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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下雪了。

今年的雪格外早，夾雜着絲絲細雨，飄落在地面，一股黴菌濕潮卷雜着灰塵氣撲面而來，凜冽寒風像是刀子一樣刮在人臉上，寸寸生疼。

鹿茸只穿了一件黑色襯衫，明明很冷的天，他卻異常燥熱，上蹿下跳，非要跟他去游樂場。

過去以後，游樂場都上鑰匙了。

空蕩蕩，靜悄悄，只有遠處的車笛聲能将現實拉回喧鬧。

方折道：“看見了？太晚了，沒人了。”

他将大衣褪下，搭在鹿茸肩膀上，鹿茸水光潋滟的眼像是一只迷茫的小獸，直勾勾地盯着他，身上淡淡的酒香讓人迷醉。

鹿茸酒量很差。

差到什麽地步呢，一杯就倒。

會所的酒後勁兒大，鹿茸怕是已神志不清了。

那張漂亮的臉蛋，專屬于少年的青澀真摯，淺淡的酒窩笑起來時，甜膩膩的，猶如裹挾了一層糖霜，從裏到外都透着誘人的香甜。

鹿茸這些年的樣貌好像沒有變化。

除了個子蹿得快，其餘的一切，都像是定型了。

他問過鹿茸，怎麽越長越年輕，別人都是越來越老了，偏他特殊。

鹿茸笑笑：“我的容貌會永遠保持在十八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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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他以為對方是開玩笑，但笑不語。

鹿茸卻再一次強調：“真的，你信我，八十年後，我依舊是這個樣子。”他信誓旦旦的樣子似乎并不開心，眼角微微低垂，像是落入困境。

那時他不信，如今卻信了。

基因不同。

以後誰要和鹿茸有個孩子，那孩子絕對又俊俏又可愛。

誰要是和鹿茸結婚了，年複一年，看着這張臉，一夜醒來，恐怕都會自行慚愧。

方折胡思亂想着，等他回過神來，一擡頭，鹿茸竟然已經爬上了鐵門，哐當一下翻了過去，臉朝地，摔了個慘，他迷迷糊糊地抓了抓頭，然後揚起笑容：“你等等啊，我給你開門”

方折：“哎……”

一時彷徨。

這樣開門進去，他們明天會不會上社會新聞啊。

鹿茸哪管那些，什麽狗屁鐵門，給他一個斧子，他當場就拆了，他還暈沉沉地問了系統：【為什麽我不能使用技能啊。】

系統答：【該副本世界危險指數：零，故而将限制任務者身體素質指标，并凍結任務者專屬技能。】

鹿茸不悅：【你給我把技能關了，我怎麽放煙花啊？】

系統：【？】

“我想放煙花。”鹿茸喃喃，他低頭看着自己的手，用力使勁兒，可血脈中的力量像是被筋骨封住了，根本用不出來，主神世界裏，幾百萬的任務者，唯有前十名會擁有專屬技能，鹿茸是第九名，在別的世界裏，可以輕松掌控火，他想要一場滿天星火，鹿茸眼神落寞，“我是不是已經任務失敗了啊，我怎麽用不了了……”

系統頭痛：【任務沒失敗呢，是因為這個世界封印了你的能力。】

“可是我用不了了啊，是不是已經失敗了……我是不是要見不到方折了？”鹿茸越想越傷心，忽一下撲到身後的方折身上，大喊大叫：“你別走啊我不要你走我不想走——”

系統：【……】這人怎麽聽不懂人話

方折心累了：“你明明喝不了酒，為什麽還要喝呢。”

游樂場內，鹿茸在找電源，總控室進不去，唯獨一個摩天輪可以單獨開啓，拉下閘門後，鹿茸笑道：“喏，我來帶你坐摩天輪了。”

方折靜默，他像是明白了什麽。

那應該是鹿茸提出解約前的一天，那時他們的感情很好很好，好到密不可分如膠似漆，同吃同穿同住，白天在一塊練習，晚上時不時躲在練習室一起睡覺。

公司裏禁止發生不正當感情。

尤其是人還沒出道呢，就先談戀愛這種，明令禁止。

甚至高層專門把他倆叫過去，言辭果決：“你們倆公司都非常看好，可你們的關系，是不是太近了？未來出道了，偶像明星怎麽能是情侶呢，必須是單身”

他倆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低下頭。

因為那時的他們還沒确定是否是戀愛關系，處在微妙朦胧的暧昧期。

被公司點破後，鹿茸率先對他說：“我還沒談過戀愛呢。”

方折點頭：“我也是。”

鹿茸笑了笑：“我的沒談過，是上輩子上上輩子上上上輩子，都沒談過的那種。”

“……啊？”

“我好像從來都是一個人，獨來獨往。”

“你不是有我嗎？”

“是現在才有的，以前沒有。”鹿茸懊惱，“可是人總是會死的啊，不是你死就是我死，早晚都是死，早晚都會分開，認識了好朋友，也會在不久之後因為分離而難過，那還不如從來沒認識過呢。”

“你總是患得患失。”方折坐在天臺上說，“小鹿，我才發現，原來你是一個悲觀的人。”

鹿茸驚訝，“我，悲觀？”

“你總是喜歡先想離別，先想不好的一面，或許最終的結局就是分開，但那又怎樣，管他呢，先快樂再說。可你不同，你選擇回避，就像你和我，每一次我覺得我們感情該進一步了，你就會主動退後一步，你好像很害怕，你很害怕任何能讓你動心的事物。”

“沒有吧……”

“一道菜，你明明很喜歡吃，可你卻要控制自己不去吃，僅僅是因為你擔心以後再也吃不到了，怕戀戀不舍。”

“……”

“你說你從來沒去過游樂場，我說我們一起去玩玩，你又拒絕，你說怕回憶太美好未來的現實就太殘酷。”

“……哈哈。”

“看，你的邏輯永遠這麽悲觀。”他不禁笑了，身子微微側過來，托住對方的臉，“小鹿，你以前是不是……”被虐待過？他停了片刻，選了個委婉的說法：“你是不是遇到過一些不好的事情？”

“……算是吧。”鹿茸惆悵道，“你該不會要安慰我忘記吧，忘不掉的。”

“沒有。”他輕輕擁抱過去，聲音低柔，“我只是在想，如果我出現的再早點，會不會你就不用經歷那些磨難了。”他凝視着鹿茸，“小鹿，給我個機會吧。”

那是他第一次告白。

坦坦蕩蕩。

不過現實就是這麽有意思，次日，鹿茸就和公司提出了解約，不留情面地拉着行李，坐上了出租車，選擇了離開。

他不敢回想那段日子自己是怎麽過來的。

被鹿茸牽着上了摩天輪，看着他，問：“你是在補償我嗎？”

鹿茸手一僵。

方折自嘲一笑，眺望窗外，“你覺得對不起我，覺得愧疚，所以來補償我。可這有什麽意義呢。”

聽着方折平靜的話，鹿茸覺得呼吸不暢，仿佛要窒息，像是有人掐住他的咽喉，讓他動彈不得，直至死亡，他想掙紮，想上前一步，想跨出自己畫地為牢的那個圈，可好難啊。

摩天輪升高，不斷升高，腳下輕飄飄，失重感傳來，鹿茸看着下方，黑茫茫的天，一眼望不到底，他推開了門，回頭問：“我要是從這裏跳下去，會不會死？”

方折蹙眉，抓了他一把，“你別發瘋。”

“不會死的。”鹿茸盯着他，忽然捧腹大笑，笑得眼淚都要擠出來了，“不會死的，不會死的。你知道什麽是最可怕的嗎，是你根本看不見前路，卻還要一直前行，連棄權的能力都沒有，方折，我怎麽活的這麽可憐啊，我連死的權力都沒有。我從這裏跳下去，還會活着，它不會讓我死的，你說可不可笑哈哈哈哈哈哈哈……”

死都不能死，因為系統只會判定正常死亡為死亡，一切擁有主觀意願的自殺傾向，哪怕一星半點的想法，都會判定為任務者主動放棄任務，複活，重生，再次經受折磨。

在鹿茸的視野裏，周圍霎時閃爍出劇烈紅光，嗞嗞嗞的電流聲無情地警告：【請任務者謹言慎行，請勿透露系統信息。】

“我就記着啊，當初我剛進前一百，站在穹頂下，聽人說，有人想逃，可他沒逃掉，被罰到了下面關禁閉，整整一個月，每天都有那種聲音……”

【警告警告請立刻停止洩露信】

“那聲音每晚就像是催命的鬼魂，怎麽也消失不了，就在你耳邊……”

【系統開啓懲罰模式——】

鹿茸猝然跪下來，嗓子裏一股腥甜湧上，五髒六腑如同被烈火點燃，哪怕已經經歷了無數次懲罰，也依舊要感慨一句，真他媽疼啊。再嚴重點，一會兒他當場斷兩根骨頭都不是問題了。

他盯着方折，突然，靈機一動，發神經似地說：“我死不了，你能死，方折，要不然你從這裏跳下去吧？”

空氣靜止。

“……”方折深深吸口氣，“你大半夜莫名其妙把我叫到這裏，就是來勸我自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