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第12章

他們是被保安罵下來的。

一個中年叔叔，從保安室裏匆匆跑了出來，一邊拎着褲腰，一邊拿着手電筒，光線對準他們，吼道：“上面的兩個大半夜找死啊？”

然後果斷開啓了緊急裝置，将他們放了下來。

鹿茸和方折被他拎到保安室，在濃郁的泡面味道下，聽着耳邊叨叨叨的話。

保安叔叔說：“你們兩個小年輕，看着乖乖靜靜的，膽子還挺大那電是你們說能開就能開的，萬一出點事故怎麽辦？誰負責？”

方折道：“對不起，我們錯了。”他掃了眼鹿茸，鹿茸半醒不醒地忙點頭：“啊對對對……”

保安又道：“深更半夜不回家，你們都不怕家裏人擔心？什麽時候來游樂場玩不好，非要挑在大半夜沒人的時候？我要是沒醒來，你們是不是還打算把別的設備開開玩個通宵了？”

方折再道：“不好意思，我們意識到自己的錯誤了，對不起。”鹿茸也跟着道：“是的是的……”

保安搖頭無奈：“現在這小年輕啊，談個戀愛，膽子比誰都大，像我們那個年代，這麽肆無忌憚是要被人抓起來當流氓的”

方折一頓，這次沒開口了，鹿茸耳邊嗡嗡，光知道有人說話，像之前一樣，繼續應和着方折：“沒錯沒錯……”

方折看向他，說：“他說我們是情侶。”

鹿茸吸吸鼻子，紅着眼睛，被系統懲罰弄得腦子混沌發亂，理解問題尚且處在困難階段。

他一臉迷茫：“你和誰是情侶？”

保安道：“今晚我就不追究了，再有下次，我把你們就扣在這裏交給領導處理了”

鹿茸迷茫道：“好好好。”

Advertisement

方折聽完話，道歉後就出去了，鹿茸抓了抓頭，問保安：“您剛說他和誰是情侶啊？”

保安奇怪地瞧了眼他，“你啊。”

鹿茸震驚：“啊？我啊？”

保安樂了：“小夥子，別和我掰扯了，你對象看着不太高興，人都走了，你還不趕緊去追？”

鹿茸語無倫次：“不是啊，他不是我對象……哎，算了算了方折方折你等等我”

萬幸路上人不多，也容得他這麽大聲喊叫，他追上方折，忙道歉：“對不起啊，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既不是來勸你自殺的也不是來占你便宜的，我就是……我就是……你就當我剛剛都是腦子有病”

方折問：“大衣呢？”

鹿茸拍了下腦殼，“完了，在保安室”他扭頭，呼哧呼哧地跑了個來回，又将駝色大衣取了回來，“你快穿上，天好冷。”

方折拎在空中抖了兩下，上前，一個揮起，重新搭在了鹿茸肩頭，抓起鹿茸胳膊，穿上袖子，“沒什麽好道歉的，你要是天天都能像今晚一樣發發瘋，你或許就不會那麽悲觀了。”說着，又将鹿茸的另條胳膊套進去，替對方系上腰帶，“鹿茸，你把自己逼得太緊了。”

鹿茸嗓子發癢，他擰緊眉頭，遲鈍地說：“方折，為什麽我看不出你難過呢？”他扯笑，“我沒有別的意思，我是真的很好奇，網上的輿論那麽兇，我以為你會很難受。”

兩人并肩走在馬路上，穿過一道道路燈，暈黃的光照射在側臉上，模糊了神情。

方折的聲音很輕，輕到你不仔細聽，就會湮滅在風雪之中。

腳下的地面積了一層水，踩上去，水花濺開，鹿茸假裝避開水坑，走得很慢，他想将這段距離放得長點，再長點。

“你說你死不了，我可以理解為你是覺得活着是一種痛苦嗎？”方折看他，“我說過，你是個悲觀的人，你的悲觀程度幾乎要将你自己逼死了，以前我好奇，你這樣的是不是抑郁症，還去研究過學習過，後來我發現，不像。”

“怎麽講？”

“與其說你是抑郁，不如說你是恐懼。”等在紅綠燈下，方折面不改色，“你恐懼你周圍的一切。你恐懼你自己的退步，你恐懼周圍的人事物，你恐懼一切感情，你恐懼未知的事物。”

“人有不安很正常吧。”

“別人的不安是還有一點點勇氣，朝前邁出一步。而你的不安，是不僅不邁出一步，甚至還要退縮。”

仿佛被戳破心事的小朋友，鹿茸心底竟然多了一絲氣急敗壞，他拼力想找到一點點能反駁的話，可找不到。

黑暗之境裏，半點光亮也不見，有人戳破了這層黑幕，給裏面充了氧氣，可他卻對這種突如其來的氣體感到無從接受。

方折察覺到鹿茸神色不太對了，轉移話題，淡淡道：“不過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就像你說的，死都死不了，那為什麽不活的開心點。”他停下腳步，“我到了。”

鹿茸擡頭，“這兒？你住酒店？”

方折道：“開車了，需要我送你回家嗎？”

鹿茸搖頭：“不……”第一反應還是拒絕所有善意和情感的他，被方折那句你缺少勇氣給刺激到了，一種逆反心理一上來，反倒将他微弱的勇氣激起了不少，“好，謝謝了。”

路上一直無言。

方折中間接了一個電話，是邵文蘭的，邵文蘭電話裏焦急道：“方折？你還沒回家吧？”

電話聲音太小，方折索性開了公放，并道：“沒，正準備回去。”

邵文蘭忙道：“別千萬別你現在不要回家”

“怎麽了？”

“車禍受害者的家屬找到你家門口了，正在外面堵着呢公司已經叫人去處理了，公司你也別去，外面都是記者。不行了你來我家吧。”

方折蹙眉，剛要開口，鹿茸趕在他前面搶話道：“蘭姐，今晚方折去我”

邵文蘭一愣，明顯靜了下，良久，才道：“方折，你的意思呢？”

方折也覺得此刻去邵文蘭家裏不太方便，況且說不定邵文蘭家外面也有記者守着呢，想了想，低聲道：“謝了。”然後才對邵文蘭說：“我去鹿茸”

電話挂斷後，鹿茸看了看位置，“朝前左拐，進福安大道……”

給方折說位置的時候，他忽然發現，自己明明還沒往下繼續說呢，方折就已經開進了他要指的方位。

他沒問，方折為什麽會知道他家在哪裏。

方折也沒說，他曾經有一千次一萬次，想要沖到鹿茸面前，卑微地求他回心轉意。

電梯裏，方折問：“你不怕被我牽連嗎？”

鹿茸內心把自己罵了一百遍，感覺自己又當又立。

但還是保持微笑道：“這不，你剛說讓我勇敢點，我這會兒就勇敢了麽。”

“……”

鹿茸住的地方很簡單，主要他也不講究什麽。

東西少，但亂。

煙灰缸裏的煙頭至今還沒倒，室內淡淡的煙味着實不好聞，旁邊的落地窗窗簾一半都掉落了，半墜不墜地挂在那兒，旁邊的沙發上，淩亂地扔了一堆衣服。

鹿茸尴尬道：“我收拾收拾。”想收拾，又不知道從何下手，在他看來，這個房間亂糟糟的已經不是他能搞得定的了，還不如找個小時工呢，故而又道：“算了，我越收拾越亂，你忍忍，我明天叫人整理下。”

“你洗澡嗎？”

“你先洗吧。”

“你先吧。”

“不了不了，你先吧。”

方折嘆息，“我不是假客氣，我是覺得你身上煙酒味太濃了，你不洗，房間就會一直有味道。”

“……”鹿茸噎住，“好的。”

鹿茸洗完，裹了條浴巾，擦着頭發走出浴室，道：“你在裏面洗慢點，洗發水沒了，我這會兒就買。”

他坐在沙發上，拿起手機，開始掃蕩，“茶香……茶香是什麽香，應該好聞吧？買了……再買個沐浴液……沐浴鹽好還是乳液好？算了，都買了……就這些吧……嗯？金額不夠不起送？差十元……啊我看看……系統自助湊單，好的好的……”

三下五除二，鹿茸下好了單子，系統顯示半個小時就可以送到，反正他出來前給方折泡了一池熱水，對方可能還在泡澡休息，也不急，見勢，鹿茸又喊了句：“你洗慢點啊不着急”

久別重逢。

這和錄制節目不同。

錄制節目再怎麽私密的環境也會覺得是公共場合。

如今在他家了，這才是久別重逢再次相聚。

鹿茸躺在沙發上，突然，坐起，驚道：“诶？誰給我把房間打掃了？”他笑了，又喊道：“方折，你是不是海螺姑娘啊”還挺勤奮。

“咚咚——”外面響起聲音，“你好，同城配送”

鹿茸穿上拖鞋，“來了來了”

兩道門聲同時響起，一道是客廳大門，一道是後面浴室，方折已經出來了，走近問：“買的飯？”

鹿茸還沒說話呢，跑腿小哥就扯着嗓子道：“哥，不好意思啊商家說您買的輕薄型避.孕.套沒貨了，他給您換成了另一款您看成嗎？”

方折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