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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
“啪。”
郁書青低頭一看,包裝袋裏,那塊椰蓉面包已經被他捏得不能再薄。
由蓬松柔軟,變得瓷實一片。
也不知道是氣體擠壓還是包裝袋的摩擦,發出了一聲小小的爆裂音,但無人注意,因為此時外面雷聲隐隐,鉛灰色的烏雲沉甸甸地往下壓,仿佛要吞沒整座城市。
路上的行人步履匆匆,沿街一家便利店裏,郁書青拿出被自己捏扁的面包,咬了一口。
“朋友,你是真的不着急啊?”
身邊有人坐下了,郁書青也沒擡頭,繼續吃着面包,動作不疾不徐。
他本來就是那種很沉靜的氣質,眉眼烏潤,五官精致,又穿着件剪裁良好的亞麻中式襯衫,襯得身段更為優秀,像是山林間柔韌的青竹,無懼即将到來的狂風驟雨——
就是那片捏扁的面包,有點出戲。
以及桌上一杯高鈣牛奶。
“看什麽看,”郁書青掀起睫毛,“不喝點的話,多噎。”
身為郁書青的發小,同時也是這家便利店老板的江澤,可太熟悉郁書青此時的表情了,那叫一個矜貴淡然,打眼一看,都得誇一句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中龍鳳,而實際上——
“你慌了。”
江澤看明白了,自信地下了定義。
郁書青的臉頰鼓起,繼續小口地咀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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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不吭聲,江澤反而笑了起來,他用胳膊肘碰了下郁書青的小臂:“喂,你家二叔真的下了死命令,讓你兩個月內結婚嗎?”
“滴答。”
豆大的雨點落下,地面快速洇出深色的痕跡,與此同時,一道猙獰的銀白色閃電撕裂天空,瞬間照亮了郁書青沉默的側臉。
“我真沒想到你二叔居然能出這樣的主意,逼着你現在結婚,”江澤皺起眉頭,“都什麽年代了,還相信沖喜那套說法,反正要是你同意了,他就給你塞自己的人……聽說是他老婆娘家的侄女?你要是不同意,一頂不孝的大帽子就給扣下了。”
講真,他還蠻同情郁書青。
郁書青父母離世早,他是放在爺爺奶奶身邊長大的小孩,自小就懂事要強,展現了超乎常人的經商頭腦,正因為此,反而成了他二叔的眼中釘,生怕老爺子偏愛,給這偌大的生意都交到郁書青手裏。
而事實上,前些年家裏的生意面臨危機,還是郁書青巧妙地化險為夷,硬生生從破産的邊緣拉了回來,可二叔卻和爺爺大吵一架,直接給老爺子氣得住院,再沒下過床。
這些龃龉關起門來,外人也僅能窺得一二,具體的細節江澤不清楚,只知道郁書青這兩年周旋得不太容易,直到如今,郁家老爺子眼看着日薄西山,他二叔居然找了個所謂的大師,聲稱非得親孫子結婚,才能令其轉危為安。
“關鍵是,你奶奶也信了啊。”
江澤側過臉來:“你現在怎麽想的,距離最後期限不到一個月,我看你愁得都跑我這兒捏面包了。”
他不由得感慨:“好窩囊的出氣辦法啊!”
郁書青:“……”
他剛喝完牛奶,嘴邊還留有淺淺的奶漬,玻璃杯沿兒抵住下唇,半晌沒說話。
“你到底想好沒,打算怎麽辦?”江澤這人話多,一開口就絮絮叨叨個沒完,“只要你開口,哥們兒保證上刀山下火海地幫你……”
“再給我一瓶奶。”
江澤一時沒反應過來:“什麽?”
郁書青放下杯子,抽出紙巾擦嘴巴:“我要帶回去喝。”
江澤無語地看着他:“你一個身價上億的人,來我這兒蹭吃蹭喝……”
話雖這樣說,他還是站起身,從後面貨架上取了瓶鮮牛奶,遞給對方:“拿去。”
郁書青接過:“謝謝。”
手指剛碰到冰涼的瓶身,就聽見對方嘆了口氣:“小咪啊,別給自己逼太累。”
郁書青驟然給瓶子抓緊了。
“想捏面包随時來,別憋得慌,難受的話一定要跟我們講,”江澤面色凝重,“不管怎麽說,哥們不信那混蛋能給你綁着結婚,太過分了。”
話音落下,郁書青終于露出了別的表情,咬牙道:“不許叫我這個名字……”
江澤神色稍松:“怎麽,小咪多可愛!”
三秒後。
江澤果斷地一縮脖子就跑,快準狠地躲開了郁書青要把牛奶瓶塞他後脖頸的動作,跑的時候還不忘扭頭:“外面下着雨呢,急什麽!”
郁書青追了幾步停下了,悶悶不樂道:“我得回去。”
江澤躲在貨架後面:“為什麽?”
郁書青平日裏的範兒端慣了,這會兒才顯露出那麽一點的郁悶和脆弱,就像是精致華美的雕塑,被蒙上一層朦胧的神秘面紗,只有特別熟悉的人,轉身溜到後面一看,發現雕像底部,有着未幹時被小貓踩出來的爪爪。
誰能想到,平日裏高高在上的郁總,在家裏的乳名叫小咪啊。
并且也不如外表那麽冰冷,不近人情。
心軟得要命。
一肚子的難過說不出口,就跑到發小這兒靜靜。
郁書青憋了好一會兒,才吐出兩個字:“……相親。”
他揣着那瓶牛奶,剛從保鮮裏拿出來,還冰涼着,沁出的水汽順着男人的指節滑到腕部,染濕了挽起的袖口。
“明天再給我留個面包,”手機傳來震動,郁書青不用往外看,就知道來接他的車已經悄然停好,“我要紅豆沙的。”
便利店的感應門打開,西裝革履的保镖無言地舉着傘。
在被黑傘籠罩的瞬間,郁書青回過頭來,聲音很小。
“放心,我會吃掉的。”
——不能浪費。
這是郁書青大腦昏沉時,萦繞在耳畔的笑聲。
……
“不能浪費啊,這麽好的酒!”
琥珀色的液體順着脖頸滑下,給白皙的皮膚增添了緋意,也濡濕了潔白的襯衫。
“咳咳……”
腳步踉跄,驚動了路邊早已阖上葉子的合歡花。
頭頂明明是孔雀藍的夜幕,郁書青卻覺得整個世界都在搖晃,耳畔是一聲長一聲短的蟲鳴,他背靠着路燈彎下腰,左手撐住膝蓋,大口地喘氣。
知道今晚是鴻門宴,卻沒想到二叔能這麽下作。
酒有問題。
房間的門從外面被鎖上時,那個姑娘已經傻眼了,呆呆地僵在那裏。
“別怕。”
郁書青洗完臉出來,随手掂起一把高腳凳,走向窗臺:“你靠後。”
“砰!砰!砰!”
玻璃片四濺,在地面折射出碎鑽似的閃。
郁書青丢掉凳子,朝對方伸出手:“過來。”
所幸他二叔最好附庸風雅,就餐的地方全是那種中式複古建築,樓層不高,規格不小,這裏的地形郁書青熟悉,窗外就是株高大的梧桐樹,連接至後院的郁郁蔥蔥。
二樓,還好。
只是白天剛下過雨,窗沿濕滑,郁書青拿毛巾墊了下手,随即踩上窗臺——
一躍而下。
土壤濕潤松軟,他也接住了那個姑娘。
對方年齡不大,一看就知道是那種在家族裏不受寵的孩子,沒什麽話語權,郁書青悄悄地帶着人從後門離開,給她送上出租車的時候,姑娘“哇”地一聲哭了。
她抹着眼淚:“你不和我一起走嗎?”
“不用,”郁書青替她關好車門,“你回家,剩下的我會處理。”
二叔居心叵測,要的就是給郁書青身上潑髒水,弄點不清不楚的事來。
看着車輛駛遠,他才扯開襯衫最上方的紐扣,努力按捺逐漸變快的呼吸,朝前方走去。
這事沒完。
郁書青再怎麽護短心軟,也不能容忍這樣的惡意。
片刻後,他停下腳步,靠在那盞路燈上,胸口劇烈起伏,同時掀起眼皮,看向對面的花臂男人。
兩分鐘前,自己就被尾随了。
視線交錯之際,對方吹了聲口哨:“哎呦,怎麽一個人呀?”
他今晚獵豔沒成功,酒吧裏愣是找不出一個入眼的,沒想到剛出來,就見到這個年輕男人了。
長得是真好看啊!
褲腳粘着泥,應該是喝大發摔倒了,彎着腰,臉頰酡紅,單手撐着膝蓋,似乎不這樣做的話,就會癱軟倒下,把那張漂亮的臉蛋貼在冰涼的地面上,無力招架周圍的嘈雜。
郁書青直起腰,沒說話。
花臂男笑嘻嘻地朝他走來:“走,哥哥請你喝幾杯怎麽樣?”
語調似乎混雜了酒精,格外暧昧,往郁書青耳朵裏鑽。
郁書青背靠着路燈:“不了,謝謝。”
這裏處于郊區,人煙稀少,只有幾家高端酒吧還在營業,門口停着各色張揚的超跑,白天剛下過暴雨,空氣潮濕悶熱,讓人心跳得發慌。
花臂男吞咽了下,灼灼地盯着對方的臉。
真夠帶勁兒的。
足以令他铤而走險,大着膽子繼續靠近,甚至伸手試圖揩油:“別緊張,就是交個朋友而已……帶你玩點有趣的。”
郁書青的額發散了點下來,稍微擋住了微閃的眸光:“滾。”
對方頓住:“你說什麽?”
郁書青還在微微喘息。
花臂男冷笑一聲,擡高音量。
“你去打聽打聽老子是誰,敢這麽跟老子說話,笑死爹了。”
郁書青平靜地開口:“真不幸,為你父親的離世哀悼。”
對面愣了下,随即惱羞成怒地伸手,直接去扯郁書青的襯衫:“操,老子他媽在這就辦了你……”
話還沒說完,他就感覺胳膊一涼,随即就是灼熱而尖銳的痛。
花臂男呆呆地低頭,看向小臂上的一道血痕。
而剛才那個似乎都站不住的男人,此刻敏捷得像頭豹子,在他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毫不猶豫地提起膝蓋,兇狠地撞向自己的腹部——
“嗷!”
花臂男痛苦地捂住肚子蹲下,額上冷汗直流。
郁書青後退幾步,右手抓着枚帶血的玻璃碎片,面無表情:“滾,現在。”
他腰背筆直,實則只有自己才知道,腿軟得随時都有可能倒下。
身體突然好熱。
完全受不了。
花臂男咬牙切齒地站起來:“你等着,我要報警!”
快報警吧。
郁書青內心祈禱,要的就是這個效果,他手機早已不見,這會兒也沒自己的人跟着,所以剛才貿然出手,雖說心裏有分寸,但到底見了血,應該能——
“等着!”
花臂男跌跌撞撞地跑遠,還不忘扭頭威脅:“給老子記着!”
郁書青張了張嘴。
……你別光嚷嚷,倒是報啊!
他丢掉那枚玻璃片,大口地喘氣,體內升騰的溫度越來越高,幾乎快沒法兒思考。
不行了。
郁書青吃力地擡眸,思考是攔住路過的車,還是撐着去往附近的酒吧,可他這會兒耳畔轟鳴,一點勁兒也使不上,世界再次旋轉起來,星星變成了絢爛的白亮燈光,居然從天而降,直射他酸澀的眼眶。
他連伸手擋一下都做不到。
只聽見一陣刺耳的剎車。
以及,那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在寂靜的夜裏,帶來令人心悸的壓迫感。
在自己面前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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