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笑臉對眼小心眼
笑臉對眼小心眼
正值除夕夜,到處都是小孩的玩鬧尖叫聲,混着炮仗震天聲響。家家戶戶挂着大紅燈籠,熱鬧非凡,整座王都被年氣兒包圍。
崔雲璋頭疼地追着燕衡到府門口,望着眼前一高一矮的背影,扶門勸道:“王爺,這麽冷的天,就別出門了吧。”
燕衡蹲下身,給燕昴整理衣領子,攏了攏厚氅,真真一副父親做派。
他頭也不擡地道:“大過年的,外面這麽熱鬧,窩在府裏有什麽意思。”
崔雲璋又要開口勸,像是知道他要說什麽,燕衡便先他一步,道:“這兩天沒服藥,病個三百六十五天也該好三五六天,對不對?”
“成成成,我說不過你。”崔雲璋嘆口氣,無奈妥協。
燕衡站起身牽着孩子,問:“府裏留了多少人?”
崔雲璋粗略算了算,道:“還有十來二十個。”
燕衡點點頭道:“都放了,給點銀子,買點酒肉過個好年。”
“都放了?”崔雲璋神思躊躇,“不留個伺候的人?”
燕衡看他一眼,理所當然道:“不是還有你嗎?”
“……”
兩人出府走了沒兩步,燕衡突然想起來問:“迎芳居那兩位姑娘如何了?”
崔雲璋猛然停步,驚然一拍腦袋,道:“把她倆給忘了!”
他掃一眼跑出去撿鞭炮渣滓的燕昴,湊近燕衡,小聲問:“暗衛還盯着的,要處理了嗎?”
燕衡目光跟随燕昴,答非所問:“這些日子有什麽動作沒?”
“還算老實,和太子有過通信。”崔雲璋思索片刻,“不過信中只寫了一些你的日常習性,其他的便沒了,沒什麽要緊的。”
燕衡奇道:“我人都沒見過兩面,長什麽樣子怕都不清楚,我什麽習性她們如何知道?”
崔雲璋道:“暗衛說胡亂編的。總得放點消息出去,不然不等咱們動手,那邊人也坐不住,橫豎沒活路。”
“那咱們就主動給他看看。把兩人帶出來吧,”燕衡慢悠悠追上燕昴,分給崔雲璋一個眼神,“今日燕晁于花丹舫設宴,估計都城裏大批世家子都聚在那兒,咱們也去瞧瞧。”
崔雲璋嘴角一撇,嘀咕道:“烏煙瘴氣的有什麽好瞧的……”
“這不得帶我昴兒去和那些人熟絡熟絡?”眼瞧着崔雲璋去叫人,燕衡前進幾步把孩子抱起來,刮了刮孩子鼻梁,用着輕哄的語氣,“想不想和大哥哥們玩?”
燕昴撓撓頭,杵了杵他鼻子,道:“你就是大哥哥啊。”
“不不不,你該叫我義父。”燕衡把孩子的手拿下來,箍緊了些,輕聲細語,“記清楚了嗎?叫義父。”
燕昴糊裏糊塗,皺着小眉毛想了半天,還是叫道:“義父。”
“真乖,走,”燕衡掂了掂他,大步邁出去,“義父帶你瞧瞧大世面。”
都城的東街盡頭是條寬河,名為上江,靠岸有個巨舫,就是花丹舫了。
花丹舫的東家是解家,這地方專供皇家官宦娛樂,能登上船舫的,都是王都裏有頭有臉的人。
大老遠就知道上面歌舞升平,熱鬧得很。
燕衡帶着人來到舫前,擡腳就要進去時,卻被岸上把守的小厮攔住了。
小厮瞧他貴氣非凡,也不敢得罪人,低聲下氣道:“這位公子,咱們舫上今個兒都是些貴人,不對外開放。”
“怎麽?”燕衡低頭把自己好生打量一番,疑惑不解,“我看着像是便宜人?”
小厮當即明白了他和燕晁是熟識,眼睛一跳,又道:“公子可有太子殿下的請帖?”
燕衡轉身看向崔雲璋。
崔雲璋:“?”
他心道,你看我做什麽?我有沒有你不比我清楚?
燕衡視線掃過那兩個女人,女人也眼神躲閃,明顯也沒法兒。
“請帖沒有。”燕衡摸了摸身上,找遍渾身,摸到什麽頓了頓,“只有一塊燕家玉,你要不要看看?”
還不等小厮說什麽,恰巧甄老三出來,見了人連忙迎上來躬身行禮,與此同時,還偏頭将小厮一頓呵斥:“元安王你也敢攔,你有幾個腦袋!”
小厮聽了他到的話反應兩秒,“撲通”一聲,跪下連連磕頭,驚慌道:“小的……小的不知是您、您是……還望王爺恕罪!王爺恕罪!”
燕衡輕“啧”一聲,道:“我又沒說要怪你,動不動下跪做什麽,起來。大過年的,掃興。”
小厮聽話起身,忙不疊讓開路,唯唯諾諾一句話都不敢說。
甄老三看了看拖家帶口的五個人,兩個女人一個孩子一個單身漢再加一個病秧子,他不自覺臉一抽,覺得烏泱泱的。
他先吩咐了人上去給燕晁通報,乖乖在燕衡前面帶路,上樓時微微側身,問道:“王爺今天怎麽來了?殿下想着以前王爺從不在這種場合露面,便以為王爺不喜人多的地方,于是沒差人将請帖送去。倒也是我的疏忽,王爺勿怪。”
“這有什麽。這幾日昴兒心情好,我便帶他出來逛逛。”燕衡招招手示意崔雲璋候在外面,帶了燕昴和兩個女人進去,“路上聽說太子殿下在此設宴,想着昴兒到我那兒後,他們兄弟倆還沒打過照面,就過來看看。”
進了屋子,聲樂更響,只見兩旁低案疊得嚴密,大半個屋子都擠着人。
靠近上方的地兒,早已經給他騰了一桌空位。
那些人見了他自然是要起身行禮的,燕衡神色自若,心中還暗道,這太子殿下的名聲确實大。
這裏認識的不認識的,至少來了一半王公貴族的世家子。
燕晁作為東道主,首先數落了自己疏忽,又是自罰兩杯,總之是虛與委蛇了幾句,這事兒才揭過。
燕衡讓燕晁放開了玩,于是燕晁手舞足蹈地滿屋子跑。
等燕衡稍微把注意力放到周圍時,才發現,他對面還坐着個熟悉的人。
謝承闌啊。
隔着舞娘,兩人遙遙對望。
燕衡撐着臉先是一笑,舉起杯子隔空一碰,一口悶了下去,接着專心賞舞。
冤家路窄啊冤家路窄,他心道。
從燕衡進來起的一舉一動,謝承闌可是都看在眼裏。本來就不喜歡這人,見他虛僞至極的模樣,更是沒好臉色了。
旁邊的鄧钰宸叫了他兩聲,他才回過神。
“看這麽入迷?莫不是看上人家旁邊的兩位姑娘了吧?”鄧钰宸百思不得其解,順着他視線看去,“不過我看你這眼神也不像啊……”
謝承闌轉回冷漠視線看他,眼神像要把人吃了,不悅道:“你腦子裏怎麽不是元安王就是姑娘?”
“?”鄧钰宸一臉糊塗,遠遠看了一眼燕衡又看一眼他,頗有怨言,“我這次提元安王了嗎?”
謝承闌不理會他的怨氣,捏着杯子憤憤批判:“孩子都這般大了,走哪兒還美妾傍身,果真是好色之徒,安于享樂之輩。”
“啊……”鄧钰宸想到他家裏那些事,知道他最是厭惡三心二意之人,只得替燕衡解釋燕昴的事兒,“那孩子不是他的,那是前常雁郡王,先堯安王的孩子。”
“你倒是會替他開脫。”謝承闌冷哼一聲,依舊沒任何改觀,覺得自己讨厭他的點不在這個孩子身上,在于燕衡整個人的劣跡行為。
“罷了。”鄧钰宸嘆了口氣,不想因為外人的事和他争吵,“你不喜他我以後便不提他了。每次一說他,你就跟個炮仗似的,一點就着。”
謝承闌哼一聲,不說話了。
那邊燕衡餘光瞟到謝承闌,發現他好幾次都在瞪自己,不免好笑。
反正都是要死的人了,燕衡懶得和他計較,甚至“以德報怨”笑回去,氣死人不償命。
他拈起個龍眼,朝着謝承闌晃了晃,又伸出另一只手指了指龍眼,然後比了一截小拇指骨指給他看。
謝承闌看糊塗了,頭也不轉地問旁邊的鄧钰宸:“他這是什麽意思?”
鄧钰宸伸着腦袋看半天,不确定道:“可能……說你小心眼?”
“……”謝承闌氣得收回視線,二話不說悶頭喝了一杯,桌角都要被他捏碎了。
見他被自己氣到了,燕衡心滿意足剝了龍眼吃起來,心情爽朗得不行。
他指着謝承闌,對着自己身旁的兩個女人道:“看見了嗎?那位爺。”
兩個女人就順着他視線看去,燕衡将一整盤龍眼塞到其中一個懷裏,道:“去伺候着。”
等兩個女人抱着東西過去,屁股都還沒坐下,驟然一聲啼哭響徹整間房。
只見西角處的一方低案旁,燕昴趴在地上捂着額頭一個勁哭,臉都擠皺巴了。
歌舞戛然而止,所有人的注意力放到了那邊。
離得稍近的人連忙把他扶起來,眼神不免瞟向燕衡這個“當爹的”。
燕衡慢悠悠晃過去,眼角掠過離燕昴最近的一位少年。那人眼底似閃過慌忙,很快又鎮定下來。
燕衡猜到個大概沒說什麽,蹲下去抹掉燕昴臉上的淚珠,拿出懷裏的帕子,細心拭掉他額角的血跡,面無表情道:“自己摔的?”
燕昴搖頭,一顫一顫哽咽不止。
“誰幹的?”燕衡平靜問他。
燕昴悶聲不說了,依舊哇哇大哭,擡起胳膊胡亂抹淚。
燕衡起身掃了一圈周圍的人,低頭慢慢挽起寬袖,淡淡道:“自己站出來吧。”
沒人吭聲。
燕衡倒也不說話,着崔雲璋進來,把孩子抱回去,又簡單囑咐了幾句,自己卻沒有打算走的意思。
燕晁見勢不妙準備做個和事佬,只是開口前的剎那,燕衡一拳揮向身側的某個人。
只見解霁昭猛然撲到桌子,盤子杯子被推倒一地。他嘴角挂血,趴在桌子上腦瓜子嗡嗡,一只手捂着臉還沒回過神。
燕衡甩了甩手,覺得疼,“嘶”一聲,輕飄飄道:“不好意思,手滑。”
這手一滑直接給解霁昭滑出個烏紫臉皮。
“這位公子勿怪,我常年吃藥,身上毛病多。”燕衡手抖得跟抖篩子似的,在衆人面前晃了晃,“我這手有時僵得跟死了三天的屍體一樣,有時又靈活得不受控制,老是喜歡自己打套拳。”
“……”
解霁昭信了就有鬼了。
他是個急性子,向來脾氣暴躁,在家裏也被寵慣了,還沒受過這等委屈,火氣上來不管三七二十一,爬起來就揪着人領子一搡。
周圍還算理性的人連忙拉住他,亂作一團,盡管有人拉架,燕衡還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後背重重撞上桌沿。
他倒吸口涼氣,捂腰蜷身直不起來。
其他人在旁邊看得心驚,怎麽也沒想到一頓飯吃着會發展到這個地步。
站在稍邊緣的鄧钰宸一副看熱鬧的模樣,慶幸道:“還好我硬拉着你來了,不然今日還看不了這一出。”
謝承闌對此不置一詞,不解問他:“那人什麽來頭?連元安王都敢動手?”
“解霁昭,右羽林衛大将軍解庭的次子。”鄧钰宸道,“你那個姐姐所嫁之人便是他親哥哥。”
當初謝秋禾成婚時,謝承闌遠在北庭收到喜帖後就給扔了,也不知道自己這個姐姐嫁的是人是鬼,只知道是個男的。
所以對于解家,他知之甚少。
鄧钰宸在王都待的時間比他稍長,且好打聽,都中的人只要是個王公貴族,他都知道個一二。
“一個混子,沒什麽職位,成天跟着太子殿下晃悠。”鄧钰宸應景地嘆口氣,“比你那個便宜姐夫不知道差了多少倍,家裏人也挺恨鐵不成鋼的。”
謝承闌不應聲,将視線轉回那邊,想看那些人怎麽個收場。
準确地說,他比較好奇燕衡怎麽解決這事兒。
盡管燕晁對燕衡再有微詞,見了這場面,作為東道主也怕事兒惹大了,趕忙下來把人隔開,手忙腳亂間瞪解霁昭一眼,怒喝道:“霁昭,你這是做什麽?!”
解霁昭意識到自己惹了禍,不過仗着自家勢力,對這個可有可無的王爺并不怎麽放在眼裏,并沒有多加收斂,有怨報怨道:“我這不過也是手滑,王爺何必與我計較。”
旁邊的與他私交甚好的人還幫忙說道:“這是什麽地方,王爺帶個小孩子來,小磕小絆便不說了,王爺不覺得不得體不合适嗎?”
“這不是花丹舫?怎麽,來不得?”燕衡勉強站直,扶着柱子,裝傻裝得像樣,生怕事情惹不大,“還是說,你們準備幹些什麽見不得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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