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不寄

12、不寄

許清嶼去過一次成都,在多年前的一個暑假。

他母親是昆曲演員,随劇團到成都演出,那個時候他跟許宗元的關系已經變得僵硬。一開始他以為是自己不聽話導致的,後來他學着聽話,許宗元對他的打罵少了,但眼裏多了當時他看不懂的情緒。

後來他知道,那是厭惡。

他厭惡他,所以他不管怎樣都不能讓許宗元滿意。

母親走的第二天他們就發生争執,他被煙灰缸砸了頭,血流不止,還命令禁止不準給母親和外婆說,他去找了母親,他要告訴母親真相,告訴他聽到的真相。

那天成都很熱,太陽很大。

他記得那天熱鬧的大巴車,記得車廂音響裏放着那首音樂,更記得母親崩潰的質問電話那端的人還有天旋地轉時,他被牢牢護在身下。

那通電話沒打完,但不重要了。

火鍋熱煙沖上雙眼,許清嶼下意識移開,從記憶裏抽出,視線落在旁邊的雲徽身上。

她側臉對着他,白皙的臉上揚着淺淺笑,桃花眼微微上揚,勾着燈光和黑夜,纖長濃密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一層淡淡的陰影,纖細的手指撐下颌。

那股熟悉感再次襲來,他想從記憶裏去找,但像是隔着一扇門,那扇門怎麽都推不開。

雲徽被他看得有些局促,戰術性低頭喝水,猝不及防被嗆了一下,背過身咳嗽幾聲。骨節分明的手遞了張紙巾過來,她眼睫微垂,接過。

“謝謝。”她說。

許清嶼收回手,端起水杯喝了口。

鍋底漲開,兩盤麻辣牛肉下鍋,陳子昂好奇的夾了一塊,辣得連喝兩杯水,轉頭見雲徽面不改色的吃下一整塊牛肉,對雲徽抱拳:“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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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徽笑了笑,左手捏着紙巾擦拭嘴角的油漬。

陳子昂是個話痨,和葉問夏是歡喜冤家,兩人三句要互怼兩句,雲徽聽她們聊天,刻意不去看旁邊的許清嶼。

桌面發出“嗡嗡”地聲音,是那只黑色手機。

許清嶼看了眼直接摁斷,沒幾秒又有短信進來,他解鎖點開,眉頭蹙了一下起身,“我接個電話。”

身邊的那股壓迫散開,雲徽暗暗松口氣,起身去添加調料。

吃完火鍋,幾人一起回學校,陳子昂要去超市買水問有沒有吃雪糕,葉問夏和喻冉舉手,三人沖進超市,雲徽和許清嶼在外面等。

許清嶼單手揣兜靠牆而站,雲徽站在五步之外的位置,相顧無言。

三人拎着一個塑料口袋出來,陳子昂給大家分發雪糕,到雲徽時葉問夏毫不客氣的拍他手,“雲徽不吃雪糕。”

陳子昂問:“為什麽?”

葉問夏答:“不吃就不吃,哪來那麽多為什麽。”

說着将一瓶蘇打水遞給雲徽,雲徽笑着接過,跟他們告別轉身回宿舍。

陳子昂摸了摸自己後腦勺,“不吃雪糕,那她夏天的快樂真是少了一半,老許你說是不是?”

許清嶼沒回答他,視線一直落在那道白色身影上,沒得到答案的陳子昂順着他目光看過去,“啧”了一聲,“你看上人系花了?”

許清嶼懶懶擡眼,礦泉水的瓶蓋被擰上,“走了。”

“你還沒回答我的話呢......”

聲音遠去,邁進女寝大樓的雲徽回頭看了眼,許清嶼左手拎着水走在前面,陳子昂快步追上去,兩人不知在說什麽,許清嶼挑了下眉,仰頭将所剩不多的礦泉水喝完,水瓶扔進垃圾桶。

她收回目光,看了看手裏的蘇打水,冰塊化作水汽沾染指尖,滴落下去。

開學第一天沒課,雲徽輕手輕腳出去,天邊升起朝陽,舞蹈室播放着音樂。

是黃月珊。

她正跳着上學期期末的那支漢舞水袖,瞧見雲徽進來收住動作,雲徽微微颔首,從她身旁經過去更衣室換衣服,出來時黃月珊已經收拾東西準備離開。

擦肩而過時,黃月珊叫住她。

“昨晚我看見你和許清嶼一起回的學校。”

雲徽擡眼,等待她的下文。

黃月珊換了個手拿衣服,“雖然你不想聽,但是我覺得還是有必要提醒你一下,許清嶼不是你能掌控的人。”

雲徽笑了聲,正視她的眼神,“你就是特意為了跟我說這個嗎?”

黃月珊下巴微擡,“當然不是,學校出的通知你應該看到了,今年晚會要選一個獨舞的人。”

以往都是群舞,這次将新生典禮和中秋活動并在一起,曲京大學裏誰不是個中佼佼者,怎會放過這次大放異彩的機會。只不過選定獨舞的标準是什麽還不得而知,但最強的競争對手無異就是雲徽。

雲徽點頭,“嗯。”

“獨舞的位置是我的。”

許清嶼也是她的。

雲徽忽略她根本不算挑釁的挑釁,将手機連接音響,開始做熱身。

新的學期大家都生機勃勃,關于古典舞獨舞的話題被大家熱議,還有的搞了個投票,投你最希望誰獨舞,雲徽的票數排列第一。

“這還需要投票嗎?當然是雲徽獨舞了。”葉問夏坐在電腦前磕瓜子,“論成績排名,論外貌身材,誰能跟她比。”

喻竹拆了包辣條,“正解。”

葉問夏手機響了下,是陳子昂給她發消息,問她去不去撸串。

【你請客?】

陳子昂無語:【對。】

【來!】

葉問夏叫上喻冉一起,雲徽以要練舞回絕了,練到一半喻冉給她發消息,問需不需要給她打包帶吃的。

她回了個不用,正準備退出時瞧見朋友圈有個小紅點,是葉問夏更新了朋友圈。

【吃飽喝足。】

她附了三張照片,兩張是她和喻冉的自拍,還有一張拍的美食,對面桌沿邊搭着一只手,骨節分明手指修長,一眼便認出是許清嶼。

明明已經決定不喜歡他了,但還是會下意識找尋他的蛛絲馬跡,她有點後悔沒去,卻又害怕真的看見他牽着另外一個女生出現。

她矛盾糾結,陷入一個掙不脫逃不開的死胡同,胡同裏只有她沉陷,像落進蛛網的蝴蝶,唯有筋疲力盡才是解脫。

她點了個贊,關掉手機繼續練舞,将所有情緒都發洩在舞蹈裏。

從舞蹈室出來時校園已經沒什麽人,她去了趟超市,問她們需不需要吃什麽,兩人都已經吃撐到嗓子眼,雲徽拉開冰櫃,習慣性的去找蘇打水,在快碰到時又收了手,拿了一瓶礦泉水。

付款時,收銀的小姐姐問她,“你的冰淇淋什麽時候拿走啊?我們準備上新貨了。”

雲徽垂眼,“今天吧。”

小姐姐從小冰櫃裏把那支紅色包裝的冰淇淋拿出來,用袋子給她裝好,“這個口味的冰淇淋很好吃的,你可以試試。”

雲徽笑了笑,“好的。”

天氣炎熱,從冰櫃裏出來冰淇淋就已經在化掉的邊緣,上次已經化掉了三分之一,包裝也變了形,是放在超市裏都會被人選出去的樣子。

不是你的東西,留不住。

她将袋子裹好,走向路邊垃圾桶,正要松手時袋子忽地被人扯走,回頭,許清嶼不知何時站在了身後。

他站在路燈下,碎發随意垂在額前堪堪遮住那一雙劍眉,狹長的眼微斂,帶着一股施壓。

雲徽心猛地一跳,沒想到這麽晚了能遇見許清嶼,避開與他對視的眼,張了張口不知該說什麽,最後選擇什麽都沒說。

許清嶼上前半步,兩人的距離被壓縮,盡管雲徽有一米七,但在許清嶼近一米九的身高面前還是變得嬌小弱勢,她後退小半步,拉開距離。

手裏的冰淇淋已經慢慢化水,他擡頭,聲音清淡辨不出情緒,“不要了嗎?”

原來他沒認出這是那支冰淇淋。

也是,這個牌子的冰淇淋包裝都一樣,他怎麽會認得。

雲徽松了口氣,心裏又空落落的,“買錯了。”

許清嶼點頭,揚手将冰淇淋扔進垃圾桶,“咚”地一聲,也像一把大錘重重打在她心上。抱書的手不自覺收緊,她溫聲,“我要回宿舍了。”

說完轉身便走。

“雲徽。”他喊她。

雲徽停住腳步,慢動作般的回頭。許清嶼低頭點了支煙,青藍色煙霧缭缭升起,模糊了他的輪廓,修長如竹的手指撣了撣煙灰,聲音如溪水流淌。

他說:“抱歉,不知道你不喜歡冰淇淋。”

雲徽心尖猛地一顫,“沒什麽好抱歉的,我也沒說啊。”

許清嶼看着她,桃花眼微揚,裏面倒映着路燈下的他,她在笑,但許清嶼感覺那笑得一點不好看,像在強顏歡笑。他心裏沒來由的有些不舒服,找不到理由的,只是不想讓她這樣勉強自己笑。

雲徽開口打破兩人間的沉默,“馬上熄燈了,我得回宿舍了。”

她再次被叫住,許清嶼從褲兜拿出手機,點開微信二維碼遞過去。雲徽不明所以,他淡聲解釋:“趙浩軒不是約你明天去他家裏打游戲?”

他頓了頓,“一起過去。”

是有這麽回事,但她坐地鐵也可以去,想着她拒絕,“我起來的比較晚,怕耽誤你的時間,我自己坐地鐵過去就行。”

許清嶼眉骨輕挑,笑得散漫,“怕我把你賣了?”

聲音斂了涼意。

雲徽否認,觸及他的眼将話收了回去,拿出手機點開,掃描二維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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