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 30、不寄
30、不寄
有那麽一瞬間, 雲徽以為自己看錯了,是今天太累出現了幻覺,揉了揉眼睛重新睜開, 五個字安安靜靜躺在屏幕裏, 像隔空而來的一把利刃直捅心窩。
直接撥了個語音過去, 響到快要到時間自動挂斷才被接起。
“喂。”許清嶼聲音依舊沙啞。
雲徽很艱難的開口,“分手?”
“嗯。”
短短的一個字,再無其他,好似已經将話說完說盡。
“為什麽?”
好端端的為什麽要分手, 半個小時前不是還好好的嗎?他們不是還有說有笑的嗎,不是還在約明晚去吃火鍋嗎?
怎麽突然就這樣呢?
電話那邊靜了好一段時間, 再開口時許清嶼聲音清淡,仿若回到第一次見面時,“沒有為什麽, 如果你真要一個理由, 那就是不合适。”
雲徽站在走廊裏, 冬夜的冷風呼呼的刮, 落在臉上生疼,她感覺不到般, 桃花眼一點點的變紅,“怎麽突然就不合适了?你說過的,你說過喜歡我的, 很喜歡我的。”
她聲音帶了哭腔,許清嶼靠着沙發,目光盯着那株鳳尾蘭, 薄唇抿得筆直。
他想說是因為什麽, 但他了解雲徽, 她會堅定的選擇他,和今天或以前一樣,他什麽都給不了她,甚至在輿論對準她的時候,他除了徒勞無功的做一些不痛不癢的事之外,再無其他。
他已經害了媽媽,害了許宗元,不能再害了她。
她那樣出類拔萃,新人生才剛剛開始,不該因為他而斷了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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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摸爬滾打,他活該,他可以吃官司可以流落街頭,但雲徽不行,她是嬌貴的幽蘭,該被溫柔善待,該享受所有掌聲和仰望。
他喜歡她,很喜歡很喜歡,可正因為喜歡,他才不能那麽自私。
聽筒裏傳來雲徽的追問,“你說過要我一直陪着你的,這些你忘了嗎?”
他沒忘。
但他給不起了。
許清嶼閉了閉眼,心髒像被人緊緊握住,一點點的往兩邊扯。
他硬着心腸,緩緩吐出一口氣,絕情的像一刻都不願在說下去,“忘了。”
剎那寂靜。
雲徽渾身僵住,涼意從腳底蔓延全身,手指變得僵硬,險些拿不住手機。
她沒帶耳機,屏幕貼着耳朵,聽見那邊還在說話,每個字都帶着利器往心裏刺,心髒被割得破破爛爛,寒風不斷往裏湧。
他說:“那些話都忘了吧。”
他說:“他早就忘了。”
他說:“到此為止吧。”
雲徽捂着臉,眼淚不聽話的從眼眶跑出來,桃花眼盈滿水珠,上揚的眼尾通紅,白皙的臉上貼着發絲。她胡亂抹開,咬着唇不願意發出半點聲音,她不想哭,更不想讓他知道。
她想将眼淚憋回去,但越發适得其反。
“雲徽,你幹嘛呢?外面這麽冷。”葉問夏探出腦袋問。
雲徽背對着她搖頭,大步往走廊盡頭的公共洗手間去。
許清嶼已經挂斷語音,絕情的判若兩人。
手捧着冷水往臉上潑,頭發和衣服前襟都被打濕,好似這樣便能減輕心裏的難過,滾燙的眼淚砸落水池,融為一體。
走廊的燈已經熄掉,她輕手輕腳回到宿舍,睜着眼卻怎樣都睡不着,一遍又一遍拿出手機看,置頂的聊天框還在,五個字也還在,往上翻,是他們這半年來的聊天記錄。
密密麻麻的,每天都有。
有時是簡單的一兩句問候,有時是情侶間的小甜蜜,許清嶼無一不配合她,說得最多的是他說到樓下了,和她問他晚上吃什麽。
很日常很平淡的聊天,雲徽從頭翻下來。
一開始的不熟悉,寥寥片語,後來的熱忱,你侬我侬,到最後的分手。
她甚至能記住發這些消息時自己的表情,也能記住每次許清嶼來接她時的模樣。聊天記錄承載着他們大部分回憶,過往的一幕幕在腦後猶如電影回放,手指化到最末端時,按住那條消息點擊删除。
好似這樣今晚的一切都不曾發生,明天依舊如常。
這一晚雲徽睡得不太安穩,她夢到許清嶼不要她了,她四處找都找不到他,無助和絕望席卷而來,她被驚醒。
入眼是熟悉的環境,她松了個氣,原來是夢。
躺下來又呆呆的看着的床幔。
不是夢,是真的。
許清嶼真的不要她了。
看了眼時間,淩晨四點。
這晚的夜,格外漫長。
終于捱到天亮,葉問夏睡眼惺忪的看着她,驚道,“雲徽,你怎麽這麽憔悴?昨晚沒睡好嗎?”
雲徽輕輕點頭,用橡圈在腦後紮了個馬尾,聲音有些啞:“做了個噩夢。”
喻冉刷完牙出來,聽見她的話以為是因為考試和熱搜的事,拍了拍她肩膀,“沒事,熱搜已經撤了,過兩天網友都忘記這回事了。”
雲徽“嗯”了聲,邁步進浴室,看着鏡子裏的自己。
眼眶周圍有深深的黑眼圈,眼裏有淺淺的血絲,唇色發白,像生了一場病。
她低頭擠着牙膏,機械似的刷牙。想起在許清嶼家裏時,有一次腳太疼許清嶼不準她動,抱着她去浴室,低眉給她擠牙膏,小孩學發音般的給她刷牙,洗臉。
他的溫柔細心不假,他對她的喜歡不假,也正因為如此,當他親手撕碎這些時才讓人殘忍又心痛。
她想,他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她要去找他,要親口問問他。
上午是滿課,因為昨天考核雲徽被舞蹈團拒絕的消息已經傳遍,有人嘲笑她活該,有人說不公平。雲徽全當做沒聽到,所有注意力都在手機上,每次一亮都馬上摁開,但都失落的摁滅。
許清嶼沒發一條消息過來,最後一節課時,她沒忍住發了個表情包過去,紅色的感嘆號跳出來。
【您還不是對方好友,請先添加好友。】
雲徽千想萬想,沒想到許清嶼已經把她删了,再也坐不住,第一次跟老師撒謊裝病請假,拜托葉問夏替她拿一下書,着急忙慌的下樓。
邊跑邊給許清嶼打電話,腳下一個不穩摔倒在地,膝蓋傳來刺痛,她扶着欄杆起來,覺得這一幕似曾相識。
上次他不回消息,黃月珊說他進了醫院,但這次他連電話都沒接了。
夜裏下了一場雨,校園裏濕漉漉的,有上體育課解散的人聚在一堆,雲徽經過時聽見熟悉的名字,她停住腳步,扭頭看去。
剛剛說話的人察覺她的視線,背後說話被當事人之一聽到多少有點尴尬,女生不好意思的移開視線,而她身旁的男生卻不以為然,面帶嘲諷的打量她:
“好學生也逃課啊?也是,比較馬上就當豪門太太了,還上什麽課。”
雲徽沒理會男生的嘲諷,眼梢微壓,“你剛剛說許清嶼什麽?”
男人回憶了下,“哦,說他給曲京丢臉。”男生笑道,“怎麽,我說錯了?敢做還不讓人說?”
話落旁邊的人哄笑附和說着“就是。”适才的女生扯了扯男生袖子,示意他別說了,男生甩開女生的手,上前兩步走近雲徽。
雲徽身高一米七,幾乎跟男生持平。
男生上下打量她一番,笑得挑釁,“我說,許清嶼狼心狗肺,不配做人,是畜生—”
“啪。”
響亮的耳光落在男生臉上,原本哄笑的人都愣住。
雲徽性格素來溫軟,很少跟人發火,更從未動過手。此時好看的眉眼清冷,冷冷看着男生,“罵別人很有意思是嗎?那被打耳光是不是更有意思?”
男人摸了摸自己被打的臉,臉色鐵青,“你他媽的敢打老子。”
雲徽冷笑,“打你怎麽了?還要選日子嗎?”
“行啊,老子可沒有不打女人這一規定。”
說着揚手就要還她一耳光,雲徽往後退兩步要躲開,驀地撞進一堵溫熱胸膛,熟悉的冷杉味湧入鼻間,骨節分明的手截住男生半空中的手,稍稍用力一擰,男生就痛得龇牙咧嘴。
“你算什麽東西敢動她?”
許清嶼手上力道加重,仿佛要生生擰斷男生的胳膊。
原本看熱鬧的人上來勸架,許清嶼恍若未聞,只是看向雲徽,雲徽淡淡開口:“道歉。”
許清嶼扯了扯唇,“聽到了?”
男生知道自己不是許清嶼的對手,也沒過多的掙紮,跟雲徽道歉。雲徽還站在原地沒動,“不是跟我,跟他道歉。”
所有人都怔愣,男生能屈能伸,連連跟許清嶼道歉,許清嶼這才放開他。登時幾人作鳥獸四散,雲徽站在原地看他,他收回手,背對着她,邁步就要走。
“你沒有話要跟我說嗎?”
許清嶼頓了頓,聲音清淡沒有半點情緒,“沒有。”
“可是我有。”她走到他面前,擡頭看他,“是不是有人跟你說了什麽?你知道了我沒被錄取的事對嗎?”
許清嶼垂眼看她,狹長的眼裏倒映着兩個小小的她,“與這些無關。”
“那什麽有關?”她直視他,“許清嶼,你真的很不擅長撒謊。”
他眼裏有情緒波動,是被她說中了。
“是導師跟你說的對嗎?我這就去跟導師回話。”
許清嶼拽住她手腕,眉眼疏離,“有意思嗎?”
雲徽看着他,神色堅定:“有。”
許清嶼扯了扯唇,聲音冰冷,“但我覺得沒意思。”
“什...什麽?”
許清嶼從煙盒磕出一支煙,低頭點燃,煙味嗆得她後退兩步。
煙霧将他輪廓模糊幾分,他挑唇笑,如平常一般散漫随意,好似世界什麽東西都不曾入他眼。
雲徽了解他,他亦然,也知道說什麽會徹底讓她死心。
他漫不經心的開口,“那些只是我找的理由而已。”
“我倦了,對你倦了。”
“想換個女朋友。”
雲徽眼睛發酸,像瞬間呼吸不過來,大顆大顆的眼淚往下砸,膝蓋的痛讓她再也支撐不住,蹲下身去。
那雙手遞了紙巾過來,平淡的宣告這段關系結束。
“好聚好散。”
他轉身離開,修長挺拔的身影越來越遠,跨越時間的背影重疊,當年的他是如此,現在也是如此。
耳邊有零碎的聲音傳來,不遠處站着一群人,此時正看着她,嘴巴一張一合說着話。
“那麽維護人,結果還不是被甩了。”
“早說了許清嶼忘恩負義,她還不信,笑死人了。”
“誰說不是啊,我都開始同情她了。”
“同情什麽,她自作自受。”
“哈哈哈哈。”
他們在笑,好多人都在笑。
笑她自作自受,笑她不知道感恩,笑她是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勾引男人,笑她給父母蒙羞丢臉。
笑她活該,活該被一次又一次的丢棄。
雲徽捂住耳朵,頭低下去,一遍遍小聲呢喃:“不是的,不是的。”
她沒有,她沒有。
有東西撞了她一下,打在她右側腦袋,“嗡”地一聲,有瞬間耳鳴。
天旋地轉。
她爬起來,跌跌撞撞的離開,胃裏翻湧着酸水,耳邊像有鈴铛在不斷的搖,她逃不開躲不掉。
将臉埋進冷水裏,水不斷往鼻子耳朵裏灌。
還不夠,鈴聲還在。将大半個頭都淹于水裏,鈴聲這才終于消失,世界好似都安靜了,聽不到一點雜音。
她放松的呼吸,想好好睡一覺。
—
雲徽是在醫務室醒來的,一瓶吊液還剩三分之一,葉問夏坐在床邊玩游戲,見她醒來松了口氣。
“你醒了。”葉問夏拍拍胸脯,“你差點吓死我,要是我和冉冉再晚到一會兒,你就沒呼吸了。”
雲徽動了動幹涸的唇,“謝謝。”
葉問夏給她倒了杯水,小心翼翼的問,“我聽她們說,你和許清嶼分手了。”
雲徽沒什麽情緒的點頭,“嗯,分了。”
葉問夏想問為什麽,又覺得現在這個時候無疑是往傷口撒鹽,放下水杯在椅子上坐下,想到什麽又道,“對了,導師前面來過,說京舞已經決定錄取你了。”
本是個好消息,雲徽勉強笑了笑,拿過放在一旁的手機。
她找到那個號碼,最後一次撥了出去,冰冷的女聲提示着空號,她挂斷,将其從通訊錄裏删除。
輸完液,雲徽請葉問夏和喻冉吃飯,感謝她們的救命之恩,飯桌上誰都默契沒再提許清嶼。
京舞的錄取函兩天後就到雲徽手裏,雲徽謝過導師,周末到京舞填了資料,待下學期結束便可以直接來報道。到門口時,她看着偌大的招牌,想到去年第一次來的場景。
那時酷熱難耐,轉眼就寒冷刺骨。
她攔了輛計程車去寧源,将準備的資料和筆記交給趙浩軒,得知她以後不會再來了,趙浩軒不舍的拉着她。
“小雲老師你也要走了嗎?你和許哥哥都走了,沒人陪我玩了。”
雲徽怔了怔,笑着安慰他,“我們有電話聯系啊。”
他依舊可以給她打電話,約她玩游戲。
從小區出來,雲徽到便利店買水,收回下意識拿到的蘇打水,轉而換了瓶東方樹葉。
那天之後,許清嶼将所有聯系方式都删了,連游戲好友都沒落下,他搬了家,房子賣給一對夫婦,他徹底從她的世界消失,幹淨利落的像從未出現。
期末結束後,雲徽收拾東西回家,一路上仍舊不斷跟人說“麻煩讓一讓”“謝謝。”,仍然有好心的同行旅客幫她放行李,然後跟她聊天,她依舊禮貌的回應,但很快對方便止住話頭,她戴上耳機将周圍的聲音隔絕,看着窗外不斷倒退的景物。
她想起當初來曲京那天,揣着皺皺巴巴的幾百塊錢在地鐵站裏過夜,有工作人員上前問她,她防備的搖頭一言不發,後來她們給她拿了一張毛毯,讓她去前面的小房子裏睡,說女孩子不安全。
她還是搖頭,她不信任任何人,抗拒跟任何人接觸,也不敢閉眼,怕閉上眼睛醒來就在陌生的地方。
後來到了曲京,分宿舍時因為她性格怪癖好些人都不願意跟他一起住,只有葉問夏和喻冉主動。她們對她的事從不過問,心細的照顧她的情緒,給她介紹兼職,漸漸的,她開始信任她們,她相信許清嶼曾說的“曲京這座城市很包容。”。
曲京真的很包容,她的朋友,老師也都在包容她,他也在包容她。
車廂有小孩驚呼一聲“雪!”。
鵝毛般的大學窸窸窣窣落在曲京的地上,高鐵玻璃起了一層淡淡的白霧,白雪覆蓋大地,梅花在雪中綻放,與白雪媲美。
深冬之後,便是早春。
耳機裏歌手淡淡敘說着故事,一字一句,随着雪花層層落下。
手指觸及玻璃冰涼,好似感受雪花從指尖流過。
在那做夢的人的夢中,被夢見的人早已醒了。
作者有話說:
在那做夢的人的夢中,被夢見的人早已醒了。—出自博赫爾斯《環形廢墟》
下章就寫第一二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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