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永別與初見

第1章  永別與初見

微信提示音響了一聲,許晟睜開了眼睛。

-小晟,晚點了嗎?

是張朝發來的信息。

現在是下午兩點二十七分,按照時刻表,半小時前列車就應該抵達Z市。

“請問還有多久到?”剛好列車員推車經過,許晟叫住她。

“快了,一刻鐘吧。”

“謝謝。”他點點頭,把時間發給張朝。

-沒事,不急,我就在出站口等你。

信息很快回過來,附帶着一個客氣的微笑表情。

許晟沒有再回複了,來來往往,就會沒完沒了。

他從對話框退出來,無意間看見置頂的家庭群裏,最近的一條信息露出的林逸兩個字。

看到這個名字,他心往下沉了一沉,下意識按滅了屏幕,抿住唇,去看窗外遠處起伏的山巒,衣袖被人扯了一下,是坐在旁邊的小女孩。

“哥哥。”紮着羊角辮的小姑娘大概四五歲的模樣,攤開手放着一塊金箔包裝的巧克力,有些害羞地說,“我想吃這個糖,可以拿巧克力和你換嗎?”

“不用換,你吃吧。”許晟回過神,把桌板上放着的檸檬糖遞給她。

“快說謝謝哥哥。”隔着一個座位的年輕女人愛憐地摸了摸女兒的頭。

小女孩奶聲奶氣地道謝,檸檬糖有些酸,她眯了下眼睛,又笑起來,一臉天真爛漫:“哥哥,你也是去看海嗎?我期末拿了兩朵大紅花,媽媽帶我去海邊玩。”

小孩子單純又沒有防備心,吃了顆糖,就覺得很熟悉了,語氣中是毫無掩飾的快樂。

“寶貝。”她的母親阻止她,“不禮貌了。”

又抱歉地對許晟笑笑。

“沒關系。”許晟搖搖頭,看着表情變得有點委屈的小姑娘,想了一會兒,輕聲說,“我不是去看海,我去看我哥哥。”

出站口,張朝果然已經等着了。一見到他,趕緊迎上來:“小晟,累了吧……真是不好意思,太急了,航班沒訂到合适的時間,結果高鐵也晚點,真是的。車在負二樓停車庫......”

一面說,伸手想要接過許晟拿在手裏的外套,被後者避開。

“沒事,張叔叔。”許晟和父親的這位秘書,算不得很熟悉,也不習慣這樣表面熱情實則恭敬的相處方式,“我自己來。”

因為隔壁縣冬季突發山洪造成了晚點,好幾班列車,在差不多的時間抵達。一時停車場裏人多了起來,找車的旅客,和拉客的司機,吵吵鬧鬧。

準備上車的時候,又碰到了那個小姑娘和她的母親。

“哥哥!”隔着好幾排車,她很愉快地用力朝許晟揮手,講繞口令一樣地說,“和你哥哥玩得開心呀!”

清脆的童音在停車場裏回蕩,旁邊張朝眼皮肉眼可見一顫,許晟微笑沖她揮了揮手,轉過頭,面色暗淡下來,拉開車門上了車。

“走吧。”他對張朝說。

後者點點頭,手指頓了一下,在導航上輸下了禺山公墓。

“我以為是先去殡儀館。”許晟不由得皺了皺眉,說出這三個字都有一種不太真實的感覺,“已經火化了嗎?”

“……正在。”

如果高鐵沒有晚點大概能夠趕上,只是林逸人都沒了,趕不趕得上,都沒什麽要緊,不看或許更好。

這句話說來太過殘忍,張朝斟酌着說:“火化很快的,現在過去估計就結束了……殡儀館去墓地,比我們過去距離更近一些。我們直接過去吧,議長和舒老師也是這個意思。”

許晟垂下眼睛,半晌嗯了一聲。

墓地在Z市城郊,環城高速靠海,一路開過去海風習習,陽光在海面上折射出斑駁的光,海鷗從遠處掠過,留下一抹雪白的殘影。

二月初,冬季還沒過完,在這座地處亞熱帶的濱海城市,卻沒有太多寒冷的影子。

到墓地時,許啓君還沒來,打了電話,司機說有些堵車,大約還要有半小時。

“等一會兒吧。”張朝在停車場倒好車,沿着旁邊白色的石梯往上就是公墓所在地。

“我想先上去。”許晟一面說,已經解開安全帶。張朝趕緊跟下來:“那我.....”

“不用了。”許晟搖搖頭,“我先去看看李姨和林叔叔,你就在這裏等我爸媽過來吧。”

這是許晟第二次來虞山公墓,上一次來也是冬天,四年多前,小學畢業的前夕。

當時許啓君沒有當上市議會副議長,還在警察局工作。他和林恒是多年戰友,轉業後進了同一個單位,彼此的太太恰好又都是Z市人,兩家關系非常親密。

N市是旅游城市,有一片非常著名的內陸湖,湖對岸就是綿延的青山,兩家人常常約着爬山游湖。

但那一年沒有,那一整年都過得非常混亂。

起先是林逸的母親李然查出來得了癌症,入院之後,情況持續惡化,緊接着,又趕上市局鋪排多年的打擊販毒行動開始收網。許啓君和林恒忙得十天半個月都不見人影,舒琴每天接他和林逸下課,再帶着他們去醫院照顧生病的李然。

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是異常糟心的一段日子,只是因為年齡尚小,對很多事情感知并沒有那麽深。

唯獨死亡格外深刻而凝重。

遠處幾只不知名的灰色鳥雀從樹枝飛過,停留在大理石墓碑上。

許晟停住腳,看着并排着的林恒和李然的名字,又想起那個寒冷的冬日。

期末考結束,他和林逸坐在李然的病房裏玩游戲。一周多沒見的許啓君忽然來了,風塵仆仆,神色倦怠。他興奮地撲過去叫爸爸,後者一臉凝重地把舒琴拉了出去。許晟很不高興地想要追上去,卻看見了許啓君衣服上沾染着的深深血跡。

緊接着就是葬禮,那場行動中,販毒鏈條上下游落網的毒販多達數百人,也有十多個警察因公捐軀,其中就包括林恒。

彼時李然的身體已經非常虛弱了,還是堅持出席了丈夫的葬禮。從頭到尾表現得非常鎮定,一滴淚也沒有掉,或許在那一刻已經做好了所有決定——回到醫院的那個晚上,她把輸液管的針頭,插進了自己的頸部大動脈。

夫妻倆倒是成全了恩愛的美名,只留下了一個孤零零的林逸,無依無靠。

于是在辦完李然的喪事後,許啓君和舒琴收養了他,把他帶回了家。

“小晟。”

許晟回過頭:“爸,媽。”

兩天沒見,夫婦倆神色都不算太好,眉宇間帶着明顯的悲戚倦怠之色。

許啓君雙手端着一個木質的盒子,看得出分量不輕。

自從在那次打擊販毒行動中左胳膊受了傷,不管是舒琴還是下屬都很刻意避免讓他提太重的東西,但此刻總是不同的。

許晟看了一眼就挪開了視線,走過去扶住了舒琴手臂。

母子倆并肩站着,一時沒開口,臉上也不知該做出什麽樣的表情來。

許晟擡手輕輕捋了下母親鬓角的一縷白發,半晌,還是沒有忍住,問出了那個從知道消息起就一直困擾他的問題,“為什麽?”

話說得不明不白,但舒琴聽懂了,嘆了口氣,垂眼低聲道:“小逸有抑郁症,你知道的。”

他當然知道,林逸接連喪父喪母,被許家收養之後,情緒狀态長時間萎靡,郁郁寡歡,舒琴自己就是心理學的教授,也替他另請了心理醫生,診斷出來都是一個結果——重度抑郁。

“我以為他控制得還可以。”許晟抿住唇,怎麽也想不到會到自殺的地步。

這次舒琴沉默得久了一些,擡眸看了他一眼,轉過臉去,毫無征兆地落下淚來。

“媽……”許晟連忙從衣兜裏拿出紙巾來。

“沒事。”舒琴壓了壓眼角的淚痕,聲音還帶着微微的哽咽,“去給小逸敬炷香……我沒事,站一會兒就好。”

那頭骨灰盒已經下葬了,工人們顯然對這樣的情景司空見慣,填一座墳和填一層房子也沒有太多不同。

生老病死都是常事,并不會因為逝者年少而有任何的改變。

他從許啓君手中接過香,味道太濃了,熏得許晟腦子有些發空,按部就班地插上去。就聽見身後鞭炮聲突兀地響起,下葬的儀式算是結束了。

火藥的氣味在空氣中彌漫,許晟轉過身去,看見許啓君和舒琴并肩站在林恒夫婦的墓前,隔得遠了,看不清神色,舒琴一只手捂着臉,許啓君握着她的肩膀,低聲寬慰着什麽。

他不願意再看下去了,扭過頭眼前卻又是大理石上林逸的名字,被香燭上飄起的一縷白煙萦繞着,許晟心中忽然湧起一股難言的茫然。

這種混沌感一直圍繞着他,腦子也跟着空落落的,如墜雲端,回過神來,是許啓君在前排接電話,張朝的聲音從車載音響中傳來,問林逸租的那間房子怎麽辦。

“我已經去看過了,你再檢查一遍,仔細些,不要有什麽遺漏。”許啓君的聲音有些嚴肅,“房子打掃幹淨,東西清理了,先繼續租着。房東那裏不要漏了嘴。”

許啓君的身份敏感,林逸是他的養子,父親又是因公殉職。自殺死了,宣揚出去,對他總是個污點。所以林逸的死訊被壓得密不透風,只有極少數的人知道。在學校,辦的都是退學手續。

許晟沒開口,等到電話挂斷,才出聲。

舒琴回過頭來:“你說什麽?”

“我想去看看。”

舒琴一怔,反應過來,神色頓時有些哀傷,“算了吧,還是別去了。”

畢竟林逸死在那間房裏。

“我想去。”許晟固執地說。

許啓君在前頭一個紅燈處停下車,也轉過頭來:“去做什麽?”

“我不知道。”許晟沉默片刻,“……我剛做了個夢。”

夫妻倆對視一眼,舒琴語氣試探地問:“夢見小逸了?”

許晟點頭,片刻又搖搖頭,只是依稀做了個夢,夢見什麽倒記不清了,或許是林逸也可能不是。

“實在想去……那就去看看吧。”舒琴看了他幾眼,終于道,又征詢地看着丈夫。

許啓君疲憊地揉了揉眉心,看得出不是很贊同,但還是拿過手機發了地址給許晟,又開了車門的鎖:“自己打車去,等會兒直接回外婆家。”

林逸租的房子就在五中旁邊,學校有宿舍,但林逸性子孤僻,所以舒琴給他在外面租了房子,又專程安排了阿姨來照顧。

出事那天是周六,阿姨休假了,晚上回來沒見到人,打電話聽見鈴聲在卧室裏響,推門進去,就看見了滿床的血跡……

電梯叮了一聲,轎廂門開了。

許晟收回思緒,走出去,左邊第一戶的門開着,除了張朝還另有一個沒見過的人,正在一起收拾林逸的遺物。

張朝起先沒注意到他,一回頭才發現人已經到了身後,冷不丁一驚,哎呦一聲,尴尬笑道:“走路怎麽沒聲音。”

許晟看了眼正在打包的箱子:“這些東西放到哪裏去?”

“議長說運回N市去,已經找好倉庫了。”

“全部嗎?”許晟皺了皺眉。

幾個沒有密封的箱子裏,可以看見除了書本和衣物,還有些類似餐飲小票的沒有任何意義雜物。

“總也不好扔掉。”張朝道。

許晟抿了抿唇,死者為大,所以連無用的雜物也都帶上了悲憫的色彩。

可這一切又有什麽意義呢,物是死物,現在人也是了。

張朝看他神色,尴尬地搓了搓手,想要開口又不知道說什麽。

“你忙你的,我随便看看。”許晟輕聲道,目光從有些淩亂的房間中掃過,最後定格在主卧掩着的門上。

“小晟。”張朝見他走過去,不自覺攔了一下,有些猶豫,“……還是不進去了吧。”

許晟明白他的意思,搖搖頭:“沒事,我不忌諱這些。”

輕輕按下了門把手。

清理過了,空氣中依然帶着很淡的血腥味,他不知道這是不是一種錯覺。但地板縫隙裏殘留着的暗紅血跡一定不是。

卧室已經被清空了,只留下一張沒有床墊的光禿禿的床,木質的書桌和敞開的衣櫃。

許晟試圖幻想林逸生前是如何在這間房子裏生活起居,但徒勞無功,畢竟他們算不上親密,哪怕後來成為了名義上的兄弟,他并不了解他。

一直以來,許晟都覺得他和林逸相處得別扭。盡管算是通家之好,年紀也相仿,只差了兩個月。

一個家屬院住着,一所學校念書,父母忙的時候,就去對方家裏吃飯,周末雙方母親常常帶着一起玩……但或許是因為性格差距太大,林逸喜靜,他好動,又或者是常常無意間被比來比去,‘哥哥多聽話,又考了雙百分,小晟也要乖一點……’

哪怕接觸再多,關系始終都是淡淡的,熟稔不起來……等到大一些,能夠自主選擇朋友,相處就更少,除非是兩家一起出行,其餘時間,充其量也就是在學校碰見,擡手打個招呼。

直到林逸被他們家收養,這種情況也沒有太多改變。

一開始林逸因為抑郁症暫時休學,長期待在卧室不願意出門,同在一個屋檐下,好幾天也見不到一次。偶爾撞見了,他按照舒琴的囑咐叫他哥哥,後者也沒太多反應。

後來似乎好些了,重新去學校讀書,留了一級。那算是兩人關系最密切的一段日子——舒琴總是擔心林逸的精神狀況,讓許晟在學校多照顧他些,于是一起上下學,中午許晟陪着他吃飯。

談不上厭煩,但的确覺得有些累贅。也很少聊天,不知道說什麽。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兩年,他升上高中部之後,兩人下學時間錯開了。林逸可能也覺得麻煩,有一天主動說,不用一塊兒了。

又過了大半年,林逸中考過後,忽然提出要離開,去Z市念高中。

許晟是家裏最後一個得知這個消息的人,塵埃落定,才告知他。

但并不清楚原因,不管是舒琴還是林逸都說得很含糊。唯一确定的是,這是林逸自己的意思。

“我沒辦法再留在這裏了。”從頭到尾,林逸只對他說了這一句不明不白的話,深深地看着他,神色戚戚。

當時許晟并不完全明白,直到林逸去Z市後,某次許啓君的下屬來家裏拜訪時,他陸續回想起一些細節。

比如那位叔叔其實一開始不是許啓君的下屬,還在警局時,原本是林恒帶的徒弟,林恒犧牲後,和許啓君的關系才變得更密切。

又比如對于他們收養林逸這件事,還在家屬院的時候,就有些風言風語,類似許啓君運氣真是好,當年他們兩個副局長競争局長的位置,林恒原本是希望更大的一個……他收養林逸也不見得是完全的好心,占了這樣的好名聲,對仕途也是有利的……不然怎麽這麽快,就做了副議長呢?

人多的地方總有是非。

這些說法他都聽過,林逸聽得只會多不會少。

許晟當然相信自己的父親并沒有這樣的想法,但許啓君不是林逸的父親。

林逸的父親死了,而在某些意義上講,許啓君或者說他們一家都是林恒犧牲一事的既得利益者,這點不能否認……

如果是為此心存芥蒂,那林逸的确可以說出無法再留這句話的。這也能解釋,為什麽,許啓君和舒琴最終同意了他的要求。

只是誰也沒有想到,僅僅半年之後,林逸割腕自殺。

“喂。”

手機鈴聲突兀地響起,許晟回過神,按下通話鍵。

“許先生嗎?你的快遞到了,在家嗎?麻煩開下門,我在門口。”

“我不在家,你按門鈴吧,家裏有人。”

“沒有。”快遞員一面說,電話那頭傳來門鈴和連續不斷扣門聲,“按過了,沒有。”

可能阿姨出門買菜了,許晟想。

“是什麽東西?你放門口吧,有個木架子,放上面就行。”

“書或者文件吧,沒寫。反正摸着是紙。你記得叫人拿進去,我這邊确認簽收了。”

“好,謝謝,我知道了。”

他挂斷電話,給住家阿姨發了條信息,收起手機,斷掉的思緒一時卻續不回去。

目光從卧室裏一寸寸掃過,最後看向了那張床,搭在距離飄窗半米遠的位置,形成了一條僅供一人躺下的縫隙。

林逸家的老房子和他在許家的卧室都是同樣的布局,很小的時候,他們玩捉迷藏,林逸就喜歡躲在那裏,後來病了,情緒萎靡的時候,他也喜歡躺在那裏,狹小的空間讓他有安全感。

許晟看了足有半分鐘,慢慢走過去,貼着床沿躺下來。

林逸躺在這裏的時候在想什麽呢?是什麽驅使他割下那一刀,會不會痛,人有多少血可以流呢……

思緒紛擾,沒有答案,他看着頭頂的吊燈,搖搖晃晃,看得久了,眼睛開始發漲發酸,視線模糊,水滴滑過眼角留下的濕潤感,好像一條小蛇悄無聲息地爬過。

他微微側過頭,擡手想要擦掉眼角那滴莫名的淚水,眼角的餘光卻看見床底似乎放了個木質的盒子。

床翼擋住了大部分的光線,隐約只是模糊的輪廓。

許晟一愣,下意識伸出手去,想要夠出來。縫隙太窄,盒子又放得太遠,探了許久才将将碰到。

盒子上有幾滴血,大概是透過床板浸下來的,但并沒有什麽灰塵,落在床底的時間應該不久。

打開,裏面是一部手機和一個本子。

林逸一直在用的手機和許晟是同一個品牌型號,眼前這個顯然不是,因為沒電,已經自動關機了。

屋子裏早已收拾幹淨,沒有充電器,許晟于是先放進了自己的口袋裏,拿起了那個本子,市面上最常見的硬殼筆記本。

起先許晟以為這是個廢舊的草稿本,因為中間被胡亂撕掉了許多頁,然而當他定下神來去看上面的字,他發現自己想錯了。

這是林逸的日記。

他從前不知道林逸有寫日記的習慣,但他認識他的筆跡,小時候,他們跟着同一個老師學書法。

一瞬間,許晟的心髒劇烈地跳動了起來。不自覺咬住了唇,穩住顫抖的手指,猶豫片刻,才繼續往下翻。

前面的內容都被撕掉了,能翻到的第一篇是去年十月十五號。

‘我看見他了,拐角的那個路口,他騎着單車經過,和過去的很多次一樣,沒有看見我。我想追上去,但是腿邁不開,是看錯了吧大概……其實我心裏是知道的,這樣不好……我會忘掉。’

寫得不明不白的,許晟看着那個單人旁的他字,頓了一秒,又翻到下一頁。

“做夢了,睡不着,吃藥也沒用。睜開眼睛,總覺得他就站在窗簾後頭……他不在,我知道。白天在教室上課,忽然很想他,想去找他,他肯定會覺得我有病吧。”

緊接着小半本都是類似的夢呓的言語,中間陸續也撕掉了許多頁,其中一張被撕掉又粘上去,寫在十一月九號,“怎麽會有這樣的背影這樣的臉,為什麽忘不了又會看見……怎麽會有這樣一雙眼睛,像漩渦……”

言外之意過于分明到了不可忽視的地步,許晟聽見自己愈演愈烈的心跳在寂靜的房間內格外地突兀。

眉頭深深皺起,帶着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急切,一連又翻了好幾頁,卻都是空白。

直到,一個名字猛地闖入視線。

顧耀。

那一頁紙上,滿滿當當都是這兩個字。寫得太用力,墨汁浸潤了紙頁,字跡有些變形,密密麻麻排布着,如同某種古老的符咒。

最下方是一行小字。

“他說可以,那就是在一起了吧,真像夢一樣……”

旁邊還有一個小小的符號,認真辨認,才發現是簡筆畫的太陽。

許晟盯着這個陌生的名字,半晌,把那張紙撕下來,攥在了掌心裏。

接下來重新又是時隔一個月的零星記錄。

“十二月三日,晴天。和顧耀去海邊了,跟着踩他腳印,踩歪了。”

“十二月七日,雨。天氣預報說未來一周都會下雨,來Z市半年,第一次遇見這麽冷的時候。在學校外面等了一刻鐘顧耀才出來。碰見他幾個朋友……買了熱可可。”

……

“十二月二十六日。包裝很好看的東西都不太好吃,比如聖誕節的蘋果。”

……

日期并不是全是連續的,中間仍然有被撕掉的痕跡,而留存下的每一頁上都有顧耀的名字,不再用代詞含糊不清。寫的全部都是瑣碎小事,咋一看好像是個暗戀成真的美妙故事,哪怕性別在大多數人眼中不太合适。

一直持續到了月底,三十一號寫的是,“跨年,他沒有來。”

往後日記又斷了大半個月,許晟皺着眉翻過一張張空白頁,竟然直接就到了最後一頁紙,用了紅色的墨汁,像暗紅的血跡。

“為什麽,為什麽對我好又要騙我,還是從來都是在騙我。都是假的嗎?是欺騙是利用嗎?……因為我蠢才會相信?怎麽辦呢,我要怎麽辦呢?”

留下的全是問句,日期一反常态寫在了最後,看起來不像日記,像遺書,短而絕望。

也就在三天之後,林逸在這間房裏自殺了。

日記本落在地面上,驚起細微的浮塵。許晟有些脫力地垂下手,腕骨撞在了床沿,很重的一聲響,應該是很痛的,但此刻沒有太多感覺。

腦子很漲很亂,被囫囵讀過的字句填滿。

時間過去不到半小時,他跟着林逸的日記已經走完了半年,一時不知春秋何夕。

此刻他應該感到驚訝,但實在不知從何開始,林逸的性向嗎?還是短暫的戀愛?

他闖進了本該塵封的私人領域,又得到了太多不該屬于他的秘密。

如果早一點知道林逸的性向,許晟分神想,他們的關系會因此變得更加親密一些嗎?

沒有如果,而所有的假設,在死亡面前都顯得單薄而不堪一擊。

“小晟。”

卧室門被敲響了,許晟陡然一驚,猛地坐起身來。

門外是張朝聲音有些擔憂,不曉得該怎麽催促似的,喊了一聲就不說了,只又敲了一遍門。

許晟撐着床沿站起身,脫下外套擋住手裏的日記本,拉開門走了出去。

“還好吧?”張朝見他出來,關切地問到。

許晟嗯了一聲:“我先走了。”

“我送你回去吧,小晟……”張朝道,“你臉色不太好。”

“不用。”許晟搖搖頭,又想起另一件事來,“林逸的手機,你知道在哪裏嗎?”

張朝愣了一下:“我收拾的時候沒看見,應該都在市長那裏,小晟,你......”

“沒事,我就問問。”許晟快步走向門口,“你們忙,我自己回去。”

“還是我送你……”

張朝話沒說完,許晟已經拉開門走了出去。

他沒有心情等電梯,一路沿着安全通道走下去,越走越快,到最後跑了起來,沖出小區門口,又毫無目的地走了兩條街,險些撞着一棵行道樹,才猛地停住腳步。

明晃晃的陽光,照得他眼睛有些痛,許晟微微彎腰撐着膝蓋,聽見自己缺氧般急促的呼吸聲,半晌才慢慢緩過來。

他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從口袋裏慢慢摸出了那部手機。

旁邊便利店門口放着充電寶,許晟拿了一個,給手機充上電。三分鐘後,總算能夠重新開機。

林逸通常用的密碼是李然的生日,但這次例外。把能想到的數字都試過了一遍,從李然、林恒的生日忌日一直試到了日記裏第一次提到顧耀名字那天,都不對。還有兩次機會就該鎖機了,許晟皺了皺眉,嘗試着輸下了林逸正式辦理收養手續的日子,打開了。

或許是因為室外的陽光落在身上,許晟的心情并不像看日記時那麽緊張。

電話通訊錄裏只有一個號碼,十七條通話記錄,全是林逸撥出,排除六條未打通的,最長的一條通話記錄也不過五分鐘,發生在那個日記裏提到的跨年夜。

除了系統自帶的軟件,手機裏,只下載了微信,微信號當然也不是許晟知道的那一個。

唯一一個聯系人,林逸的備注是一個太陽的符號。

耀,太陽的光芒。

對話框裏,基本都是林逸在說,會分享日常的瑣事,吃了什麽,上了什麽課。

顧耀都回得很簡單,好,知道了,可以,不行。很少會超過三個字。

哪怕有幾條是林逸深夜發信息過去,說想你,想見面。他也只是在第二天回複一條,睡着了,沒看見......

許晟一條條滑過去,翻到最頂上,加上微信的時間是十一月二十號。

聊天背景圖是一片淡藍的水域,大概是日記裏提到和顧耀去的海邊,像素不太高,不算清晰。

許晟退出來,又點進相冊裏。

照片倒是很多,全是一個男生的背影或者側臉,看得出是偷偷拍的,許多都十分模糊。

翻了許久,總算找到一張正臉。

是合照。林逸和一個男生并肩站着,後者沒有看鏡頭,目光不知落向何處,神色散漫,帶着一點玩世不恭的笑意。

黑色T恤,手裏提着一件藍白相間的校服,露出的校标上,模糊能夠分辨出,Z大附中幾個字。

許晟确定自己沒有見過這個人,但不知為何,總又覺得有些熟悉。

他看着這張臉,又想起了紙上密密麻麻的顧耀兩個字來……

一朵雲飄過擋住了太陽,天色陰了下去。

幾個小孩打鬧着從身側經過,不小心撞到了許晟的肩膀,手機沒拿穩掉在了地上。轉頭看了一眼沒摔壞,沒什麽誠意地說了句道歉,嘻嘻哈哈地走了。

一陣風吹過,搖搖欲墜的枯黃樹葉從樹枝上落下來,遮住了屏幕半邊的人臉,沒有了懶散笑意的裝飾,只餘下一雙冷漠的眼睛。

許晟在原地靜靜站了片刻,彎腰撿了起來。

走到路邊,擡手攔下了一輛出租車。

“去哪兒?”司機問。

微信提示音響了一聲,是舒琴發來的信息,問他還有多久回去。

許晟收起手機,另一只手裏緊緊握着,手心裏滿滿的汗,可是皮膚卻冰涼,靜了片刻,輕聲道:“Z大附中。”

作者有話說

開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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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