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Chapter 23

第23章 Chapter 23

“言老師這麽晚找我是有什麽事嗎?”

許輕禮貌地問他。

空調溫度開得很高, 房間裏非常暖和,因此許輕洗完澡之後只穿着條酒紅色絲絨睡裙,長度蓋住小腿, 款式還是泡泡袖, 胸前只露出一小塊白皙的肌膚,美麗又不失得體。

言訣瞥了眼女孩的睡裙, 樣子還算保守——當然要真露點什麽的話,許輕也不會第一時間就趕來給他開門。

“洗澡了?怎麽不吹頭發?”

言訣注意到許輕的濕發, 不答反問。

“我沒有吹頭發的習慣。”

懶,許輕向來都是等頭發自然變幹。

“餓不餓, 陪我去吃點夜宵吧。”

言訣挑挑眉, 主動邀請她。

“啊,好。那你稍等我一會兒, 我換個衣服就來。”

“嗯, 不着急, 我在樓下大堂。”

“好, 我很快的。”

言訣轉身下樓,許輕匆匆忙忙打開衣櫃,從她剛挂好的衣服中取了件最厚實的大衣外套。巴黎的夜晚應當比他們下飛機時的溫度還要再低一些,會展開始之前她可不能感冒,否則很影響狀态。

許輕吹幹頭發,來不及化妝, 連口紅也沒有塗, 對着鏡子照了照,撥弄了兩下頭發, 帶上圍巾就出門了。

等電梯的間隙,許輕迅速打字回複阮允的短信:「準備和老板出門吃夜宵, 晚上回來再和你聊。」

阮允則回她:「我怎麽覺得你們老板找你找得越頻繁了,事出反常必有妖。」

許輕沒再繼續給阮允發消息,她出了電梯,還沒走到大廳,遠遠地就看到坐在沙發上的言訣。

然而在許輕來到言訣身邊之前,一位金發碧眼美女先許輕一步“捷足先登”。

許輕停在原地。

看上去言訣是被異國他鄉的漂亮小姐姐搭讪了。

她眨眨眼,言訣背對着許輕,自然不知道許輕已經下樓來了。而許輕想了想,決定先不去打擾言訣,她很好奇出門在外言訣會怎麽應對這種情況。

誰知道接下來的場景令許輕大跌眼鏡。

那名漂亮的姑娘走到言訣坐着的沙發旁邊,和言訣保持着一個略顯暧昧的社交距離。她彎下腰——許輕眼皮跳了跳,都說法國女人熱烈而浪漫,如今她親眼見到了,不得不承認傳聞所言非虛。

金發美女穿着薄款外套,扣子一粒都沒有扣上,光着小腿,裏面應當是一條法式複古長裙。美女彎腰微笑,若是領口再大點的話,恐怕就……

“Salut beau, vous êtes seul s’il vous plat?”

很好,又是許輕完全聽不懂的語言。

言訣坐在沙發上,一條腿搭在另一條腿的膝蓋上,身子向後一仰,低頭專注地看他手裏的報紙,對陌生女士的搭話充耳不聞。

金發美女以為言訣聽不懂法語,她就又用英語問了一遍:“Dear, May you buy me a drink?”

言訣還是無動于衷。

許輕就在這兩個人不遠處的地方,她雖然聽不懂法語,可金發美女第二句英語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人家就是沖着言訣來的,想在今晚和言訣共度春宵。

見言訣絲毫不搭理自己,那位金發美女竟也不氣餒,她靠言訣靠得更近了些,仿佛下一秒就能貼上去。

“I know that you are Chinese but I just fell in love with you. I hope you can date with me now, you know, just for one night. 4199, my room number.”

許輕聽了這話,她瞠目結舌。見過開放的,沒見過這麽開放的。

第一次見面就邀請對方一/夜/情,許輕很難理解這位美女的腦回路。并且……這位美女不會真的以為言訣聽不懂吧?

言訣皺眉,他還能安穩坐在這兒是出于他良好的涵養,但言訣不确定自己還能裝聾作啞多久,尤其是刺鼻的香水味兒熏得他略微有些反胃。

言訣擡手看了眼腕表,本想發消息問許輕還要多久,結果他回頭就看見離他幾米之外正美滋滋看戲的女孩。

言訣視線一滞,他意外挑了挑眉,單看女孩的表情言訣就知道有些人已經站在那兒看了他許久的笑話。

他立刻起身,大步來到許輕身邊,想了想,到底還是伸手輕輕敲了一下女孩的額頭,給了她一個爆栗子。

「唔。」

許輕捂着額頭,略帶委屈地問他:“你幹嘛?惱羞成怒?”

言訣好氣又好笑地問她:“看夠了?看夠了就去吃飯。”

“人家跟你搭讪呢,你怎麽那麽……不解風情。”

許輕跟在言訣身後,小聲嘀咕一句。

言訣自然聽見了女孩的碎碎念,然而他只笑了笑。路過那位金發美女身邊時,美女上下打量幾眼許輕,随後用誇張的語氣說:“Wow, you already have a girl tonight. Wish you a good date.”

經受不住這樣熾熱的視線,許輕尴尬到極點,她加快速度追上言訣的腳步。

“你……你腿太長了,等等我!”

許輕怎麽也沒想到言訣說的“夜宵”會是接地氣的大排檔。

夜晚和總裁在巴黎的街頭吃熱氣騰騰的大排檔燒烤,別有一番人生滋味。

言訣把烤好的肉串和雞翅放在許輕面前的盤子裏,說:“吃吧,小心燙。”

許輕擡眸盯着言訣,心想這個男人分明長着一張不食人間煙火的臉,卻頻頻做出令自己意想不到的事情。

她本以為言訣會是高高在上的神,因為站得過高,從來不會把她們這些小喽啰放在眼裏,日入鬥金都不足以形容他們賺錢的能力和速度。維覺的資産在許輕看來就是個龐大的印/鈔/機,哪怕輪回千百次,許輕都不會讓維覺的總資産減少一個零。

因而她誤認為言訣早就看不上平凡老百姓的普通生活。

沒想到言訣無意中一步步拉近彼此的距離。

又或者說,他仿佛在主動向自己走來。

“你是怎麽發現這裏有家大排檔的?”

許輕禁不住問他。

“不是第一次來。”

言訣開了瓶啤酒,又給許輕倒了杯果汁。許輕端起玻璃杯和言訣碰了碰,聽見他說:“母親很喜歡巴黎,她小時候在這兒長大,讀高中的時候才跟着爺爺回國,然後遇到了我父親。”

許輕舔了舔幹燥的嘴唇,等着言訣繼續往下說。

言訣用筷子将鐵簽上的肉順下來,都撥到許輕的盤子裏,“你旁邊有辣椒,覺得不夠辣的話可以自己加。”

“喔,好。”

許輕呆呆地點頭。

“母親曾說巴黎的市區中心有一家很好吃的燒烤大排檔,藏在街區裏面,位置不太好找。但母親第一次和父親出國旅行,就是在這裏吃的晚餐。”

言訣淡淡笑了,他漂亮的眼眸望向許輕,“同一個座位。”

許輕躲開言訣的視線,連忙低下腦袋夾了兩塊肉放入口中,卻被燙得連連哈氣,再擡起頭時眼睛都紅了。

言訣無奈,他遞了一張紙巾給許輕擦嘴角,“說了小心燙,冒冒失失的。”

——還不是因為你的眼神太容易讓人浮想聯翩。

許輕內心嘀咕。

就他剛才望過來的那個視線,不知道還以為他們兩個是熱戀期的小情侶呢。

許輕本來就對言訣有好感,她經不起言訣這麽試探和撩撥,否則她當真會多想的。

可能是為了遮掩自己的心虛,許輕換了一個話題,她問:“我記得言……言老師之前說自己在家也會做飯,那你是更喜歡做西餐還是中餐?”

“現在的話,西餐更多。”

“那意思是其實以前更喜歡做中餐?”

“嗯。”

言訣點頭,不慌不忙地擦幹淨指尖的紅油,說,“那個時候胃不太好,醫生讓養身體,所以中餐吃得多。”

“你呢?”

“我的話……還是更喜歡中餐。”

雖然她偶爾也會發西餐的食譜和vlog,但許輕自始至終都是中國胃。

“不過我都可以啦,大多數情況下都是想吃什麽就吃什麽。小時候上學吃學校門口的路邊攤,大學下課就和室友一起去食堂,工作了也是在公司吃飯。說實話我有時候覺得自己很挑,這個不吃那個不吃,有時候又覺得湊合湊合填飽肚子就行了。”

感覺和她的人生如出一轍:漫無目的,走走停停。

許輕這番話同樣讓言訣想起來她在母親面前那句“如果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麽呢……”。

言訣眸光微動,但并未多言。他端起杯子再度和許輕碰了一次杯,咕咚咕咚的泡沫正如兩個人一戳就破的心事。

一張桌子,兩張面孔,同一個心思。

這家大排檔離酒店不遠,兩個人決定散步回去。

巴黎的月亮和A市的月亮沒什麽不同,然而雖是同一輪月亮,月下的她和他卻有着迥然不同的心境。

許輕踩着言訣的影子,言訣停下來,手斜斜地插在大衣口袋,他凝望着蹦蹦跳跳的女孩,勾起唇角,問:“為什麽總是喜歡走在我後面?”

“你是老板,我走在你前面的話很不禮貌的。”

“許輕。”

言訣叫她的名字。

“怎麽了?”

許輕擡頭,溺入一片比月色還要溫柔的深海。

“你會和你的老板單獨在陌生的街頭吃燒烤嗎?”

“為什麽不會?我們剛剛不就吃了一頓。”

“……”

言訣嘆了口氣,“算了。”

“什麽?”

“沒什麽,我是說我等你,就算晚點回酒店也沒關系。”

“好。”

繞過這個十字路口,再走一條街道就到酒店門口了。許是因為這幾日驟然降溫,巴黎夜裏的街頭并沒有許輕想象的那麽多人,此刻的它甚至可以用冷清來形容。

偶爾會有成雙成對的年輕人路過她和言訣,揚起明媚的笑容和他們打招呼。

只可惜許輕聽不懂法語,連最基本的禮貌用語都不認識。

想到幾個小時前在車上那一幕,許輕問:

“去酒店的路上……你和那個小哥都說了什麽呀?為什麽要避開我?”

言訣頓了一下,反問:“你怎麽就知道是為了避開你?”

許輕低着頭,盯着地上的影子,和此時的月光一樣輕手輕腳,她說:“直覺……而且,你們說完以後,那個小哥哥還回頭看我了。”

“許輕,不熟悉的陌生人都可以是小哥哥,我為什麽就只能是言總?”

“你和他們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

“反正就是不一樣……哎呀你別問了。”

眼看着女孩徘徊在炸毛邊緣,言訣及時打住,他嘴角噙着笑,說:“好,我不問。”

走過這個路口,前面就是他們住的酒店。許輕和一個陌生人擦肩而過,她驀地怔住,一個久未提起的名字在她腦海中一閃而過。

“楊明山。”

路過的那個人驟然回頭,疑惑地盯着許輕,片刻後猛然面色大變,拔腿就跑。

“楊明山,果然是你!”

許輕顧不得和言訣解釋,她順着楊明山逃跑的方向追去,然而她一個小姑娘如何追得過逃命一般的中年男人,很快楊明山就不見蹤影,消失在巴黎街頭。

“許輕!”

言訣從後面追上來,伸手扶住由于體力耗盡而略微站不穩的女孩,問,“怎麽了?”

許輕大口大口地喘着氣,她弓着背,不甘心地望着楊明山離去的背影,恨恨道:“讓他給跑了。”

“我說怎麽這麽多年沒有他的消息,原來是跑到國外來了。”

言訣沒有繼續追問,他只穩穩地扶着許輕的胳膊,另一只手輕拍女孩的後背,給她順氣。

“我們先回酒店。”

“嗯。”

言訣在街角的便利店給許輕買了瓶水,擰開瓶蓋後遞給她,“潤潤嗓子,小心咳嗽。”

“謝謝。”

許輕接過言訣遞來的礦泉水,咕咚咕咚喝了兩口,她用手背擦幹嘴角,望着狹窄而孤僻的街道盡頭,決定和言訣坦白自己的第一個秘密。

是她的個人資料上沒有寫的私事,雖然許輕知道倘若言訣想調查自己的話,拿到這些信息對他來說不算難事。

然而許輕還是想親口告訴言訣,就當是她為了走向他而邁出的第一步。

“剛才跑掉的那個人是我的親舅舅。”

言訣耐心地聽着,餘光擦過女孩微微泛紅的臉。

“我七歲那一年,我的父母因/公/殉/職,所以我是由養父母撫養大的。本來有一筆撫恤金,如果我有那筆錢,至少大學畢業前我都不需要操心學費和生活費。

但是那筆錢被楊明山騙走了,他當時說我還小,讓我把錢交給他保管,他會每個月定期給我生活費。因為他是我親舅舅,所以我信了他的話,但是我沒想到楊明山拿到錢的第二天就跑了,從那以後我再也沒見過他人,托人打聽的消息都沒有回音。”

言訣怔住。

他的确不知道這些。

言訣此前認真看過許輕的簡歷和資料,但僅僅局限于許輕入職時提交給公司的那些文檔,除此之外言訣并未擅自調查過她的全部。

許輕接着說:“我的養父母和我親生父母是很好的朋友,算是世交。因為我從小就沒有爺爺奶奶,所以父母去世後,養父母收養了我,多虧了他們我才能平安長大。”

否則她一個人流離失所,年幼又無依無靠的孩子下場無非就是那麽幾個:要麽被抱去孤兒院,要麽在哪一個無法預料的瞬間落入歹/人的陷阱。

“我曾經無意中聽見父母的談話,聽到他們說給我取名為「輕」,是希望我能無憂無慮、輕輕松松過一輩子。我想,可能是他們身上背負的擔子太沉重了,所以才把這樣美好的奢望寄托于我。

但很多時候我都覺得,一個人在本該無拘無束毫無顧慮的年齡經歷了那麽多事,她要怎麽輕松得起來呢?朋友時常說我這個人就是想太多,其實我也不想活得這麽累,給一個原本很簡單的事情一意孤行地套上一道道枷鎖,我也很痛苦的。”

“許輕。”

言訣打斷她,轉過身望着女孩的眼睛,他眸光顫了顫,最終還是擡起手,輕輕摸了摸女孩的頭發。言訣的手并沒有停留太久,他越過彼此之間那條線後,很快又禮貌地退了回來。

言訣的手重新插回口袋,他對女孩說:“無論想多想少,都不是你的錯,不需要苛責自己,也無需為你最坦誠的想法和行為感到抱歉。”

“……嗯,謝謝。”

許輕吸了吸鼻子。

多半是緣于撞見了楊明山,這段插曲将她拉回曾經深不見底的暗牢。

在那座名為孤獨的囚牢中,與她一同長大的随舟曾是許輕生命中唯一的光亮。

這麽多年來許輕嘗試着自己做自己的光,然而許是性格使然,哪怕她努力考上A大成為同齡人中的佼佼者,哪怕她畢業後暢通無阻地進入維覺工作,在別人眼中是游走于A市CBD的精英白領;又或者,哪怕她已然是知名美食博主,有着五十來萬關注喜歡她的網友……

許輕做了這麽多,她早已揚起自己的帆,勇敢而堅定地航行在人生海海,可她內心深處依然渴望着……能有一處穩定的避風港,獨屬于她一個人。

當初她以為随舟會是那個人。

後來年歲漸長,許輕不再是那個情窦初開的小女孩,慢慢地她明白随舟應當是和她同行的船,并非她可以停靠的港。

那麽她的港會在哪裏呢?

許輕和言訣在房間門口站了好一會兒了,兩個人誰都沒有先開口說分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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