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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姬無鏡的院子偏僻,可眼下乃白日,又快到晌午,顧見骊穩了穩心神,沉着嗓音:“賢侄想與我說什麽?”

她不動聲色拿起桌子上另外一只白釉茶碗,抿了一口涼茶,放下茶碗後手指搭在碗沿,輕輕轉動。

“奉賢是想告訴五表嬸,如今您不是孤單一人,若是有什麽需要随時來找奉賢。不管是什麽事情,不管是白日還是夜裏……”

說到最後,他的聲音低下去,語氣裏亦帶了些莫測的卑劣調調。

趙奉賢這張色眯眯的臉讓顧見骊作嘔,可顧見骊只能忍着怒意,冷靜地開口:“你五表叔的院子的确偏僻,只是眼看着要到午膳的時辰,賢侄是想留下用膳嗎?若如此,得支會廚房一聲。”

甜甜軟軟的聲音入耳,趙奉賢大半個身子都酥了。他笑眯眯地說:“五表嬸,您怎就不信奉賢的善意?奉賢今日過來只是瞧瞧您過得如何,表表衷心罷了。”

他不由自主又向前走了兩步,回頭瞥了一眼床榻,壓低了聲音繼續說:“就在您嫁過來的前一天夜裏,五表叔咳了血,府上來了宮裏頭的太醫,言五表叔活不到過年。如今距離過年可只有十日了。到時候府裏會怎麽對您,您心裏清楚。只要您點個頭,咱們合夥來一出貍貓換太子……”

接下來的話他沒有再說,可是顧見骊已經聽懂了,這是要以救命之恩囚着她在外室。

“五表嬸,您好好考慮考慮,是到用膳的時辰了。奉賢先走了。”他一步三回頭,目光流油,鬼鬼祟祟地離開。他從院子的偏門出去,看看左右沒人,大搖大擺地往正路去,腦子裏仍舊是顧見骊那張臉,心裏癢癢難耐,決定去花柳巷快活快活。

房中的顧見骊挺直的脊背軟下去,有些疲憊的靠着玫瑰椅,望着摔在地上的瓷片微微出神。

倘若她毀了這張臉,是不是就會少去很多麻煩?

将趙奉賢來過的事情說出來尋求庇護?這廣平伯府分明盼着她早些死,免得受牽連。她本就孤立無援。

小孩子的說話聲打斷了顧見骊的思路。

林嬷嬷抱着姬星瀾,姬星河跟在她身旁。進了屋,她把懷裏的姬星瀾放下,笑臉對着顧見骊,說:“夫人,奴婢把六郎和四姐兒帶過來了。”

哥哥姬星河自打進屋就低着頭,妹妹姬星瀾一直往林嬷嬷身後躲,有些畏懼。林嬷嬷把藏在她身後的小姑娘推到身前,柔聲說:“這位以後就是你們的母親了,快叫人。”

姬星瀾擡起頭,好奇地望着顧見骊,大大的眼睛撲閃撲閃,小嘴兒微微張着,想要叫人,又猶豫。

顧見骊起身,腳步輕盈走過來,蹲在兩個孩子面前。她揉了揉姬星瀾的頭,溫柔地說:“沒關系的,不想叫暫時不用叫的。”

姬星瀾歪着小腦袋好奇地瞧着顧見骊,覺得她好漂亮,聲音也好聽。她不由自主沖着顧見骊咧着嘴笑起來。

林嬷嬷又說了一遍:“瀾姐兒,喊人了。”

“母……”

一直低着頭的姬星河忽然推了姬星瀾一把,顧見骊眼疾手快抱住姬星瀾。姬星瀾在顧見骊的懷裏轉過身看向哥哥,委屈地癟了嘴,可是姬星河一個眼神瞪過來,她立刻不敢哭了。

姬星河嗤笑了一聲,沒好氣地說:“我要吃飯!”

“這……”林嬷嬷看向顧見骊。

顧見骊點點頭:“你去吧。”

林嬷嬷應了一聲,提着裙子疾步往外間去準備。

顧見骊沒理姬星河,她直接将姬星瀾抱起來,抱着她在窗前坐下,用指腹輕輕撥了撥小姑娘的鼻尖兒,溫柔地說:“你叫星瀾是不是?”

“哇,你怎麽知道?”小姑娘驚奇地睜大了眼睛。

“我不僅知道你叫星瀾,還知道星瀾今年四歲啦。”

姬星瀾搖搖頭,糯糯地說:“不對不對,要再過兩個月才四歲!”

說着,她伸出三根手指頭。她偏過小腦瓜兒望着自己的手指頭,想了半天,又縮回去一根手指。

顧見骊忍俊不禁,湊過去在小姑娘的臉蛋上輕輕親了一下。

“我們星瀾真漂亮!”

姬星瀾懵懵懂懂地望着顧見骊。她忽然踢了鞋子,抓着顧見骊肩膀上的衣料,栽栽歪歪站起來,湊到顧見骊面前,在顧見骊的臉頰“吧唧”一口。

“你好看,也好看!”

小孩子一旦開了口,叽叽呱呱說個不停。偏偏還是張讨人喜歡的臉蛋兒,軟糯的聲音,讓人喜歡得很。

站在原地的姬星河看着她們兩個你一句我一句,完全當他不存在,他走到一旁的衣櫥踢了兩腳,制造吵鬧。

姬星瀾果然扭過頭來,顧見骊輕易重新吸引了姬星瀾的注意力,繼續當姬星河不存在。

姬星河生氣了。

他走到地上摔碎的瓷碗前,蹲下來玩。他記得林嬷嬷每次都會大驚小怪地跑來抱起他,驚呼:“我的小祖宗呦,可別傷了!”

然而他玩了好一會兒碎片,坐在窗前的兩個人還是不理他。

午膳的時候,姬星河沉默地一口一口吃着飯。而妹妹呢?還是被那個女人抱在腿上,那個女人甚至親自喂妹妹吃東西。

“我吃飽了!”姬星河重重放下碗,跳下椅子,一溜煙兒跑了出去。

林嬷嬷“哎呦喂”一聲,扯着裙子追出去。看來這樣的戲碼已經不是第一次上演了。

姬星瀾呲溜吸進去一根面條,用小小的手摸了摸嘴角,仰着臉望向顧見骊,吐字不清地問:“哥哥怎麽了?”

“哥哥吃飽了,咱們星瀾繼續吃這個。”

“我下午能來找您玩嗎?平時沒人陪我玩,哥哥嫌棄我笨……”姬星瀾嘟起肉呼呼的小嘴兒。

“當然可以呀,星瀾才不笨呢。”

顧見骊的确有私心。有照顧小孩子的名義,她可以不用一直單獨和姬無鏡共處一室。當然了,姬星瀾這麽讨人喜歡,着實是意外驚喜。

至于姬星河,顧見骊看得出來這孩子的教育出了問題,可這種因為環境慢慢養成的性子不是一朝一夕能改過來的。

顧見骊親自抱着姬星瀾去睡午覺,她恨不得留在姬星瀾屋子同她一起睡。可是她得硬着頭皮做一件事情……

先前給姬無鏡喂食這事兒是長生做的,如今他不宜進屋,這事兒就落到了顧見骊身上。早上顧見骊因為一早去主屋請安,躲過一劫,如今是躲不過了。

顧見骊端着一碗粥挪進裏屋,她躊躇立在屏風旁,望向床榻。直到瓷碗有些燙手,她才挪步走去,坐在床沿。

她将粥碗放在床頭小幾,又準備了帕子放在姬無鏡耳側枕上。在家裏的時候,她曾給昏迷的父親喂過東西,也算有經驗。

“別怕別慌,流出來擦去就好,多試試總能喂進去,他現在昏迷,不能打你,全當、當全是給父親喂粥了……”顧見骊碎碎念一通,終于端起碗來,試了試溫度,小心翼翼地喂給姬無鏡。

比顧見骊預想得要順利多了。

顧見骊忽又想起,今日只是喂食,那麽擦身這事兒日後是不是也是她的?

顧見骊手一抖,湯匙裏的粥滴落,落在姬無鏡的臉頰。顧見骊一驚,急忙用指腹抹了去,才慌慌張張想起用帕子重新給他擦一遍。

等将一小碗魚粥喂盡,顧見骊長長舒了口氣。

這只是午膳,還有晚膳。

嫁過來的第二夜,顧見骊如昨夜一般,抱了一床被子宿在羅漢床上。

夜裏,顧見骊留了一盞燈才歇下。她屈膝側躺在羅漢床上,雖一動不動阖着眼,卻許久未能睡着。

于是,當有人從窗戶跳進來的時候,她一下子就醒了。

“什麽人!”顧見骊坐起,順手握住藏在枕下的匕首。

“五表嬸,你居然睡、睡在羅漢床、床上,嘿嘿,新婚燕爾,五、五表叔不能陪你,奉賢陪你怎、怎麽樣……”

趙奉賢一步三晃,全身帶着酒氣。

顧見骊暗道一聲“壞了”。白日的時候,他尚且能守些禮,可如今醉了酒,骨子裏的劣性恐要暴露出來。

顧見骊一遍朝門口跑,一邊大聲喊:“林嬷嬷!長生!”

可惜她一個年紀不大的小姑娘跑不過趙奉賢,趙奉賢幾步追過去,比她先到門口,用後背抵在門上。

那一瞬間,顧見骊特別想父親。

如果父親好好的,定然不能讓她受這樣的委屈。

“別、別跑了,嗝……”趙奉賢朝顧見骊追過來,“五表嬸,奉賢、奉賢陪你……”

顧見骊握緊手裏的匕首,一邊後退,一邊冷着臉訓斥:“我是你的長輩!你不能這樣胡來!”

小腿撞上了什麽東西,顧見骊就勢朝後跌坐。她偏過頭看着床榻上的姬無鏡,才知道自己退到了屋最裏面的拔步床。

她慌聲道:“你五表叔還在屋子裏!他今日曾醒了一次,當着他的面動他的妻子,你就不怕他醒來找你算賬?”

趙奉賢嘿嘿笑了兩聲,跌跌撞撞往前走,竟是自己把自己絆倒了。他也不急着爬起來,擡頭望向顧見骊,咧嘴笑道:“五、五表叔快死啦,什麽都不知道了。就算我脫了褲子往他臉上呲一泡尿,他也……嗝!”

趙奉賢臉上的笑僵在那裏,那雙醉酒的眼一點點恢複清明。一陣寒意襲來,趙奉賢一瞬間醒了酒,整個人開始發抖。

顧見骊懵了,她後知後覺地慢慢轉過脖子,看向身側,便望見一雙似笑非笑的狐貍眼。狹長的眼,眼尾微微上挑,勾勒出幾許風姿。那眼下的一滴淚痣,再添三分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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