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倒V]

晚間周瑞家的帶了幾個婆子果然擡了幾筐子賬冊回來。王夫人打發管事着急先盤了, 盤完叫彩雲彩霞輪換着把賬目一一念出來聽, 聽到後頭幾乎瞠目結舌, 這豈止是寅吃卯糧,都快吃到辰糧上去了。急忙又去翻各處生息的鋪子田莊,聽着還有一季利錢沒收上來, 這才松了口氣。周瑞家的跟在旁邊小心伺候,輕聲倒了碗玫瑰鹵子兌的水上來方才小聲道:“琏二奶奶還拿了一個賬本給小的, 只是……”說着那眼睛觑了眼房裏的兩個丫頭一眼,王夫人立刻會意道:“彩雲去寶玉那兒問問今兒有沒甚想吃的,彩霞去問問外頭什麽時候把月銀發進來。”

兩個丫頭低頭矮身福了福,退下去各自辦差,這邊周瑞家的見沒人了才從袖子籠裏取出一本薄薄的本子打開低聲一一把裏面數目念一遍。王夫人聽完微微點頭道:“外間只說把錢放出去吃息傷天害理, 可是不放那些人哪裏還活得下去?讨債催錢之類的咱們可沒做過, 都是下面鋪子夥計為了讨好才下的手。去交代一聲, 別弄出人命便是。這一大家子, 不想辦法弄點錢來吃什麽喝什麽,唉, 少不得要擔這惡名兒。”周瑞家的忙把本子合上交到王夫人身邊兒的矮幾上道:“委屈太太了, 實是太太一片慈悲心腸還惦記着外頭那些窮鬼,拿了咱們的錢救命,諒他們也不敢鬧事, 竟不怕佛祖看着天打雷劈!”王夫人聽完這才笑了下:“金钏兒走了,下頭好幾家求到我這裏來想要把姑娘推一推,我想着她既是個冤死的, 不如把這雙份兒給她妹妹玉钏兒吃,叫那丫頭領了一等丫鬟月錢上來,也省得那麽多人綠着眼睛盯着。”周瑞家的把頭一低一句話不敢多說,扶了王夫人去小佛堂誦經,轉頭才去跟林之孝家的說了一句,玉钏兒抱了個小包袱便被送進了榮禧堂。

等到鳳姐三個月坐穩了胎,榮府方才放了消息出去。因是一等将軍賈赦嫡出的孫輩,四王八公諸位老親紛紛上門道了喜。大家都曉得忌諱,吃的用的一概無人送來,只是些金子打的墜兒、牌兒、镯兒、圈兒,或是銀子打得小碗小勺,再不濟也是寶石珍珠攢的盆景,放在桌子上供着或可養養眼睛。鳳姐穿了家常衣裳擱床裏歪着,平兒殷殷勤勤守在床邊錯眼不見盯着她,直看得鳳姐心頭煩躁:“哪裏就成了泥捏紙糊的,少扯你娘的臊,出去問問那死鬼又死去哪個娼婦床上去了?”平兒只好言好語哄她:“上次鬧了一場,老祖宗不是給咱們斷了公案了?且不說琏二爺去哪兒,奶奶還是先顧着肚子裏小哥兒才是要緊,說句不害臊的,就連我也指着這哥兒過後半輩子哩。”

原來這鳳姐一經作了胎,賈琏先是高興數日,然沒素上幾天就受不了,身邊瀉火兒的小厮亦看的膩歪,少不得又往家下幾個騷浪媳婦子身上瞄。可巧就叫他遇上了個鮑二家的,兩個**一點就着,大白天不管不顧就擱後頭傭人住的巷子裏膩上了。好不好的那鮑二不在家,和他換班兒的人等不得過來找人呢,只聽屋中淫詞浪語不堪入耳。那人想要抓鮑二家的一個把柄,悄沒聲拐回院子裏只說好像撞見了賊,報于管家賴大聽了。賴大不敢含糊,點上數十家丁帶上竹棍一窩蜂往鮑二家沖過去,當先之人一腳踹開屋門沖進去,就見兩個人赤條條纏在炕上正慌着找衣服蒙臉。這一蒙臉可好,誰還認得出這是自家主子,上去就把這對兒野鴛鴦拖下來。那鮑二家的光着身子被拖進院子裏喊得跟殺豬似的,又驚動更多人圍過來,待賈琏把衣服攏上擡頭怒喝,大半當值不當值的都知道大房爺們兒叫一群下人給捉奸在床了。

再回頭去問那一開始報告之人,那人道:“我和鮑二輪班兒呢,興兒忽然過來跟我說琏二奶奶要找個甚麽東西,這東西是鮑二在的時候收的,我就回來找他,聽得屋裏希希索索還當是賊,哪知道竟是琏二爺……”還沒說完賈琏上來兜頭就是一腳,踹完不出氣又一路氣哼哼跑回去欲找鳳姐理論。他只當是鳳姐故意設局要自己丢個大臉,豈知這後頭才是重頭戲。

那一日一早就有下人過來給鳳姐耳邊告了一狀,說是鮑二家的媳婦子勾搭琏二爺,兩人一齊往後頭下人住得巷子去了。鳳姐一時氣急,恨得直錘床頭道:“這殺千刀的琏二,一日不偷腥能饞死!”平兒過來勸了一番,後來又說氣大怕傷了胎兒方才勸住,轉頭鳳姐就讓平兒去找人傳話要東西且做個套兒。這邊又怕賈琏回來發瘋,主仆兩個換了衣服就當沒事兒般去賈母那頭坐着湊趣兒說話。

那頭賈琏回房沒找着鳳姐并平兒,喊了常随旺兒道:“去給我把王氏找回來,爺們兒的臉面都叫她踩在腳底碾了,不教訓一頓都不曉得厲害!”平日鳳姐對賈連身邊小厮一向沒正眼兒的,只防着他們給主子辦事兒放風,因此旺兒且巴不得鳳姐吃個癟,領了命就巴巴兒往正院兒跑,想着先把二奶奶主仆兩個騙回院子再論其他。賈琏見旺兒去了,左想右想越想越氣,竟現眼現到一群下人眼裏,立時恨不得把鳳姐當場打死。結果等了又等也聽不見人影,有外面回來的粗使婆子說二奶奶在正院呢,且回不來,還把旺兒扣着讓跪在院子裏磕頭賠罪。賈琏一聽火氣更勝,只道這婦人無法無天了,眼見牆上挂了把沒開刃的劍,想也不想拔出來掂在手上就往正院兒裏跑。

彼時邢夫人、王夫人俱在,娘兒們正說說笑笑,這頭外面賈琏的小厮殺雞抹脖子的給平兒使眼色,平兒沒看見倒讓坐在主位上的賈母看個正着。老太太也沒說什麽,只叫媳婦子看着旺兒叫他跪在外頭重新學規矩,沒說幾句話又看見賈琏披散個衣服拿了把劍沖進來直奔鳳姐而去。平兒喊了一聲,忙護在鳳姐身前不叫賈琏碰了她,賈老太太坐在上首氣得拿了拐杖砸下來,正砸在賈琏額頭才叫他消停。當下賈母氣急敗壞沖身後站着的鴛鴦道:“去把他老子喊來,媳婦正作着胎,青天白日就急頭白臉不分青紅皂白沖進來喊打喊殺,反了天了。我且在跟前坐着呢,看他老子來了敢不敢!”

賈琏這會子那股羞惱之意方才退下去,後脊梁立時泛了蹭白毛汗出來,當場扔了手裏家夥“咣當”一聲跪在地下不敢動彈,只強者脖子道:“好叫老祖宗知道,這婦人留不得,竟敢陷害親夫!”賈母且還不知道怎麽回事兒呢,那邊邢夫人冷笑道:“她素日膽大,還有甚麽不敢的。”王夫人忙截住她的話頭子添了一句:“這裏頭別是另有內情?鳳丫頭一向勤謹小心,不是個作耗的。”

邢夫人張嘴待說,賈母拍了下桌子怒道:“讓你們說話了嗎,規矩呢?剛還見家下小子跟個賊似的探頭探腦。想着給你們這些管家的留臉面沒說什麽,豈知你們自己個兒也是這樣兒!”這話就有點重了,邢夫人王夫人吓得連忙跪下連連請罪,并鳳姐也帶了平兒跪下哭訴道:“實不知今兒又哪裏招了爺的眼了。一大早叔叔派人送了禮過來,我想着拿嫁妝庫裏東西湊一湊好還禮呢,剛派人去開庫拿東西,好半天也沒回,我這裏也懶怠怠的就說先來老祖宗這裏問安回去再翻找,話還沒說完呢憑空就戴了這麽大頂帽子。”

賈母只催鴛鴦去喊賈赦,又派素雲叫了賴大過來,前因後果這麽一問,氣得賈老太太又拿了桌上一個木瓜擺件兒砸到賈琏肩膀頭道:“家裏是虧了你還是欠了你?竟跟害了饞痨似的,嬌妻美妾還不夠你興的,甚麽腥的臭的都往屋裏拉。鳳丫頭平日霸王一樣,今日叫你唬得可憐!”說着鳳姐見縫插針嗚咽兩聲兒,又有平兒惶惶然與她擠在一處,果然一副吓壞了的模樣,再去看賈琏越發顯得人嫌狗厭的。

這會功夫賈赦從外邊兒進來,先是一腳踢趴下外頭還跪着的旺兒,進來随手抄了桌上供着的一條伽藍木如意雕件兒就往賈琏頭上身上敲。賈琏不敢躲,聳着個肩膀擡手捂了腦袋求饒,賈赦打了總有十幾下,累了,這才把如意扔桌上。那邊賈母瞪着眼睛半天沒出聲,再看看賈琏叫打得滿頭滿臉的血印子,恨得指着賈赦罵道:“你這是打誰來着?兒子沒教好喊你過來管管,你就往你老娘臉上打!甭說琏哥兒的事兒,你這做老子的上梁不正,下梁自然是個歪的。一院子姬妾姑娘,天天鬼哭狼嚎弄鬼掉猴兒的,偌大一把年紀,臉呢!”罵得賈赦蔫巴巴挨了賈琏一并跪下,老太太氣得直喘。

鴛鴦琥珀等丫鬟看了竟不大好,忙上前揉胸口的揉胸口,哄勸的哄勸,好半晌賈老太太才倒過氣兒來道:“論理,你是家裏襲了爵的爺,少不得一家生計前程都壓在你身上,平日裏不說好生保養,竟只顧着和那些玩意兒胡鬧!”說着又橫了邢夫人一眼:“你也太三從四德了些,都不知道勸一勸,自己個兒院子都料理不清白,還今天這個明天那個烏眼雞似的,竟省省吧!”說完讓鴛鴦扶了鳳姐主仆兩個起來重新坐下,又喊王夫人起身對她道:“你平日就是個悶的,受了屈也不知道出聲兒,先坐着吧。”

此時廳中只跪了大房三口。賈赦憋了半天也只一味認錯,邢夫人低頭跪着後脖頸燒得一片通紅,賈琏龇牙咧嘴疼的直哼。賈母坐在上首看了一遍,突然心灰意冷道:“都起吧,我這老婆子的話越來越不中用了。大老爺并大太太把琏哥兒帶回去,鳳丫頭今日受了驚吓,少不得再請大夫過來看看。”說完揮手讓大房三人退下。

賈赦果然拉了兒子起身,拱手彎彎腰就往外走,邢夫人在後頭勉強跟着,剛進東院兒就聽賈赦對婆子道:“扶你們太太回房好生休息,沒事兒就別出來了。”幾個粗使婆子就地簇擁邢夫人回去,這邊賈赦頭也不回只對賈琏道了“跟上”二字。待進了東院兒書房,賈赦回頭拿了博古架上一條鞭子照着賈琏腿又是一陣猛抽。抽完對躺在地上的賈琏道:“知道老子為甚麽抽你麽?連個婦人都治不住,自己院子裏的事兒且弄得滿天皆知,還能指望你作甚!你那媳婦子,要打也得想想肚子裏的崽子和人叔叔,哪一個是你得罪得起的!”因着九月裏,衣裳不比夏日輕薄,賈赦又是酒糟透了的,手上沒有甚力氣,賈連身上也只是看着吓人,并未傷筋動骨。賈赦打兒子打得胳膊疼,扔了鞭子又一頓把賈琏罵了個狗血淋頭,末了才喊人叫大夫給琏二爺看傷。

這邊鳳姐和平兒果然沒回東院,就留在賈母院子裏湊合着過了一夜,到第二天賈琏背了根荊條走過來,臉上讪讪的先給老太太道不是:“孫兒昨日灌了幾口黃湯,驚擾老祖宗了,請老祖宗責罰。”賈母戴了鴛鴦捧過來的水晶眼鏡兒看了看他,板着臉道:“可不是要罰,要我說你老子捶你一頓且錘的好,鳳丫頭并平兒兩個好丫頭還不夠你糟踐的,非得出去外面打野食兒。”看了一回又有點心疼孩子頭臉上的傷,只扭開臉道:“你去尋點子藥用用,別頂着張開了染料鋪子的臉,不雅相!今後再不許這樣了,去給你媳婦兒陪個不是罷!”

這賈琏臉皮也厚,起身往鳳姐跟前一站。拱手作了個大揖道:“昨兒是我糊塗油蒙了心,冤枉委屈奶奶了,求奶奶原諒一回。今後再不敢,奶奶說往東我都不帶往西看一眼!”又是好一番賭咒發誓,總算鳳姐掩了臉道:“也是我往日太嚴苛,才讓爺老偷偷摸摸的,不然這次也不至于丢好大臉,今後憑爺看上誰要擡舉誰呢,只管大大方方說,哪裏敢就不從了?”

如此這般,上頭坐着的賈老太太方才緩了臉色道:“這才是了,小兩口總有吵鬧摔打的時候,總不行真動刀動槍,頂兩句就罷了。再有琏哥兒,不許惹你媳婦兒生氣,不然我這兒都不饒你!”鳳姐并賈琏一齊跪下給賈母磕了個頭,這件事兒才算是勉強過去了。

賈母年齡大了,昨日叫大房一鬧,晚上走了覺,今兒精氣神兒都倦倦的,少不得要再躺躺。鳳姐見狀忙告辭叫平兒扶着退了出來,賈琏忙跟在後頭,直走進院子才張嘴抱怨道:“你這也太狠了,昨日叫一群家下人堵了,可不是邪火蹭一下蹿出了天靈蓋兒。要不是看在兒子份兒上,少不了你一頓結實的。”鳳姐早知道他乃是個色厲內荏的主,壓根兒不怕,只冷哼一聲扶了平兒扭頭就走,把個賈琏撂在院子裏氣得又罵了半天。本想去外頭銷金窟找點樂子,一擡腿牽着傷口只覺渾身疼痛,只得悻悻回書房躺着養傷去了。

到了年底,還沒進臘月,忽然傳出來今上服仙丹服得竟有些不妥的消息。又有北邊兒蠻族不斷南侵,邊軍一天能告上三四回急,朝中諸大人都愁的不行,欲進言冊立皇儲又怕招了皇帝的眼,只得憋憋屈屈陪着老皇帝一天天熬。

要寶釵說,那些道士合出來的丹藥裏能有甚好東西?盡是用朱砂生汞作底,偏又杜撰出來些稀奇古怪的引子,聽上去玄之又玄,實則全是騙錢的玩意兒,看個新鮮還成,真叫吃下去指定不會有好果子,偏就有人還死心塌地的信,也是無可奈何了。她正在屋裏和幾個丫頭們聊呢,外頭薛蟠又帶了那姓沈的錦衣衛佥事回來。

寶釵心下暗道,這人也真是好涵養,幾次見着哥哥在人官服上拍了爪子印兒上去,沈佥事最多咬牙切齒一番,到底沒對薛大呆子動手。因着一來二去都熟了,因此兩下裏倒不必刻意避諱,寶釵只道自家早就把那些要命的賬本子供出去了,左右無甚可怕的,反倒大方起來。沈玉見了她,遠遠看了一眼就拉了薛蟠往正院繞着先去拜見薛太太,薛太太倒是越來越喜歡這一笑鳳眼兒眯眯的後生,見他身上飛魚服好似換了一件兒,再仔細瞅瞅料子,就笑着道:“還沒賀你高升呢,也不說一聲,竟見外呢!”沈玉只笑笑,且不好說這從三品的同知乃是從您府上那些賬本子來的,起身拱了拱手連道慚愧,薛蟠聽了就在一旁撺掇着喊上熟人出去自家酒樓裏吃酒。“沈大廚”生怕去了叫掌櫃的看出端倪忙攔住他,又說下回帶他去認識幾個弟兄,這才好說歹說哄了薛蟠安分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  字數齊了,天天想着怎麽寫情節想到頭禿......

YYS活動抽到了彼岸花小姐姐,突然發現新號上的SSR竟然全是小姐姐,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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