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心生憐憫讨厭鬼
心生憐憫讨厭鬼
“皇叔這就言重了,我同幾位好友不過小聚一番,哪兒能有什麽見不得人的。”燕晁怕得罪兩方,連忙上勸言,“今個兒大過年的,此事要不就——”
“再怎麽說,昴兒骨子裏流的也是燕家血,被人欺負了,連着血肉我都替他疼。”燕衡打斷他,非得把水攪渾,又舉起自己的右手顫了顫,“而且本王也說了,我這不中用的手不受控制,本就是無意之舉,他非得寸進尺。昴兒的事兒還沒個所以然,我倒也沒落個好。”
“亂黨燕徖在時,王爺就與其關系交好。”解霁昭抓住他什麽把柄似的直起身板,頭頭是道,言語輕蔑,“這孩子可是亂黨之子,王爺為這孩子這般,莫非王爺——”
“燕昴這條命是皇上點過頭的,你現在站在這裏質疑我,難道,”燕衡輕輕一勾唇,眼底卻是不可查的深沉,“你覺得皇上也是亂黨?”
解霁昭被他說得心亂,生怕禍從口出,慌道:“王爺何必着急給人扣莫須有的帽子!到底誰心裏有鬼——”
燕晁打斷他的話,扶額怒道:“霁昭!少說兩句吧你!”
解霁昭見他真生氣了,當即緘默不再開口,瞪着眼睛,扭頭給人擺臉色,明顯還氣着。
“皇叔可要緊?”燕晁轉頭言語關切,硬生生扯出一個笑不至于讓場面太難堪,說着擡手就要将他扶着,“我讓人傳太醫前來瞧瞧?”
“罷了。”燕衡後退一步躲開他,轉而看向解霁昭,“到底是你長輩,我今日且不跟你計較。”
看了半天的謝承闌沒想到他這就蔫氣兒了,有些意外,小聲哼道:“跟我倒是不見這麽窩囊。”
想了想又自顧自嘀咕一句:“怎麽同我計較成這樣?”
“你說什麽?跟你怎麽了?”鄧钰宸沒聽清他的嘟囔,湊近耳朵問。
“沒什麽。”
“臣乏了,就不擾殿下興致了,先回一步。” 燕衡倒退幾步,起手作了別禮,“不樂意”三個字都擺在了臉上
燕晁上趕着道:“我讓人送皇叔回去。”
“不麻煩殿下了。臣這老腰一時半會兒好不了了,不知道要養護多久。”燕衡臉都白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疼的,“殿下若是有心,便把那兩位美人收回去,省得跟着臣磋磨了春光華年。”
燕晁知道這頓飯算是把人得罪了,這兒還有這麽多人,也不好撒手就不管了,便想着改日再登門道歉,依了他讓他走了。
直到燕衡背影完全消失于此,這事兒才算完,衆人便作鳥獸散,各回各位。有的人經歷這麽一鬧,不願再坐下去,也借口走了。
鄧钰宸回到位置上端着下巴,思索道:“我瞧他走路都不利索,等會兒莫栽河裏去,或倒大街上了吧?”
“元安王府沒人了?”謝承闌倒是沒他想得多,回到位置上坐得挺直,“用得着你我憂心?”
“你還別說,他來時好像就帶了一個人?”鄧钰宸怕哪句話又把謝承闌刺激到了,瞄一眼他的神色,特地沒提那兩個姑娘,“那人剛把燕昴帶走,這會兒會不會真沒人管他了?”
謝承闌默了默,垂着眼睛什麽都不說。
忽然,他端杯一飲,喝完後起身就走,留下一句:“回去了。”
鄧钰宸不明所以,跟着站起來追了兩步,問道:“這就走了?”
謝承闌頭也不回道:“竈上還炖着雞湯,宅子裏沒留人,再不回去該燒起來了。”
此時雞湯剛出畫舫。
燕衡方才在上面撞得确實狠,下樓費了好些功夫。出來後逮着先前那個小厮,給了點銀子撈了個長棍子。
沿着上江河岸那條街走了沒幾步,他感應到什麽似的往後一瞥,靠着餘光認出跟着的人來,面上沒什麽情緒。
燕衡轉回頭杵着棒子慢慢走,懶聲道:“謝兄這是放心不下我,特地來送我?”
“想多了,”謝承闌背着手,和他隔了好長一段距離跟着,目光自動掠過穿插在二人之間的閑雜人等,“我回府。”
“靖國公府在那邊。”燕衡擡手,貼心給他指了個大相徑庭的方向。
謝承闌道:“回我自己的宅子。”
燕衡佩服道:“謝兄豪氣啊,王都裏一座千金宅說買就買,難怪那些人叫你謝四爺。”
謝承闌不和他繞彎:“我看王爺平日裏那橫氣模樣,今日怎地就吃了這悶虧?謝某以為,王爺該大發作一頓才是。”
“我怎麽感覺謝兄對我誤會很大的樣子?”燕衡語氣像是真迷糊。
“誤會?我與王爺統共見過兩面,王爺對我可處處不順眼得很。”謝承闌快走幾步,跟得稍微近了些,眼睛死死盯着他,“難道說,王爺往日的行為,其實只是針對我而已?”
“兩面?”燕衡輕輕一笑,頓步側身,自動忽略了他後半句話,“應該是三面吧?”
謝承闌跟着一頓,微眯眼睛望着這個人,始終不靠上去。
“對了,謝兄應該不知道,我見你的第一面呢,粗略算來,應該是你初到王都那日。”燕衡緩回身子,又擡步前行,慢悠悠說着,“那日你和鄧将軍進宮,我恰好從栖梧殿出來,拐過甬道口時,就瞭見個背影。”
謝承闌随他挪動腳步,依話道:“謝某确實不知。不過,謝某還記得,那日有個怪人來問我讨要長身子的方子,我今日瞧他跟在王爺身旁的。所以,那可是王爺的意思?”
燕衡笑呵呵道:“是我。我看謝兄臉都快沉到地上了,你以為我說的第一面是哪次?”
“王爺也不必試探我了,”謝承闌也心知肚明,不大喜歡兜圈子,“我瞧王爺,倒也不似傳聞裏那般木雕泥塑,分明精明得很。”
燕衡心道當然,燕家就沒有糊塗的種。
他不想和謝承闌再有過多的交涉,準确地說,他不想讓謝承闌過多地了解自己。
到底立場不同,燕衡對人是有所防備的。
現在面上和聲和氣的,保不齊心裏可都打着自己的算盤。說多了,謝承闌回頭就告訴燕晁了。
現在是一片祥和沒什麽,萬一哪天燕晁要清理人了,可就說不準會發生什麽了。
他可不傻。
兩人一前一後穿梭在人群裏,走了好一陣,燕衡靠邊找了處空地兒,試着撐腰歇了歇。
本以為謝承闌跟着他走了一段,也該按着自己的路該打道回府了,不成想他一停,謝承闌也跟着停。
燕衡睨了一眼旁邊隔着三個人距離的謝承闌,又将視線落到人來人往的大道中央,忽略那些鼎沸人聲,好笑問道:“剛剛在畫舫上,謝兄都沒出手幫我,現在又緊步相送,難道謝兄怕那些人發現我們的關系?”
謝承闌轉頭看他,有些糊塗,疑道:“我們什麽關系?”
燕衡偏頭瞧他,笑問:“既然沒什麽見不得人的關系,那你站這麽遠做什麽?我還能吃了你不成?”
“那倒不是。”謝承闌撤回目光不看人,望着遠處回話,跟間諜交頭做給別人讓看似的,“只是思及王爺老是手滑的毛病,還是不要太近為好。不然不知道什麽時候,你手上那根棍子就落到我頭上了。”
燕衡不說話了,沉默好久,不知道想什麽。
“謝四啊,”他改了稱謂,語氣輕緩眼神幽幽,将笑不笑,“你很讨厭我。”
“是。”謝承闌語氣甚篤毫不掩飾。
“讨厭我還怕我栽死到路上了,換做我,巴不得讨厭的人死了才是。”燕衡感慨,“道德感這麽高,活得不累麽?”
謝承闌自诩剛正不阿,道:“讨厭和同情不沖突,我只當行個好事而已。”
燕衡偏頭埋在背光陰影處,肩膀抖了兩下驀地笑出聲,捂着肚子直不起來,淚都要笑出來了。
他十分不理解謝承闌是怎麽說出這種話的。
“你可憐我?”燕衡吐了口氣收住笑聲。
誰比誰更可憐啊?
也不知謝承闌有沒有聽明白他話裏的意思,總之是沒應聲。
後來回府的路上,燕衡的嘴幾乎沒合攏過,他一直在琢磨謝承闌的腦子裏到底都裝了些什麽。
他想,這人是不是在外生活慣了,壓根不知王都裏勾心鬥角的生活,各中關系水深到何處。
單純到愚蠢。
得虧從小不待在王都,不然早死八百遍了。
謝承闌也一言不發,就默默跟着。直到見燕衡要踏進王府大門了,他才轉身要走。
只是在他邁開步子的前一瞬,燕衡将他叫住了。
謝承闌自以為悉知他的想法,道:“王爺,謝言就不用說了,謝某擔不起。”
“誰說我要謝謝你了?”燕衡不按套路來,慣會噎人,“我只是想給你句忠告。”
“……”
“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謝四,人啊,”燕衡頓了頓,然後被侍衛扶着進了門,聲音懶懶的,補全了話,“還是要活得壞一點才好。”
謝承闌望了會兒他背影,只當他在放屁,毅然決然走了。
燕衡回到自個兒屋時,崔雲璋剛哄完孩子過來。
崔雲璋知道他這一趟準沒好事,過來一瞧,果不其然,又惹一身傷。
他給人上完藥後才低頭嘟囔道:“王爺,要我說,直接叫人兩刀下去算了,何必做戲做成這樣。”
燕衡趴在床上,閉上眼睛把頭埋在枕頭裏,睫毛都不顫一下,淡聲道:“是不是我這雙手沾過太多血了,于是在你眼裏,我便成了濫殺無辜之人。”
崔雲璋猛然一頓,啞口半晌。
聽了這會話沒由來地難受,他正要開口反駁找補,燕衡卻低笑一陣,自己給自己釘上棺材板。
“我确實是。”
“……”
“你真當我救風塵?把人還回去不過是想當個僞君子假好人罷了。她二人橫豎跑不掉一個‘死’字,殺孽這種事便交由燕晁去做,他不怕煞。”燕衡平靜道,“我也少背兩條人命,那些冤魂都快壓得我直不起腰了。”
“王爺,”崔雲璋有些不忍,“你想得太多了。”
燕衡語氣放沉:“崔栖說我想得多也就罷了,怎麽連你也說這種話?”
“我不是那個意思。”崔雲璋嘆聲道,“那些人不說多麽罪有應得,也該是死得其所。”
“死得其所?”燕衡擡起頭來,“你覺得謝承闌如何?也該‘死得其所’?”
崔雲璋毫不猶豫道:“不管他是誰,若是妨礙王爺的生路,那便都是。”
燕衡愣了愣,又埋頭睡下去,語氣不明道:“你倒是向着我。明日進宮拜年,給昴兒選一套喜慶的衣服,下去吧。”
第二天,衣服挑好了東西也都備好了,只是沒想到,年沒拜成,反倒惹了一身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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