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第63章

“嘟、嘟、嘟……”

“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請稍後再撥……sorry……”

周書聞挂斷,再用力按下重播。

“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請稍後再撥……sorry……”

“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如此循環往複無數次後,周書聞迎來了關機的結局。

他聯系不到秋恬了。

他會去哪裏?

他會不會……終于還是回到他該去的地方了?

這個念頭猛地出現,就讓周書聞恐懼地戰栗一下,他扭頭看向那張紋絲不動的床墊。

血液是靜止的,幹涸的。

而留下這樣讓人心神俱焚的東西的人卻輕飄飄消失了,周書聞很難适應。

他根本就不可能适應!

極度的沖擊和震驚讓他呈現出近乎呆滞的狀态,而對秋恬的擔憂和思念又讓他心急如焚。

如果,如果秋恬沒有回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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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他會在哪裏?

為什麽聯系不到?

會不會受傷?會不會生病?會不會被別人發現他的身份?

這些想法一個接一個地從腦海裏冒出來,一度讓周書聞脊背發寒,甚至覺得比秋恬真的離開了還要可怕。

他坐在沙發上,彎腰握拳抵額頭,手機在掌心攥出一片潮濕。

冬季暗得極早的天色逐漸将客廳蒙上一層灰,周書聞深深呼吸兩下後迫使自己冷靜了下來。

他打開手機,撥通了董清雨的電話。

·

昏暗的房間裏懸挂一盞小燈,這是鄉下一棟自建的老房子。

廚房裏飄着米粥的香氣,袅袅白煙自鍋裏盤旋而起,鍋中濃稠的米粥汩汩冒着泡。

甘興平拿着勺子不斷攪拌,時而拿袖子擦擦額頭的汗,他是個很愛出汗的男人。

手機放在外面的桌子上,屏幕亮起震動牽連着鈴聲,甘興平關小火匆忙跑出去拿起來,無意間将桌上另一只手機碰到了地上。

是秋恬的。

他連忙彎腰撿起來,這才發現手機早已沒電關機了。

“糟糕。”甘興平不由一陣懊惱,連忙找出數據線插上,一邊接通自己手機的電話慌忙回到廚房。

好險,粥差點糊了。

“喂老師,”他将手機夾在肩頭,歪着耳朵沖那頭說:“對,我找到他了……還沒醒,我們在商場裏沒說幾句他就突然暈倒了……我現在也不知道他是什麽程度——”

他說着頓了頓,像察覺到什麽似的扭過頭,目光穿過空曠的客廳投向遠處黑洞洞的客房門框裏。

“怎麽了?”電話那頭的是一道蒼老的聲音。

“我聽見裏面傳出點動靜,不知道是不是醒了。”

“快去看看!”

“好,好。”甘興平連聲應着,怕粥真的糊了徹底關掉了火。

房間裏比外面還要昏暗,雖說可愛星球的人眼睛不畏強光,但為了讓秋恬好好休息他還是将所有燈全關了。

甘興平輕手輕腳摁開床頭的一盞臺燈,小聲喚道:“秋恬?”

沒有人應。

燈光微微照亮了床上那人的臉,秋恬臉頰慘白毫無血色,眉心緊緊蹙着,額發被冷汗浸濕,像經受着某種強烈的痛苦卻醒不過來一般。

難受到極致時他會痙攣着發出呻|吟,彎曲的小臂無意識擦撞着床頭櫃,引得年久的木頭發出吱呀聲響。

——那就是甘興平在外面聽到的聲音。

“怎麽樣了?”電話那頭再次詢問。

甘興平回過神來:“還沒醒,不過他好像非常難受。老師您說我需不需要——”

“不用叫醒他。”

“啊?”甘興平遲疑。

“叫不醒的。”

被喚作老師的人低聲道,聲音像是秋天飄落的樹葉。

甘興平沉默了,将忐忑的目光移到秋恬身上。他似乎不理解為什麽明明經歷着巨大的痛苦卻無法醒來,又像是對這樣的秋恬飽含擔憂和憐憫。

“先讓他睡着吧,我馬上到了,”老人說:“要是他那邊有人找,你也不用刻意隐瞞下落。”

甘興平連連應着,等到對面先把電話挂斷才收起手機。

他無聲地嘆了口氣,将給秋恬擦汗的毛巾放到枕邊,起身往廚房走,經過桌邊時,秋恬的手機亮了起來,有人給他打電話。

甘興平拿起來看了眼,來電顯示:AAA周書聞0113。

看起來像是某些瑜伽館或者駕校的銷售,不像什麽重要的人。

甘興平往房間裏探了探頭,顯然秋恬沒有自主接電話的能力,他第一反應是挂斷,但又想到剛才老師的叮囑,猶豫片刻,還是按下了接聽。

·

烤肉店裏人聲鼎沸,五花肉被烤得滋啦作響,在金黃的燈光下分泌香濃的汁水。

董清雨提着包攥着手機,頂着一張吃肉吃得紅光滿面的臉從人滿為患的店裏擠出來,捂着手機下端沖電話那頭喊:

“啊?!我不知道啊,小秋現在還沒回家嗎?!”

“……他他他就是說想出門給你買……買買買點東西,讓我保守秘密……對,在小酒圈……”

“到底發生什麽事了,他不見了嗎?要不要我們幫忙找——”

“不用了。”周書聞打斷。

街頭喧鬧嘈雜,僅從聲音其實分辨不出他的情緒,董清雨卻更加不安:“周主任……”

“沒事,”周書聞說:“這件事先不要告訴別人,你忙吧。”

“啊,我,周……”

董清雨還想說什麽,但一緊張就結巴,沒等她組織好語言電話就已經被挂斷了。

周書聞今天實在太不尋常。

他平時絕不會用這麽平靜的語氣說話,或者說是平靜到壓抑的語氣,他向來的語調都是偏輕快的帶着一種不甚所謂的态度。

哪怕是手術室裏再危急的情況,他都是能掌控節奏的,他從來沒有這樣過。

城市夜晚的鬧市區裏燈紅酒綠,董清雨站在街邊被冬夜的寒風吹得漸漸清醒,看着熱鬧的店鋪接到,心裏七上八下地跳着。

周書聞摁斷通話,徑直往小酒圈趕,按董清雨的說法,秋恬今天只去過那裏。

所以哪怕小酒圈是整座城市人流量最大的地方,哪怕在那裏找人是大海撈針,周書聞也必須去。

他坐進駕駛座,一邊系安全帶一邊習慣性重複撥打秋恬的電話,不可思議的是,這次居然通了。

周書聞立刻頓住了,握着手機的手一緊,用力盯着屏幕,後背瞬間滲出一片冷汗。

咔噠——

接通了!

周書聞心髒幾乎要從喉嚨裏跳出來:“秋恬!”

然而對面傳出的卻是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

·

劇痛,撕裂一般的劇痛。

血液變成滾燙的岩漿,而骨頭卻像長滿尖刺的冰錐,瘋狂研磨着皮肉和神經。

秋恬在劇烈的痛苦裏煎熬着,像被鎖在時間盡頭,循環往複同一個噩夢,無論如何都無法掙脫,拼盡全力也醒不過來。

某個瞬間,疼痛到達頂峰,秋恬分不出是哪裏,或者是全身每一寸骨骼在撕裂的一樣的痛,然後熱流撞開龜裂的皮膚。

秋恬睜開眼,視線是模糊的,他像是躺在水裏,溺水般的憋悶難以呼吸。

好一會兒聽覺才漸漸恢複,他聽到自己劇烈的喘息,屋子裏光線昏暗,有人在用一張熱毛巾給他擦臉。

他艱難地偏過頭,淚水将床頭燈光切割成四分五裂的光斑,而隐在那扭曲光源中的,正是白天在商場裏叫住他的那個男人。

男人拿着毛巾靠近,秋恬立刻向後一縮,全身肌肉緊繃着,充滿了警惕和戒備。

他身上很痛。

這種疼痛不來自外界,而是由體內最深處的迸發的,和他源源不斷感到的空耗一樣,是一種既劇烈又漫長的疼痛。

其實秋恬已經是強弩之末了,剛才那一下的躲閃牽動肌肉掀起的劇烈疼痛讓他的嘴唇都在顫抖。

但他仍然強硬的撐起上半身,以防禦和抗拒的姿态和眼前的男人隔開一段距離。

“唉,”甘興平嘆了聲:“你別緊張,我們不會對你做什麽的,我現在只是想幫你把臉上的血擦掉。”

秋恬一怔,視線緩緩聚焦,這才發現甘興平手上拿的白毛巾上确實沾着一塊塊藍色痕跡。

但這個人對他的血液卻沒有表現出一絲一毫的奇怪,仿佛早就習以為常了那樣用溫熱的毛巾一點一點小心地靠進,擦拭秋恬的臉頰。

“你先前突然暈倒吓死我了,”甘興平說:“來不及交流,我們甚至都不知道你現在到什麽程度了。”

秋恬敏銳地捕捉到他總是變化的代稱:“你們?”

“對,還有我老師,”甘興平說:“其實他是想親自來找你的,但他年紀大了,四處奔波不方便。今天找到你時候他還在外地,怕錯失機會,我就先硬着頭皮來見你了。”

秋恬蹙眉:“你們到底是誰?”

甘興平盯着秋恬,昏暗的燈光下神色認真而憂慮,甚至不再那麽懦弱。

“我,”他說:“應該說我老師,他就是第一個發現WTG1643上存在高等生命的人,他叫潘文生。”

第一個發現……

秋恬額角抽痛,記憶回溯到幾個月前幽暗閉塞鋪滿血腥紅毯的講座裏。

汪偉林誇誇其談的模樣還歷歷在目,秋恬清楚地記得他當時說的是,第一個發現可愛星球的人,是自己的表叔公。

“你老師是汪偉林的表叔公?”秋恬低聲卻強硬的:“你們是一夥的?”

“不不不絕對不是!”甘興平兩只手差點搖出火星子,随即又憤憤地垂下頭:“他們曾經确實是有點親戚關系,汪偉林小的時候經常跟在老師身邊,對老師研究的東西略微知道一點。”

他深吸一口氣:“長大後他想正式跟老師學習,但老師覺得他這個人心思不定,就沒收他,久而久之就沒有了聯系。沒想到後來他居然用着那些年窺探到的關于WTG1643一星半點的東西,添油加醋搞起了詐騙。”

秋恬一邊聽着,一邊用力撐着床墊坐直,他咬着唇慢慢呼出一口氣,說話時尾音虛弱地發顫:“既然都沒有聯系了,現在又怎麽會找上我?”

甘興平看得出秋恬動作不變,知道他現在全身關節都應該是僵的,體貼地想扶一下他,卻被排斥地躲開了。

他于是又嘆了一聲。

“很早以前我和老師就在H國定居了,一直以來都沒有汪偉林的消息,我們也沒有關心過。”甘興平說:“還是這次詐騙的事情鬧大了,東窗事發,我們才從別的親戚口中輾轉得到的消息。”

“畢竟他是利用老師當年的資料碎片進行篡改再洗腦的,老師思索再三還是決定回來一趟,沒想到在了解細節的時候發現了你。”

秋恬眉梢一揚:“我?”

“對,你,”甘興平平靜溫和的眼睛注視着他:“老師一眼就發現了你不同于其他人,或者說很有可能就是……當然,現在我們已經證實了這個猜測。”

秋恬喉頭滾了滾,做着激烈的心理鬥争,但混沌的大腦沒辦法讓他清晰地思考起來。

他搖了搖悶痛的頭:“一個月前你就聯系了我,就算我當時沒信,既然像你們說的這麽急,那為什麽現在才找上我?”

“這……”甘興平忽然露出慚愧的神色,垂着眼睛搓了搓手,不再像方才講述經過那樣沉穩堅定,又變回了秋恬對他的第一印象——過分儒雅以至于帶着幾分與世無争的讨好。

“我們被警方調查了,”他不太好意思地笑笑:“說來也奇怪,有人舉報我們和汪偉林詐騙案有關,這不一來二去就耽擱了麽……不好意思啊。”

秋恬:“……”

秋恬想起來了,第一次接到甘興平的電話那天,他确實把這個號碼發給了負責汪偉林案子的警官。

他是當事者,周書聞是報案人,兩人一直被警方強調有任何線索都要上報,秋恬當然要遵紀守法。

然而那天他心情有點急,把號碼發給警官時似乎加了很多負面的主觀印象。

一種突然的心虛襲擊了秋恬。

他摸摸鼻尖,掩唇咳了聲,低聲說:“畢竟你們跟汪偉林還是有親戚關系的,定居國外……咳咳!國外那麽久,突然在這個節骨眼回來,警察肯定會有考量的……”

秋恬一邊說一邊咳嗽着,他其實很不會撒謊,但因為當下身體狀況過分虛弱,反倒沖散了面上的心虛。

房間裏只晃着一盞暗沉的臺燈,甘興平鼻梁架着厚厚的鏡片,根本注意不到秋恬的表情,竟然十分贊同地感嘆着:

“是啊,确實應該好好配合調查。”

秋恬咳得更兇。

甘興平連忙把熬好的米粥從廚房裏端出來,舀了一碗給秋恬:“你吃點東西吧。”

他說着又像怕秋恬覺得自己多此一舉似的,連忙解釋:“雖然食物對你們來說不是必要的,但這個熱的吃下去你的胃痛應該會好一點。”

秋恬表情未變,心裏卻又是一驚。

他們好像真的對他身體會出現什麽狀況尤其清楚。

“你不用這麽看着我,”甘興平搖頭笑笑:“其實除了你我沒有親眼見過WTG1643的生命,畢竟是研究了一輩子的東西,所以天可能表現得有點緊張。”

他将碗放到床頭櫃上,示意秋恬有需要可以自取:“如果你還有什麽別的疑問可以等等我老師,他都會給你解答了。”

秋恬和他對視了一會兒,猶豫片刻,将信将疑地接過了碗,他确實胃裏很不舒服。

可才吃了不到兩口他就嗆到了,先前斷斷續續的咳嗽在那瞬間爆發,秋恬猛地彎下腰,牽扯到後腰僵硬的肌肉又是一陣劇痛。

眼前幾乎是頃刻黑了,秋恬把肚子裏僅有的一口粥都吐了出來,肚子裏絞痛,冷汗唰唰往外冒。

他覺得自己臉上又濕了,溫熱的、粘稠的。

甘興平差點從椅子上彈起來,刷刷給他遞紙巾,短短幾秒又緊張得滿頭大汗,聲音都是顫抖的:

“你……你一直這麽頻繁流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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