絮叨叨地說着,有些記憶模糊了,“那年我父親剛進左羽林衛吧?負責護送崔太妃的就是他們左羽林衛裏的一支隊伍,反正最後沒一個活口,全死了。”

謝承闌奇道:“這麽大的事兒,先皇就沒追查?”

畢竟是個皇子,當然不可能就這麽算了。

果不其然,鄧钰宸一拍手,道:“查啊!不僅牽連了不少人,先皇還為此大查嚴罰了左羽林衛。我父親一上任就碰上這麽個大事兒,大氣兒不敢出,要不是仗着鄧家祖蔭……”他一撇嘴,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後來聽父親說,好像是高家人幹的,但是都按着沒說。”

畢竟命只有一條,人也都還在,你知我知就夠了。

鄧钰宸嘆道:“反正元安王撿回一條命後就落了病根,抱着藥罐子長到這個年歲的,也不知道有多少明天可活。”

謝承闌聽了這些沒什麽情緒起伏,呆愣着什麽都沒說,只覺得這王都更讓人生厭了。他心想,這一輩子都別和皇家扯上關系才好。

可轉念一想,自己的姐姐以後會不會也要經歷這些?越想越可怕,謝承闌心裏捏了把汗,渾身不自在。

他現在只有一個念頭,帶着謝稔禾逃離這個吃人的地方和氏族。

可這不是想想就能實現的,他能做的,也只有看一步走一步。

第二天,宮中就傳來餘黨被抓的消息。

作為“受害人”其一的謝承闌再不願意相信,有燕衢的令,也該進宮去看看,做做樣子給個面子。

只是讓他沒想到的是,“受害人”其二燕衡也在,他進了殿見到人的時候還愣了片刻,回過神後立馬行禮,恭恭敬敬道:“王爺。”

燕衡見他驀地頓了頓,随後象征性點了點頭。

這樣的對立局面倒也滑稽可笑,兩人心照不宣地誰都沒拆穿誰,都沒想到第一次正面交鋒會是這個場面。

燕衡心道冤家路窄的同時還可憐謝承闌,在場說得上話的總共三個人,除了謝承闌自己,剩下兩個都想讓他死。

燕衡還想着做做樣子,關心道:“本王聽聞這位……怎麽稱呼?”

“……”謝承闌尴尬一笑,“鄙人姓謝,王爺想怎麽叫就怎麽叫吧。”

“本王聽說這位謝大人前兩日傷得不輕,不知今日可都好了?”燕衡客氣一笑。

“饒是吃了仙丹也好不了這麽快吧?”謝承闌目光落到他脖子上纏着白條,也不知道傷口有多深,“王爺這傷不也養了好些時日?”

燕衡擺了擺手,看上去自愧不如道:“我這身板哪兒能和謝大人相提并論。”

确實不能相提并論,謝承闌心想,他一拳就能撂倒兩個燕衡,完全不能比。

誰知燕衡微微笑道:“我可比你金貴多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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