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第69章

“這是奶瓶,這是護腰,這是洗澡巾,”保姆将東西一一攤開在床上,對着女人濃濃地笑,“還有嬰兒褲。這些都是馬總要求的。”

徐麗有一下沒一下撫摸着肚子,眼底意興闌珊。

“馬太太真是好福氣,才三個多月,先生就替您把東西都備下了。”保姆看着比孕婦本人還要高興,邊整理邊說:“我看哪家做老公的,都不如馬總貼心,太太,現在外面好多人都羨慕你哩。”

徐麗咧了咧嘴,唇角如此的弧度,恰好給人一種皮笑肉不笑的感覺。保姆自知無趣,幽幽然閉上了嘴,放下東西後退出了房門。

徐麗拉開抽屜,拿出裏頭的香煙和打火機,随手給自己點上。她緊盯着牆上的婚紗照,恍惚之間,馬德文的臉隐隐被另一張面龐所取代。

門外腳步聲乍響。

馬德文脫下外套,一身疲憊地坐回到床邊,将頭輕輕擱在女人的大腿上。

“再過個把星期,四個月了吧?”馬德文換了一面,感受着徐麗溫柔的撫摸,這是他難得的惬意時刻。

徐麗說:“陳斌的事,至于這樣?”

男人的呼吸旋而一滞,稍事幾秒,淡淡道:“怎麽,你是第一天認識我?”

“我只是覺得,你不該把事情做得這麽絕。”徐麗的聲音軟軟的,不管什麽時候,都帶着一股慵懶,讓人生不起氣,“他才十七歲,還是個孩子,你讓他走劉成林的老路就罷了,又何苦讓手下扮成警察,把他媽打成那樣,連具全屍都不留。”

“你都知道了?”

“嗯。”徐麗堪堪點頭,“剛從陳東實那兒回來。娘兒倆都死了,他很傷心。”

“總是要有人流血的。”馬德文不甚在意地說,“總要制造點什麽,讓警察亂了陣腳,才能撇開他們的心思,我才能鑽到空子多成幾單。”

“你這是嘗到甜頭了。”女人臉色一黯,“當初用劉成林綁架童童,做成了納來哈那樁買賣。現在又想依樣畫葫蘆,用陳斌調虎離山,可是,這又關陳素茹什麽事呢?陳斌他媽,說到底也只是一個無辜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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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婆,我知道你心地好,見血的事情我從不敢在你面前聲張。”馬德文将徐麗摟得更緊了些,“可你知道嗎?那夥警察老早就盯上我和金蝶了,生怕挑不出錯,治不了我的罪。與其日後有什麽把柄落在他們手裏,逮着現成的來抓我,不如先把事做絕。誰讓那女人一頭闖進來?捏住了她,才能捏住那小家夥,捏住了那小家夥,才能讓梁澤那夥人暈頭轉向。既然要死,就讓陳斌那一脈全都死絕,以免後患啊……”

馬德文說這話時,甚是動情,仿佛在傾吐着什麽甜言蜜語。看着眼前儒雅端正的男子,徐麗心有餘悸,她實在無法将眼前人和一個殺人不見血的黑産頭目聯系到一起。

“難道要一直這樣下去嗎?”良久,徐麗托出心底擔憂,“老馬,你答應過我的,等孩子出世,你就不再碰這些刀光劍影的事了。我們找個沒人認識我們的地方,重新開始。我不想咱們的孩子生下來和我們一樣,每天都活得提心吊膽的,時時刻刻都在和警察玩貓捉老鼠。”

“這個你放心,我既答應了你,一定會做到。”馬德文鄭重其事地拍了拍女人的手背,眼中滿是深情,“我老馬或許沒啥別的本事,唯有對自己的女人,無不傾其所有。我就算丢了老命,也會保護好你和孩子。”

男人越說越是感慨,忍不住瞥向床頭櫃上的相框。

徐麗了無生趣地跟着瞧了過去,相框上的一家三口,其樂融融,上頭的女主人翁卻不是自己,而是一個和自己六七分像的婦人。馬德文站在她一旁,夫婦二人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嬰兒,畫面和諧得幾近刺眼。

“我不會再讓你和她們一樣的,”馬德文握住徐麗的手,笑容亦正亦邪,“老婆,你這輩子都逃不掉了。”

話音剛落,外頭響起一陣錯亂的腳步聲。馬德文迅速松開女人的手,理了理衣領,抓起西裝外套走了出去。

來者是張猴兒,見徐麗也在,還穿着睡衣,忙避過眼色,閃到一邊,竊竊道:“老大,不好了!金蝶出大事了!”

馬德文眉頭微蹙,絲毫不見慌張,只點點頭,走回到床邊,沖徐麗笑了一笑。

“怎麽了?”徐麗明知故問。

馬德文拿起香蕉,心不在焉地剝着,剝完才說:“沒什麽,場子裏出了點事,大驚小怪的,我等會去看看就好。”

“真的沒事?”徐麗一臉不安,“老馬,有什麽事你可別瞞我。”

“真沒事,你安心養胎就好。”馬德文将剝好的香蕉送到她嘴邊,“乖,老婆,把它吃了,等我下午回來陪你一起去做産檢。”

徐麗面色含糊地接過香蕉,咬了一口,眼中滿是不舍。

“老馬.......”

“別怕。”馬德文在她額頭輕輕一吻,“我會小心的。”

男人匆匆消失在門邊,徒留眉心還未褪盡的餘溫。徐麗望着空蕩蕩的卧室,表情複雜,忍不住跟着走到了陽臺上。

從這裏向下望,正好能看見馬德文在一群小弟的簇擁下,上了一輛黑色商務車,看樣子很是慌忙。她的視線随車輛漸行漸遠,最終,那不明所以的眸色,攀出一絲影影綽綽的狡黠。

市中,金蝶永樂宮。

傷勢初愈的梁澤親自帶隊,擠在金蝶三進三出的大門前。十數輛警車齊齊停放在門口,引來無數圍觀群衆指手畫腳。

大片警員與保镖僵持在門口,雙方各執一詞,互不退讓。梁澤無奈,準許他們喊來這裏的負責人,等了十餘分鐘,才見到了馬德文姍姍前來。

“特級搜查令,我們收到有關人士舉報,金蝶永樂宮涉嫌非法走私與淫.穢交易,請各位配合調查。”

梁澤捂着小腹,肚子上的繃帶還沒完全解開,傷口只好了七八成,如今每天還要上藥消毒。陳斌那一刀捅得不深,卻實打實留了一道痕,梁澤是換了藥才來的,換藥時不覺得疼,到了金蝶,反隐隐約約有些不耐受了。

馬德文一身墨色改良西服,油頭粉面,一貫的随和溫厚。大敵當前,面不改色,都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人,應付幾個毛頭警察對他而言小菜一碟。

“小梁警官,”馬德文伸手握好,輕聲慢調道,“有什麽事可否進去說?堵在這大門口算怎麽一回事,就當給我老馬個面子。”

梁澤冷哼一聲,一臉不屑:“我們何嘗不想進去?是你們的人一直堵在門口,不許我們進去,說是正在營業,不方便閑雜人等入內,怎麽,我們警察在你們眼裏就是社會的閑雜人等?”

馬德文尴尬賠笑,扭頭神色一凜,目光落在那幾個礙事的保镖身上。身邊張猴兒心領神會,箭步上前,“啪啪”左右各一耳光,甩在兩位保镖臉上。

“不識貨的東西,沒長眼睛?”張猴兒拔足嗓門,像是故意在說給某些人聽,“小梁警官可是我們馬總的貴賓,你們就是這麽招待貴賓的?!”

馬德文畢恭畢敬地作了一揖,謙卑道:“讓梁警官見笑了,手底下不懂事,害您在冷風口等了這麽久,小臉兒都吹紅了,快進去喝口熱茶吧。”

說着便要将人往裏請。

梁澤心緒稍平,公事公辦道:“你不用這麽客套,我今天來是有公務在身,既然你是金蝶管事的,那麽就煩請你發個話,準許我們進去搜查一番。”

“我要是不準呢?”馬德文話頭一涼,臉上笑意随眼中微光一道,轉為一股深不可測的冷漠,“我老馬行商滾打大半輩子,對人對事,向來克己複禮。人對我好,我便以禮相待,人對我壞,我便也無需笑臉相迎。我看小梁警官當初是刀疤臉引薦的,才多給你幾個好臉色,看來是我對你太縱容了,讓你忘了你現在站着的地方是誰的地盤……”

他昂起頭,湊近半步,壓低聲音道:“我既然當初能讓王肖財捏死李威龍,四年之後同樣也能捏死你……李警官。”

梁澤足底一虛,拽着稽查令的手渾然一抖,險些露了怯。好在他先前做過心理鋪墊,知道馬德文這人,能裝會演,狠辣老道,這才不至于将那份膽怯伸到人家面前。

“這是公務。”梁澤半步不讓,“有問題可以找法院。”

“法院也是人開的,”馬德文敷衍地擺了擺手,越是如此,越顯得他壓根沒将眼前這個年輕人放在眼裏,“公務也是人決定的。有人的地方就有人情。今天你賣我老馬一個人情,回頭我老馬絕不虧待你,梁警官,撕破臉皮對我們來說,只會兩敗俱傷。”

“你難道就不好奇今天為什麽要來搜你嗎?”梁澤勾起一笑,“還是說你也知道自己作惡太多,被抓被捕是意料中事,所以無論出于什麽原因被警察盯上,你都認?”

馬德文緘默不語。

“我倒是有些佩服你了,事到如今還能這麽淡定。”梁澤将稽查令拍到他的胸脯上,“是,我是被你們搞垮過一次,可我之今日,已非昨日。殺不死我的,我勢必卷土重來,馬德文,這一次,我一定會将你繩之于法。”

“好啊……”馬德文同樣報之一笑,不知為何,竟揚手來鼓起了掌。

梁澤懶得理會,擡手示意底下人開始進場搜查,警察一窩蜂似的鑽進金蝶大大小小的包廂。

馬德文身邊的張猴兒見狀,立刻慌了神,将求助的眼神指向馬德文。只見馬德文一身惬意地吮着唇間的雪茄,一點兒也看不出着急的樣子。

梁澤莫名有些發虛。

“梁隊……”

若幹分鐘後,手下紛紛彙回大廳。

“大大小小的地方我們都查過了,暫時沒有發現什麽可疑跡象。包括你說到的二樓暗廂,甚至後廚,地下室,均無——”

“再搜,再查!”

這次輪到梁澤不淡定了。

“小梁警官——”馬德文摁滅雪茄,擡眸看了他一眼,款款向前,“既然都看過了,何苦又再看一遍呢?我自認為今天已經夠誠懇了,難道一定要把金蝶翻個底朝天兒的,你才滿意嗎?”

“姓馬的,我告訴你,少特麽跟我玩陰謀詭計!”梁澤怒不可遏,一把将稽查令從他手裏奪了過來,“今天查不出什麽,不代表以後也查不出什麽,咱們走着瞧!”

一行警察轟隆隆散去,陣仗之大,倒顯得馬德文一派更加穩重自持。看着梁澤等人憤憤離去的身影,馬德文若有所思,不一會兒,角落裏的王肖財悄悄溜上前來。

“按您的吩咐,都查到了。”王肖財附在他耳邊,聲音似蚊子叫,“聽說是有人把金蝶的總賬交了出去,口子出在馮老板那兒,媽的,不知道他收了警察什麽好處,居然敢出賣我們。”

馬德文目色沉矜,默默把玩着手裏的檀木珠串,神情玩味。

“姓馮的已經拖家帶口逃到西貢了,馬總,我們這次怕真是……被自己人算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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