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心存怨念偏共生

心存怨念偏共生

正月十七,清晨霧散時分,南回山外,一輛馬車緩緩朝王都方向駛去。

馬車外有二十來個護衛,個個人高馬大,精壯有力。

馬車裏有個富貴雍容的夫人,左右雙臂抱着一兒一女,大概六七歲的模樣,正休憩得酣。

剛上南回山,一批蒙面賊洗劫而過。

一行人裏,随行護衛被殺了個精光,馬車裏的婦人被糟蹋致死,小男孩身首異處。

只剩個小女孩,坐在一堆屍身裏,驚恐大哭。

女孩姓高,名平卓,高平卓。而這馬車裏死的一對母子,便是高柳妻兒。

原本高柳再有半月就該啓程回安南了,被這麽一遭打擊,自然無心別的了。

這一樁大事兒在下午便傳回了都城,進了各家各戶的耳裏。感嘆唏噓的同時,難免自危。

仿佛自從堯安王造反案一事後,各個權貴接二連三地出事兒,王都城裏就沒太平過。

亂黨的無差別報複,能死一個算一個。而這矛頭,漸漸地指向元安王府。

因為那元安王膝下有個撿來的便宜兒子燕昴,其父便是那逆黨之首。

小孩子沒什麽辨別能力,只怕是元安王教唆的。

但另一波人覺得,畢竟燕衡也被人整過差點死在布坊裏。

他們覺得這樁樁件件的罪魁禍首,該是燕徊。

當初堯安王一行人被處死,翻遍王都裏外,唯獨沒找到這個燕徊。

所以這個燕徊的下落,始終是都城裏每個人的心腹大患。

還有人猜測,這人是不是已經和燕衡暗地裏聯手,只怕哪天,大楚要出第二個堯安王了。

總之,各種猜想雲雲。

燕衡對這些言語倒是不怎麽放在心上,崔雲璋卻急得跳腳。

從下午打聽到這個消息後,他連忙帶着燕昴就回來了,也不管燕晟走沒走。

他剛回來那會兒,燕衡還美美地躺在後院池邊上,抱着罐子吃什麽正吃得起勁,壓根沒心思管晃得厲害的插地竹竿。

崔雲璋疑惑地走到他身後,不出聲嗅了嗅,聞出醬味後驚然道:“我的大爺!你在吃什麽?!”

他說着就要從他燕衡手上奪來,後者卻快他一步挪開,不給他留任何機會。

燕衡甚至還趁機夾了一筷子,不緊不慢道:“紅燒鵝。”

崔雲璋手還擡在半空,滿是不可思議,道:“哪兒來的?崔欠給你開小竈了?我不是囑咐過他不準給你弄什麽味兒大的嗎?”

燕衡自動忽略掉他這一串問題,只道:“你體諒一下我,這兩天小米稀飯吃得我要吐了。”

崔雲璋忍了半天,最後還是甩手作罷,讓他任性這一次。

他言歸正傳道:“出事兒了你知道嗎?”

燕衡了然道:“山虎比你快一步。”

“那你還坐得住?”崔雲璋急道,“這事兒剛傳回來,紅月樓裏那個說書先生已經開始說些不着調的話了。”

燕衡還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道:“他說什麽與我何幹?我又沒做過。”

“你是沒做,可別人都信了怎麽辦?”

“別人信不信不重要,”燕衡把筷子擱進罐子裏,坐起來看他,“我那個皇兄不信就好了。”

崔雲璋覺得他胡扯,道:“那你怎麽确定皇上不信?”

“我要是真有那麽回事兒,左手燕徊右手崔家,不避鋒芒就算了,怎麽可能幹出這麽蠢的事。而且,若真這樣,哪兒會等到今天。‘和啓’兩字,”燕衡頓了頓,不明一笑,“早該換了。”

崔雲璋連忙虛捂他嘴巴,慌忙左右看了看,咬牙切齒道:“大爺!你在說什麽混賬話啊!這可是掉腦袋是!可少說幾句吧!”

燕衡打掉他的手,還是無所謂道:“他可門清兒。”

“那……”崔雲璋眨眨眼,思索片刻,“高家的事兒,你要管嗎?”

燕衡睨他一眼,不答他這個問題,而是道:“先前解霁昭的案子有進展了嗎?”

崔雲璋蹙眉想了想,道:“臘月二九那天,高淳府裏新招了兩名家護,姓名和來處都不詳。除夕夜那晚,跟着高平琛前往花丹舫赴宴,那晚後再不見其人。”

燕衡并不滿意他的說辭,道:“你們能查到這些,燕晁和袁知策自然也能查到。”

“是。”崔雲璋繼續道,“高家給出的解釋是,那兩人手腳不利索,除夕那晚回去就把人斥退,那兩人第二日天不亮就趕回均州老家了。”

他道:“太子和袁知策的人追到均州找到那兩名家護問過,高家所述,一切如實。”

“時間對得上嗎?”

“上江河邊走訪過幾戶,都對得上。”崔雲璋猶豫道,“王爺你信嗎?”

燕衡輕笑一聲,道:“有錢能使鬼推磨啊,更何況是人,我怎麽會信呢?”

崔雲璋不作聲。

“解高兩家都跟着查查吧,好歹防備一下。”燕衡道,“萬一哪天想起我來,百張嘴也說不清了。”

崔雲璋試探問:“王爺覺得這件事會是燕徊做的嗎?”

燕衡喜怒莫辨道:“你上次是不是問過這種蠢話?”

“……”崔雲璋嘀咕道,“其實我還有過更蠢的想法。”

燕衡恰好聽到這麽一耳朵,額角跳了跳,道:“說來聽聽。”

崔雲璋不敢說。

燕衡就靜靜地看着他,也不說話。

崔雲璋最怕他這種眼神,只得老實道:“我以為高家案是皇上的手筆……”

“……”燕衡對着這話平複了會兒,言語稀奇,“你覺得是他做的?”

崔雲璋摸摸鼻子,有些赧然:“之前是這麽想的。”

“……”燕衡被他蠢得說不出話了,挑起一邊眉,“那你這會兒怎麽不覺得了?”

崔雲璋還特別理直氣壯,道:“因為你讓我高解兩家都查查。”

“所以你還是沒想通到底為什麽?”燕衡語氣好似冷了點。

崔雲璋不敢吭聲,他甚至後悔自己剛剛說了那個想法。

燕衡不喜不怒道:“他為什麽打算将高柳家眷放在身邊?”

“為了有個掣肘。”崔雲璋這會兒比誰都清楚。

燕衡費解看了他一會兒,道:“既然你能看見這顯而易見的一點,怎麽還會說出此事是他做的這種蠢話來?”

“……”

“高家還掌着二十八萬兵,三處都護府裏,屬他高柳拿權最大。”燕衡道,“若是他因此心中生怨,你猜我的皇兄怕不怕他蟄伏個幾年十幾年或者幾十年,然後哪日舉兵反了?”

出了這樣的事,如果高柳不反犯什麽錯,燕衢拿不着人把柄,就不可能對他下手。

就算暗地裏要把人做掉,依照高柳如今的身份地位和實力,也是難于上青天。

所以燕衡說的這些,不是沒可能發生。

崔雲璋細細想來,道:“好像是這麽回事兒……”

燕衡不打算繼續與他這個話題,起身把罐子塞到他手裏,轉身就走。

“你讓人去盯着,看看高家兩兄弟這幾天會不會打起來。”

崔雲璋抱着罐子,盯着裏面的殘渣汁水看了會兒,好奇湊近聞了聞,咽了口唾沫,嘀咕道:“這味兒還挺香,咋做的?”

燕衡背後長耳朵似的,頭也不回地應道:“別想了,這東□□此一份,歸我的。”

大概過了半月,外面那一爛攤子事還沒忙活完,燕衡自個兒的元安王府倒是先手忙腳亂起來了。

起因是有天晚上有人偷偷往他府牆上院兒裏扔臭雞蛋。

第二天,燕衡虛攏着薄氅,掩着鼻子站在長廊裏望了牆根一圈,十分嫌棄“啧”一聲,道:“這還是我生平第一次受到囚犯待遇。”

彼時崔雲璋正在瓦上轉悠,捂着嘴鼻着人打掃,難免抱怨道:“這些人怎麽不分青紅皂白就——”

話沒說話,他猛然止住口,探頭垂眼往外牆下看了又看,嘴角好似抽了抽,很快恢複正常,而後跟誰打招呼似的點了點頭。

燕衡奇怪,看不見卻還是伸長脖子,道:“誰?”

崔雲璋從瓦片上跳下來,一邊着人往府門走,一邊道:“你冤家來了。”

燕衡糊塗片刻:“我哪個冤家?”

他想了想,要說自己得罪過的人,王都裏的或多或少的權貴,起碼一半人都算他冤家。

“姓謝的那只雞。”

“……”

“還帶了好些人,”崔雲璋想了想,又補充道,“看樣子是羽林衛。”

燕衡若有所思拉了拉脖領,轉身朝前廳方向去,頭也不回地哼哼道:“我就說怎麽平白無故來了人扔雞蛋,原來是在這兒等着的。”

他趕到前廳時,瞧見外邊立着的沒幾個羽林衛,前廳裏坐着的除了謝承闌,還有鄧钰宸。

估計帶來的人多數守在府門外了。

兩人瞧見他,立馬起身相迎,招呼了聲:“王爺。”

雖然謝承闌眼裏語裏都是不情願,但皇命難違,他也只得硬着頭皮上。

燕衡沒立刻應聲,只是擡起眼簾默不作聲打量他。

謝承闌今日一身黑勁衣,馬尾高束尤其幹練,腰上還罕見地佩了把刀,真有幾分将軍的意思。

燕衡收回平靜視線,轉而側首掃了眼外面的人,裝糊塗道:“謝兄和鄧将軍這是做什麽?”

鄧钰宸和燕衡沒什麽恩怨,因為鄧钰翀的事,對人還有幾分佩服。

他恭聲道:“最近都中流言四起,王爺置身緋語之中,皇上怕有刁民前來鬧事,特派羽林衛護王爺左右。”

原本該他一個人帶人來就夠了,但鄧栩剛還職,現在鄧家還在風口浪尖上,鄧家實在不宜過急處理各種事務。

于是“保護”燕衡的實擔就落到謝承闌這個閑人身上了。不過為什麽這麽多閑人裏偏偏選了謝承闌,當然是燕衢的特地有意的安排。

這些燕衡可都明白。

他“啊”一聲佯裝意外,思索半晌道:“那只得勞煩各位費心了。”

鄧钰宸道:“皇上說,待流言平息後,王爺便可過回安生日子了。”

這話說得輕巧。等流言平息,這少說也得半月起步。若是有心人操控,還不知道能傳多久。

燕衡沒說什麽,想到什麽輕笑一聲,道:“那你們來得正好。我府中家丁沒幾個會功夫的,我西月廂的牆瓦的亂跡……”

他微微一笑偏向謝承闌,指向明顯:“便勞煩謝兄帶人幫我打掃一下了。”

“?”從進屋到現在沒說過一句話的謝承闌,已經盡量把自己存在感降到最低了,所以他對燕衡突然的使喚頗為不滿。

他暗裏和燕衡叫板,冷着臉道:“我差幾個手腳利索的替王爺收拾。”

燕衡卻鄭重其事拍拍他肩,皮笑肉不笑道:“這些人既然都是謝兄帶來的,謝兄也該首當其沖,做個表率。”

一旁的鄧钰宸雖然不清楚這兩人有什麽過節和矛盾,但他知道謝承闌不喜歡此人,而且兩人間還隔着推身入河之仇。

怕一句話不對勁就要打起來,他連忙插身其中,對着燕衡笑道:“他昨夜忙着公事未眠,現下還恍惚着,做起事來難免大意馬虎,我去幫王爺清理就好。”

燕衡也不為難人,還貼心叫來崔欠,道:“去收拾兩間房間出來,供兩位大人休息。”

謝承闌不想多待,作過別禮跟着崔欠就走了。

該裝睡的裝睡該收拾的收拾,總之拉扯了好一會兒,前廳聚着的人才散了。

崔雲璋替燕衡把人安排妥當了折回來,喝了口熱茶,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樣,猶豫幾番還動了動唇,最後卻沒說個什麽名堂。

燕衡支着頭,分明在閉目養神,卻像是眼珠子長眼皮子外了,洞察崔雲璋的一切。

他眼也不睜地道:“有什麽就說。”

崔雲璋終于舒了口憋着的氣,道:“王爺可覺得蹊跷?”

“你說呢?”燕衡口吻極輕,“我這才從床上起來,眼睛都沒怎麽睜開,遭‘刁民’刁難這事兒怎麽傳到皇上耳朵裏的?”

崔雲璋望着他神情,試探道:“就是皇上做的?”

“還不算太傻。”燕衡不褒不貶道。

崔雲想半天想璋不明白,問道:“那皇上目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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