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第66章
“你想做什麽?”梁澤感受着腹部的堅硬,即便隔着厚厚的棉被,他依舊能體察到這個女人在用力。
徐麗緊握刀柄,濃豔妝容将五官渲成一朵雍容牡丹,似能擠出一臉馥郁的花汁。
梁澤不禁感慨:好一個徐麗,好一個金蝶女郎。也難怪馬德文愛她,劉成林也愛她,恐怕如今陳東實也對她青眼有加。她身上總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魔力,一颦一笑、一言一語都滌蕩着微妙的漣漪,讓人情不自禁地被吸引。就連自己這樣不受用的人也忍不住淪陷在她的氣息裏,心甘情願地被她牽動着情緒。
“梁警官,”徐麗湊近一笑,吐出一口柔霧,“不對,李警官……你放心,我不是來害你的,相反,我是來幫你的。”
女人翩翩然擡身,在梁澤一片癡愣的目光中,把削好的蘋果遞了上去。
緊接着,她從包中抽出一本冊子,直接拍到男人身上,起手點煙,“這是金蝶過去三年的實賬。金蝶有兩套賬務,一套是做給審計和司法單位看的,走的都是明款,款項來源都是酒水推銷、商務表演之類的合法收益。一套就是你手上看到的這本,實際的操盤手是金蝶股東大會裏的,姓馮,他跟馬德文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馬德文的賬一直交給他在做,還勻出了近四成的股份給他這位好兄弟。”
女人呼出一團煙氣,音容缥缈,“至于這裏面有什麽,以你的聰明才智,恐怕不需要我說得太透,對吧?”
梁澤随手翻了翻,心中更加不解。
“我知道你想問什麽,”徐麗舉煙調笑,“于公,我是金蝶的二把手,于私,我是馬德文的老婆,沒有理由要自毀家業檢舉金蝶黑産。非法洗.錢,偷稅漏稅,走私販毒,殺人越貨,這樁樁件件随便拎一個出來,都可以讓金蝶立馬倒臺,這難道不是自尋死路嗎?”
梁澤屏氣不語。徐麗所言,句句在理,竟一股腦把自己想問的全都說了出來。
“沒關系,誰讓我是守法公民?”女人撣去煙灰,将煙蒂摁在床單上,任由煙頭燙出一個焦黃的洞。
看着梁澤一臉不明所以的表情,她驟而彎腰,俯在他耳畔,盈盈笑道:“我只想要你答應我一件事,一旦警方真的介入調查,千萬千萬,千萬千萬……”
“——不要放過馬德文。”
梁澤愈加迷惑地瞧向這個女人,只見她徐徐擡眸,再定睛時,俨然一副人畜無害的溫良嘴臉。
她到底為什麽要這麽做?舉報金蝶對她有什麽好處?馬德文垮臺,她又怎能獨善其身。徐麗這看似“引火自焚”的一步,到底隐藏着什麽樣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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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她又是從哪兒搞來的這本賬簿?難道僅憑馬德文對她的信任,就肯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全部托付給徐麗了嗎?要知道這本賬簿的份量,遠超過那一棟看上去金碧輝煌、不勝璀璨的金蝶永樂宮。要麽是馬德文在徐麗這兒真的交了心,要麽就是徐麗用了些他不知道的手段搞來了賬簿。而無論是哪一種可能,都驗證了這個女人的城府與心機。
梁澤越想越覺得後怕,待徐麗走後,他飛快地翻閱着那本賬冊。果然一切如徐麗所言,賬上詳細記錄了金蝶近年所有的財報數據,當中更有大量牽連到國內犯罪組織的資金流水,而涉.毒涉.黑,僅僅只是馬德文龐大黑産帝國中的冰山一角。雖然梁澤早知馬德文絕非善類,可望着一筆筆密密麻麻的黑款數字,他還是不免地感到一陣惡寒。
太可怕了,梁澤不禁生嘆,可怕到這一切都顯得不太真實。他甚至可以想象到,僅憑這一本賬簿就能坐死馬德文,就算坐不死,也至少能搞垮金蝶。
只是話說回來,狡兔死、走狗烹,這一切對徐麗又有何益處?為什麽她要叮囑自己,一定不要放過馬德文?難道這兩人之間,還有什麽他不知道的恩怨嗎?
梁澤百思不得其解,才松泛些的腦袋,不知不覺又疼了起來。他找護士要了些止疼藥,含水服下,賬簿被他揣到了枕頭底,回想着徐麗剛剛那副勢在必得的樣子,迷迷糊糊間,他又睡了過去.......
陳東實是天亮了以後才來的。
他在外頭守了一夜,待曹建德回去換洗時,才蹭進了病房。進來時梁澤還在睡,手上挂着消炎針,陳東實就這麽坐在床邊,呆呆地守着,直到日上三竿時梁澤才醒過來。
“你醒了?”陳東實立馬精神了過來,湊上前去,好生關切,“渴不?餓不餓?要不要我去打點飯,我看餐車剛走……”
“不用。”梁澤精神狀态遠比陳東實想象得要好,誠然如曹建德說得那樣,刀子刺得不深,沒傷到重要器官,只要別碰到傷口也就沒什麽大事。
陳東實紅了眼眶,萬般自責道:“都怪我……沒保護好你,我真是他媽的沒用,連一個小屁孩都制止不了。實在不行你打我吧,或者罵我兩句,要不然我這心裏跟油煎了一樣……”
梁澤聽着男人吚吚嗚嗚的聲響,還想着徐麗的事,略有些煩亂,克制道:“消停會吧,祖宗。我看曹隊不讓你進來看我是對的,一進來就哭哭啼啼的,吵死了。”
陳東實瞬時沒了聲音。
“去你大爺的,老子好心關心你。”陳東實不出所料黑了臉,“狗咬呂洞賓,也不看看是誰把你帶回的醫院。”
“那當然是人家兢兢業業的急救人員。”梁澤跟他貧嘴。
“那是誰幫你打的急救電話?”陳東實急了,“看來我就該讓你痛死在大街上,讓你一個人躺在那裏,流血流到流不出了,死了算了。”
“你舍得?”
“怎麽不舍得?”陳東實發狠,“死了也別喊我收屍。”
梁澤噗嗤一笑,看着陳東實像是真生氣了的樣子,拉了拉他衣角。陳東實不依,梁澤又拉,磨了好一會兒,陳東實才不情不願地轉過身來。
“別碰我,”陳東實一把拍開他的手,刻薄道:“我現在是人微言輕了,連嚎的資格都沒有。一嚎就說吵死了,怎麽,我不配吵你??”
“配配配!”梁澤大手一揮,順着他的話說道,“你想嚎就嚎,想嚎多久都行,我陪着你一起嚎。”
“你就只管貧吧。”陳東實被逗笑了,忍不住捶了他一下。
“嗷——!”床上人一下痛出了聲,吓得陳東實趕緊打住玩笑,“咋了,碰到傷口了?”
“扯到了……”梁澤疼得擠眉弄眼,“哎呦……不行了……疼……”
“咋了?”陳東實吓得不輕,“要生了?”
“生你大爺!”這會輪到梁澤被逗笑了,笑嘻嘻地去掐他耳朵,“死王八羔子,你個老冬瓜,看着老實巴交的,原來也是個壞種。現在都敢開我玩笑了。”
“誰讓你先開我玩笑的?”陳東實這才露出奸計得逞的表情,“還裝得多疼多疼似的,你要再多躺一會,估計傷口都愈合了。”
梁澤扯上被子,将臉擋住,“原來你都看出來了,你故意的。”
“對,我故意的。”陳東實伸手撓他,“你現在也打不着我了。”
兩人就像一對沒長大的堂兄弟一般,你來我往地打鬧着。換藥的護士看見了,也不忍多嘴一句注意傷口。中午李倩來送飯,看到兩人還在鬧,沒完沒了似的,自覺将飯放下就走了,出門撞見曹建德從電梯裏出來。
“曹隊……”
“梁澤呢?”
“在裏頭……”李倩指了指病房。
曹建德還沒走過去,便聽到裏頭一陣嘻嘻哈哈的打鬧聲。
“他現在還有傷,不然等他傷好了再說吧。”李倩一臉憂心忡忡,“很久沒看到師父這麽開心地笑了。”
曹建德走到窗前,看着裏頭一派和樂,皺了皺眉,“你也覺得我太苛刻了是嗎?”
李倩立馬低頭,“不是的,曹隊……我只是覺得,他該有一些值得留念的東西。”
“仗還沒打完,他不該、也不能留念。”曹建德扣上警帽,“告訴他,出院後來找我一趟。”
“曹隊……”
“你不用替他求情。”曹建德口吻堅毅,“我放他出山,不是讓他來風花雪月的。”
“所以,我跟你說啊,你們就真的蠻多地方挺像的。”
陳東實托着腮,有一搭沒一搭跟床上人聊着。
“你們不僅長得一樣,連口味也一樣,鞋的碼數也一樣,選片子的口味也一樣……太神奇了,不過你現在騙不了我了,梁澤,就算你跟他千萬分地像,你也不是他。”
床上人未置可否,音色淡如水,“那你喜歡嗎?”
“啥?”
“喜歡我們一樣嗎?”
“喜歡,”陳東實漸有些困了,将腦袋倚在床頭,“又不喜歡。”
“喜歡是你們一樣了,我可以感覺離他更近一點,不喜歡是覺得,再相近,他也是獨一無二的,你就是個學人精。”
“對,我就是個學人精。”梁澤自嘲般地笑了笑,摸了摸發亮的鼻頭,雙手搭在男人垂卧的鬓邊,“可是我真的太笨了,一直學不好一件事,那就是,該不該告訴你,我……”
後面他不敢再往下說了。
病房裏安靜得令人害怕,只聽得見某人斷斷續續的鼾聲。才這麽一小會功夫,陳東實就睡着了。梁澤兀自一笑,擡手把弄着他鬓邊的絨毛,指尖掠過他眉骨,周游至那略顯崎岖的臉頰間。
陳東實生得并不完美,相反,常年出租車奔波,混養得一身風塵。他早年還算清秀,可如今,冷白皮也曬成了黑棕調,又因為時令,時不時鬧幾顆痘痘粉刺。
自己從前很愛為他挑痘痘,他享受從痘痘裏擠出白色油脂的感覺,特解壓。那時的陳東實和今天一樣,像一只疲憊的小動物一般,窩在他膝蓋上,留給自己一邊用來“解壓”的側臉。梁澤拿着粉刺針,先用沾了碘酒的棉簽沾一沾,再用針挑破,然後去擠,擠出點什麽,兩個人就像發現新大陸一樣,恨不得把四個眼睛湊到一起去觀賞。
那時他還是李威龍,不喚作梁澤。
那時他可以愛得很大膽,愛得長風沛雨,愛得豔陽高照。
可現在,實實在在地觸碰着這些凹凸的肌理,他卻沒了半分挑破它們的心思。很多東西并非一定要“擠出來”才好,擠出來了,也只是一堆無用的油脂。
平白令人傷心作嘔。
甚至覺得惡心。
梁澤不自覺縮回那只巡游的手,突然見李倩冒冒失失闖進門來,大聲道:“梁隊......我們抓到陳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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