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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你有什麽苦心?”
陳東實看着眼前女子,滿身滿手的血,臉上的表情不知是哭還是笑。他突然有種不大真實的感覺,好像此時此刻的徐麗是截然一新的另一個人。他對徐麗的印象還停留在麗麗美發屋時,她微笑着倚在二手沙發上,一邊塗着靓紅色的指甲油,一邊翻閱着過期的美容雜志。
而現在……現在的徐麗,容貌還是從前,甚至更勝從前。可眼神不再溫軟,更透着一股乖張與狠戾。她就連求情時的姿态都是昂揚的,透着說不清道不明的蓬勃,陳東實只覺錯亂,恍惚之間,不知從何提起。
“日記本我都已經看過了……”陳東實倒退兩步,看徐麗像在看一頭怪物,“事到如今,你還有什麽想說的嗎?”
徐麗慢慢松開男人的褲腿,跪坐在地,莫名其妙地,笑出了聲。
陳東實快步走過去,關上大門,将大廳裏其餘人等阻絕在內。這場事故,從始至終都只是他們兄妹二人的事,就連門另一側的王肖財,也不過只是牽連其中的無辜群衆。他想要再認識徐麗一回,現在的徐麗。在他看來,從前的徐麗早已經死了,現在這個附在她身上的女人,他看不懂,更認不清。
“東哥既然知道了,為什麽還多此一舉地跑來問我……”女人強撐着從地上站起,一腳的高跟鞋因慌亂,早已不知去向。
陳東實從桌底掏出那只高跟鞋,放在她腳邊,就好像和從前一樣,像個溫順的兄長。
當然,也僅僅是“像”而已。
徐麗抹了把淚,大大方方地将鞋子套上,假裝什麽事都沒發生,和從前一樣,她故作輕松道:“你好像從來沒有變過,還是跟以前一樣……”
“可我卻覺得你變了好多……”
陳東實淡淡地撇開臉去,句句穿心,“我一向以為你性格溫和,身世又可憐,所以才想着有事沒事多照顧着你一點。可是徐麗,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我覺得你就變了,說不上來哪裏變了,卻總覺得你不同。直到我看見了那本日記本,直到我今天看到你對付王肖財,我才反應過來,其實不是你變了,是你從一開始就這樣。從一開始,你就絕非善類。”
“善類?”徐麗徒然一笑,眼底閃過一絲苦楚,“與人為善?難道東哥你以為,是我不想做個好人嗎?”
“我知道這一路走來,你也有很多不容易。”陳東實嘆了口氣,神色愈發不忍,“劉成林在時,對你非打即罵。馬德文娶你,也不過只是圖你年輕好看。可是再怎麽樣,你也不能害人,我問你,香玉為什麽會無緣無故跳樓自殺?王肖財為什麽會少一只耳朵?今時今日我看到的一切,難道都是別人逼你做的嗎?!”
“那你為什麽不告訴警察?!”徐麗直勾勾地看着面前男人,“既然日記本裏什麽都有……只要把它交給警察,你知道的,把它交給警察,你我便都得解脫。”
“我只是想聽你親口對我說……”陳東實哽咽了一下,“對我說日記本上這些到底是不是真的。”
“只是日記本上的嗎?”女人冷哧一聲,無所畏懼,“難道你不是一直都在懷疑,楠姐的死也和我有關嗎?甚至于陳斌,你都不免覺得是我從中作梗……東哥……你對我的疑心,難道真的只始于今天、只始于香玉的死嗎?”
女人的話如一柄尖刃,直往陳東實內心深處捅去。他猛地感覺到心髒抽搐了一下,像是真的被捅了一刀似的,整個人變得毫無心氣。
“你知不知道,介于你今天的心軟,那群警察知道了,只會治你一個包庇罪犯的罪名?”
徐麗向前兩步,滿是動情地捧起陳東實的臉。
“東哥……你心裏是有我的對不對……我果然沒有猜錯。”
“你別這樣看着我……”陳東實胡亂撇開她的手,略感不适,“你想多了,我從來只是把你當做我妹妹。”
“我知道……我現在麻煩纏身……你不願承認……我理解的……”徐麗擦了擦淚,又哭又笑,“你看看我,妝也哭花了,衣服也弄皺了,都不漂亮了……都不好看了……”
徐麗踉跄到鏡子前,抓了抓頭發,又像是想到了什麽,轉過身來,一臉失語地看着陳東實。
男人滿是無奈,“梁澤說屍檢需要時間,得過段日子。等結果一出,就算我不交日記本,真相也會公之于衆。徐麗,是你逼死了香玉,對不對?”
女人霎時怔凝。
“日記本裏說,你為了巴結馮春華,拿到金蝶的賬簿,不惜為他物色人選,你明知道馮春華他極為好色,尤其喜歡年紀小的……”
陳東實越說越難過。
“起初,你只是讓香玉陪吃、陪玩,她倒也能勉強接受。可是到後面,馮春華遲遲沒有回報,你不得不痛下決心,在酒水裏下藥,然後把香玉送進他的包廂。”
“醒來以後的香玉心灰意冷,以為是那群男人下的黑手,哭着跑着回去向你求助。可你卻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撕下假面,逼她為你所用,她不情願,你便拳打腳踢,拿煙頭燙、拿鐵鏈拴,供那夥人随意糟蹋……”
“徐麗,你簡直就是喪心病狂!”
陳東實擡眸看向鏡子裏的女人,從這個角度看去,他只能瞥見她的背影。可即便是背影,他也能看出女人在害怕,她在怕什麽呢?能做得如此狠辣決絕的人,又有什麽會讓她害怕的呢?
“東哥……”
徐麗“撲通”一聲,跪倒在他面前,面如白紙。
“我對不起香玉……我對不起她……”她淚如雨下,哭得真情實感,不像在演,“我知道我現在說什麽做什麽你都不會信……我認,我都認,什麽都認,就算東哥要把我交給警察我都不會多說一個字……只是……我只求東哥再給我一點時間,再給我點時間,我答應你不再害人,不再做傷天害理的事……我發誓……等過了這一段,我就跟你去自首……”
見陳東實沒什麽反應,徐麗跪爬上前,将雙手揚到他面前。
“東哥你看,你送我的金手鏈……我每天都戴着……東哥,你看啊……你曾說我是這世上最懂你的人,你會照顧我一輩子的,東哥……我知道,這世上只有你對我最好,除了你,沒有誰肯對我這樣掏心掏肺……東哥對我好,我便也對東哥好……東哥,為你,我什麽都願意做的……”
女人伏地痛哭,哀痛得說不出話來。事已至此,她無從反駁,只得牢牢抓住僅剩不多的情分,為自己争取最後一點時間。
“那香玉呢?她又有什麽錯?我如果原諒了你,那麽慘死在金蝶的香玉又該去找誰?午夜夢回的時候,你就不怕她回去找你嗎?!”
陳東實不顧一切地全部宣洩了出來,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或許,他只是想要一個公道,想要還香玉一個公道,以及,曾經的真心相待,是否真的值得?還是又不過是竹籃打水、錯付他人。
他就想要這個。
徐麗見狀二話不說,徒手抄起茶幾上的水果刀,撩起袖管,用力朝自己手臂上插去。
雪亮的刀光灼然乍洩,迅速打斷了男人的思考,陳東實渾身一激,從怔迷中反應過來。可惜還是晚了一秒,刀身紮破皮肉,刺入肌理,逼出一注接一注的新血。
徐麗死咬住牙,忍痛不讓自己哭出聲音。鮮血很快浸透下身,她五官近乎扭曲到變形,橫生生地跪倒在地,淚水模糊了整臉。
“你瘋啦——!?”
看着徐麗不計後果地自.殘,陳東實心中百駭。他忙脫下外套,裹在女人手上,而徐麗早已疼得龇牙咧嘴,哀嚎不止,依偎在陳東實懷中,如同一捧柔弱的花枝。
“你再怎麽樣也不能拿刀捅自個兒啊!你就不怕真的捅死你自己嗎?!你知不知道這刀再偏一分,你這只手以後可能就廢了?!”
陳東實又氣又恨,連責備的心思都沒有了,只一味替她止血。怎知懷中人非但不着急傷勢,反一臉笑盈盈道:“既然東哥已經不要我了,我又有什麽臉面活在這世上?還不如現在就讓我去死算了........”
“我什麽時候說過不要你了?!”
男人神思錯亂,哪還在乎什麽顏面。威龍沒有了,肖楠沒有了,陳斌也沒有了......他什麽也沒有了,什麽也沒了,他只剩徐麗了,只剩一個徐麗。難道老天爺連他最後一點在乎的人也要吃幹抹淨嗎?!這世上究竟還有沒有他陳東實的一席之地,還有沒有?!
“東哥不要難過”徐麗抿下血淚,擡手替他擦去淚水,“為着我這麽個爛人.....實在是不值得......不值得的。”
“你先別說了,我先帶你去醫院,咱們現在就去醫院!”
陳東實将人橫身抱起,大步流星地朝外趕去,徐麗勾着他脖頸,一步一颠簸,神情卻是異樣的滿足。
“放心......東哥,我不會死的。”女人越說越是無力,“只是小傷,我只是怕你不要我了。”
“我做這樣的事,真的只是怕東哥不要我......東哥,如果能換你堅定地選擇我,別說一只手,就算是要我的命,只要給的人是你,我也願意的......”
看着她如此真摯傷感,陳東實可恥地心軟了幾分。他越來越痛恨自己這種心軟,李威龍在時就說過,他的心軟,若不收斂,未來必将成一心頭大患。
“你今天的話,我都錄了音。”
陳東實拿出褲兜裏的錄音筆,面對女人的示弱,未置可否。
“我願意給你一些時間,但等這之後,你必須像你說得那樣,跟我去警察局自首,像所有你傷害過的人認罪忏悔。”
徐麗捂着傷口,懸淚不語。
“或許在很多人眼裏,我就是一個很窩囊很沒底線的人吧。”陳東實自嘲了一下,“總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願意給你機會。你要真把我當哥,就當真把我今天的話聽進去,以後別再做傷天害理的事了。”
懷中的人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點了點他的身子,示意男人把自己放下來。
“馬德文走了,王肖財也廢了,這金蝶,如今是你一人的天下了。”
陳東實看着周身一派金碧輝煌,莫名感慨。
“你或許以後不會再需要我這個哥,甚至于比我富足、好過一百倍。但我希望你記住,人在做,天在看,善惡因果,都有輪回。”
“聽懂了嗎?”
“嗯……”
徐麗淺淺應了一聲,像是懂了,又像是沒懂。
其實她要這天下又有什麽用呢?要這金蝶永樂宮,還是那保險庫裏一輩子都花不完的錢?她想要的,從來就只有陳東實……最不起眼的陳東實,最普通的陳東實,最不被在意的陳東實……
也是唯一一個,願意對她好的陳東實。
她也有些分不清自己說的話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了。但那一句——“她願意為陳東實做一切”,卻是實打實地堅韌滾燙,無懼淬煉。
“今天我只當從來沒見過你,你好好養傷,待會讓人給你包紮一下,沒事別再抛頭露面了。”
陳東實将喝了一半的礦泉水放回到桌子上,拿上車鑰匙,向外走去。
出門前,他不出所料地停下腳,回過頭來想了想,睇向那支忘在桌子上的錄音筆。
徐麗跟着他的目光一同瞧去,想動又不敢動,神情複雜。
“對了,差點忘了個事,”男人收回目光,摸了摸鼻頭,埋頭一笑,“那玩意兒壓根不錄音,就是個鋼筆。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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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