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第二十七陣風
第27章 第二十七陣風
◎這是在,牽她?◎
倘若問前半生活得循規蹈矩的程如珩, 有什麽心跳驟停的瞬間,他的答案裏,八成會有這一刻。
——不過不是被吓得。
兩人的鼻息只隔着不到一拃的距離, 在男女之間,在獨處空間, 這無疑是極其危險的。
彼此臉上, 都感到絲絲癢意,是對方的呼吸, 被太陽烘得溫暖的春風一樣, 毛茸茸的蒲公英種子一樣。
再近一點,兩道呼吸就會徹底的融二為一。
向楠是何等的膽大包天。
她難道不懂男人的劣根性嗎?她究竟是想逮捕獵物,還是以身飼鷹。
也許時間只過了三四秒, 又也許是過了幾個世紀。
從人類開始學會描述愛情,書盡風花雪月的語言,再到愛情這一命題已經變得濫觞,俯拾皆是,一文不值。
可在她眼裏, 還能看到赤忱的, 不加修飾的喜歡之情。
隐約中, 似乎有什麽“咚咚咚”地響着, 像某種儀式上, 奏樂的鼓聲,一下一下,祭拜着神明。
還是洩漏了她的膽怯與緊張。
關心則亂,她是太喜歡他了, 她又不是要跟他鬥毆, 還要分個你死我活。不知道是不是天氣的緣故, 人的心情也變得有些風雨欲來。
但這也是一場無聲的博弈,引信早在不知不覺中點燃,總有個輸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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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是向楠先鳴金收兵,她心亂了,就失了勝算。
因為她思及一個嚴肅的問題,她上午剛打過球,身上會不會有汗味啊?他聞得到嗎?多少有點煞風景吧?
向楠不敢再直視他,又不肯輕易言敗,目光下移,沒話找話。
“我看清了,程老師,你鼻頭長了顆小痣,聽說長在這裏,象征着財運滾滾。”
“是嗎?你還會看面相?”
僵局被打破,凝固在二人的時光碎成一個個音節符號,再組成話句。
程如珩恢複到那幅泰然自若的神情,他淡淡地瞥着她,不動聲色地,将臉轉過去,“那不如你幫我看看,我桃花運怎麽樣。”
他先退了一步,讓兩人回到之前的安全距離。
向楠直起腰,捋了捋頭發,心裏有些失落,要是剛剛他親上來,就是另外一個故事了。
“這還用看面相嗎?看臉就知道,肯定很不錯。”
“哎,程老師,你知道嗎?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覺得你很好看。”
向楠思索着措辭,又醒悟過來,其實在他面前,如何修飾辭藻,都是班門弄斧,幹脆直言:“是那種,不用多作猶豫去分析,一眼,”她伸出一根手指,“一眼就看得出的好看。”
分明清醒萬分,卻好似醉酒的人,說着剖析心跡的秘密。
從來動情早的人,容易失分寸。
向楠不退不避,還在問:“有其他女生這麽跟你說過嗎?”
程如珩神色莫辨,“有。”
“思思?”她怕再上他的當。
他說:“是我的學生。”
她聳聳肩,無所謂地說:“哦,大學生嘛,又不可能師生戀,只能止于單純的欣賞層面了。跟我不一樣。”
這話說得有歧義。
不是他的學生的她,又能怎麽樣?她又想怎麽樣?
話已至此,這個工作可能很難繼續下去了,程如珩自暴自棄地起身,“冰箱裏有酒,喝點嗎?”
“好啊。”向楠笑了笑,“邊喝邊聊。”
程老師,招架不住了吧。
瓶裝米酒,秦明荃公司發的一箱,拿了幾瓶給程如珩。桂花味的,不醉人,冷藏過後更爽口,适宜夏天飲用,到秋天也不算為時太晚。
程如珩拿出酒後,向楠建議說:“我來的時候,看見有買鹵味的,來點麽?”
他把手機遞過去,“拿我的點吧。”
于是向楠打開外賣軟件,點好,讓他結賬,很快送上門。
他們倆面對面地坐着,戴着一次性手套吃東西,她點得不少,米酒挺能解辣,經過這麽幾次,程如珩也不再覺得辣椒難以入嘴。
本該是喝酒的坦白局,向楠想着趁機表白得了,戰線越拖得久,彼此越疲憊。
怎料,程如珩酒前酒後兩副面孔,他不過只喝了……她看了眼他的瓶子,也就半瓶,就面色發紅,話密了起來。
說得都是她聽不懂的。
什麽“方寸之木,可使高于岑樓”、“岑樓齊末,不識高卑”,講到孟子的哲學思想,然後又洋洋灑灑延伸開來,講了足有半個小時。
好好的坦白局,變成了他的個人秀,別說,還挺可愛的。
難怪是中文系老師,這口才,這文采,難怪說學識才是一個人的頂級競争力。
向楠托着下巴,專心聽着他講,時不時提一句問,像極了一個敏學而好問的好學生,并非真的求知欲旺盛,只是這麽話痨,哦不,滔滔不絕的程如珩,課堂之外,難得一見呢。
後來雨停了,向楠向程如珩告別。
他閉着眼,像是頭暈,兩人喝空了三大瓶米酒,桌上的吃剩的殘骸,還是她收的。
程如珩頭頂有根頭發翹起來,不知道是不是他自己薅的,向楠試圖忍住幫他撫平的念頭,忍了又忍,到底忍不住,伸手按了按。
或許是酒精對中樞神經的影響,第一時間,他還沒反應過來。
“我送你吧。”
程如珩想站起來,米酒的後勁上來了,他身形都不穩了。奇怪的是,她沒半點的反應。
“不用了,”向楠聲音含笑,好像在得意終于有一項勝過他了,“程老師你好好休息吧。”
她又說:“程老師,我幫你把垃圾袋扔下去吧。”
程如珩撐着腦袋,閉了閉眼,勉強清醒了點,含含糊糊地“嗯”了聲:“麻煩你了。”
“沒事。”她揮了揮手,“程老師,再見。”
周遭沒有了半點聲息。
一個人住慣了的程如珩,第一次覺得屋子空而靜。咕嚕咕嚕冒沸水的鍋,突然離了火源,水泡也消下去了。向楠便是那道火源。
話說得多了,加之吃的那些鴨架、鴨脖味重,他覺得口渴,想去倒水,陡然看見貼在冰箱上的一張便利貼。
字如其人,一行字寫得張揚肆意:程老師,今天謝謝招待哦!
後面還畫着:D,下面五顆星。
程如珩的頭又一陣暈。
他揉了揉額角,緩緩地笑了起來。
*
周二那天,是程如珩生日,向楠從那天和他喝過酒後,就一直在籌備這件事,甚至還去剪了個頭。
假沒辦法随便請,中午下班,她飛快收拾東西,帶上,準備離開工位。
向楠搭過話的男同事看到她匆匆忙忙的樣子,還帶着生日禮物一樣的東西,問:“是上次你問我那個?”
“嗯呢。”
男同事笑着說:“女孩子不要太上趕着了嘛,多掉價啊,你條件不差,得讓對方追你啊。”
向楠翻了個白眼,皮笑肉不笑地說:“女生就不能主動追求幸福嗎?新時代了,人人平等好吧。”
她也沒管他的反應,再跟他多一句嘴,就是耽誤她的時間,她步履匆匆地離開公司,打車趕往祁大。
程如珩今天下午都有課,他大概會待在辦公室,現在是午休時間,校園裏走動的人不多。
向楠早就打探過,文學院任課老師的辦公室在哪兒了。
她找到文學院的樓,搭電梯上去,右拐直走,右邊第二間就是。
辦公室的門沒關,裏面傳來說話聲,先聽到的第一道,很容易分辨出來,是程如珩的——
“你這一塊的論點舉證不足,顯得結構很松散。你所有的分論點都要圍繞着你的中心論題展開,而不是想寫什麽寫什麽。”
向楠倚在門口,耐心地等他們講完。
當年她寫畢業論文,沒少被導師批評,看到後生同樣被訓,不免幸災樂禍。
但等久了,向楠開始着急,她頻頻摁亮手機,看時間,只希望拉快他們談話的進度條。
她下午還有工作要做呢。
辦公室還有另外一個中年女老師,她原本也在工作,這時,起身去飲水機接水,看到向楠,問:“同學,你找誰啊?”
她指了指裏面,“我找程老師。”
聽到這話,程如珩擡頭看去。
向楠頭上戴着衛衣帽子,兩根繩垂在胸口,她朝他揮了揮手,揚起一個大大的笑臉,“嗨,程老師。”
女老師手裏拿着玻璃杯,對她說:“同學你進來坐吧,別站在門口了。”
向楠說:“沒事沒事,我等程老師忙完。”
女老師笑了笑,“你杵在這裏,也妨礙其他老師進出啊。”
向楠有些尴尬,摘下帽子,還是走了進來。
她本來是想把東西稍微藏着點,給程如珩一個驚喜,可如此一來,則藏無可藏——她手裏拎着一個禮品袋,手裏還拿着一小束花。
那位學生見狀,很有眼力見地說:“程老師,我大概懂了,我先回去自己改改,有問題再在線上問您。”
“行。”
學生路過向楠的身邊時,八卦地瞥了她一眼,在走出門,又回頭看程如珩。
一個女孩子,帶着花來程老師辦公室,什麽關系啊?
“過來坐。”程如珩合上筆,把桌上東西收了收,拽過旁邊的椅子,“你今天不用上班嗎?”
向楠直挺挺地站着,手一伸,“程老師,生日快樂。”
程如珩一怔,“你特地過來的?”
女老師聽到,也愣了下,“程老師,今天是你生日啊?怎麽沒跟我們說?”
“我自己都忙忘了。”也不用坐了,程如珩接過她手裏的東西,放到桌上,“我們出去說。”
“哎。”
向楠想去夠那個袋子,他拎起來,另一只手拉着她的手腕,朝外走去。
她都顧不上他為什麽不願意在辦公室,全部注意力都在他的手上——
這是在,牽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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