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寒間
寒間
神州大地天闊雲閑,唯有被衆神遺忘的朱鳥困于寒間煉獄一千年,直至玉茗花神撞碎封印,天河晃動,熔岩噴發,鬼界地裂百裏,異象平生不斷。
酒樓間進進出出,都皆是談論着前不久土地神大發雷霆将熔漿倒流,險些殃及人間的禍事。
“唉,前些日子那地滾燙的,還以為是不是惡鬼現世,結果弄半天竟是那土地神覺得自己的地盤供奉其他神仙,因此大發雷霆。”
“是這樣嗎?”
“怎麽不是了——”正當小夥擰起眉還想接着往下談論時被迎面重物裝得搖晃兩下,此地寬敞,來往人并不算多,能撞上來的只有“故意”可以解釋。當即轉移話鋒怒罵道:“你丫的沒長眼!”
說着偏過那有着濃郁怒氣的頭去瞧撞自己的鬼,擡出的手就這麽頓在半空。只見來者一襲破爛素衣,正臉瞧上去極其慘白,下颚上仔細去瞧還有不深不淺的刀疤,眉間韻氣久聚不散,尋常人被這麽倒置一番都得是百拙千醜,可偏偏抛開那眼前橫挂着的白绫算得上是天下絕塵。
“不好意思。”那人聲音極其嘶啞,像是喉嚨裏被滾燙的熔岩輪番折磨過,“想向各位打聽一位鬼。”
而被撞的小鬼原本還氣勢洶洶,見着是位瞎子,心中不免有些過意不去,輕咳了兩聲,故作大氣道:“你問,在這鬼界就沒我們不認識的。”
那人整個形态都是虛晃着,倒是給他們一種出了這酒館就得被風吹成渣的感覺。
那人颔首道:“木擎。”
衆鬼聞言一愣,随即哆嗦着,連拿茶具的手都顫抖不已。
“誰?”
“木擎。”
一鬼顫顫巍巍反複确認:“……你說你想打聽誰?”
那人冷靜又複述了一遍:“木擎。”興許是怕他們喝酒喝多了,一時摸不着頭腦,又繼而補充道:“一大人——木擎鬼王。”
“喔。”衆鬼紛紛埋下腦袋,只有方才那趾高氣昂要與他算賬的鬼還在與他對視着,其實那人看不見,更是不會知道這鬼那雙目變幻莫測,似是要從他臉上盯出一個洞來。
那鬼嗓音粗犷,有些兇惡在身上:“你找木大人做甚?”
尋常人若是被這麽一問肯定是會膽戰心驚,可偏偏站立于他們面前的人絲毫不露怯。
“他欠我一樣東西。”
問話的鬼不信:“什麽東西?”
其餘看熱鬧的鬼紛紛伸長了耳朵想要聽聽,究竟是欠了什麽東西能讓這連形體都穩不住的鬼前去讨債。
有鬼喝上頭來了精神,哈哈大笑了兩聲:“不會是情吧?”
“自古情難還,這位公子不會是被木大人釣走了心吧?”
“難說,難說。”
這樣的玩笑話當即就逗的衆鬼開懷大笑,那人剛張口想說些什麽,外堂一陣風吹進,登時讓裏面的鬼精神抖擻。
門口處赫然出現的是位穿着留仙裙,披了一件薄紗,發绾了個半丸子頭,精致的雲鬓裏插着流蘇步搖,耳上挂着被風幹的茶花做成的耳墜,凝脂纖長的手上戴着百花蕊芯臂钏,細腰曼妙系着海石榴花卉紋樣束,腰間挂了個用茶花做的香囊。
還從未見過這酒館內會主動前來這樣絕塵美人,當下就有鬼按耐不住上前:“喲,這是哪來的美嬌娘?”
而那位美嬌娘似是被他們這各個面露兇煞的模樣吓退了一步。
“……陵……雲大哥。”美嬌娘喚了前方滞留于此進來打聽人的雲涵,她提醒道:“我們該走了。”
想來在這群鬼中也問不到木擎的下落,雲涵也就只好作罷,不再執拗,剛踏出去時身後的鬼卻大嚷了起來:“這美嬌娘不像是鬼啊!”
“不像鬼那還能是什麽?總歸不能是活人吧!”
“是活的。”說話那鬼想湊上玉茗去瞧仔細了,哪料到方才的瞎子突然拐了腳步擋在了美嬌娘身前,一時間居高臨下凝視着他。
明明看不見,怎麽還有種壓迫感?那鬼不禁想。
可也不等他們反應,那鬼認出了玉茗,當即大喊道:“她是神!她是那神州畫軸中出現過的玉花神!操了,難怪這麽眼熟!”
玉茗渾身一顫,躲在雲涵身後,明明此時此刻她這位神仙應該站在前來護着這盲了眼的大哥,可事實上她膽子算不得大,只敢一手緊張拽住雲涵那飄着的布衣腳尋求一些安慰。
“怪不得這麽漂亮。”說話的那只鬼一手摩挲着下巴,眼神卻一點也移不開玉茗身上。
那樣的感覺就像是掉入了狼窩中,論是誰也會覺得惡心。
她不過是念情來鬼界送別一支花精,哪成想會迷了路,在這鬼界兜兜轉轉竟轉去了寒間煉獄,最後誤打誤撞竟将裏頭的巨石坑中的封印撞碎了。
随後山河地動,從那巨坑中竟升起了朱鳥。
朱鳥是何等神獸,玉茗就算所聽所聞不多,在此刻間也是清楚的知道,眼前這位是那早已消失了千年的陵光神君。
那一瞬她心底是慌亂的,陵光是衆神心中不能談及卻又心照不宣的“惡神”,撞上了什麽黴運,她竟運氣差到這等地步,迷了路誤入寒間煉獄就算了,指不定這位一時來了興趣将她殺了,是不是也不會有誰知曉?
她狠狠咽了口唾沫,望着周遭早已被熔岩噴發不能渡過去路,若是強行闖,那就得做好被烤成幹花的準備,左右都是一死,她瞪圓了雙目,一個勁發着抖。
随着朱雀化形,她從最開始是見到了一個緊閉雙眼的少年郎,看上去絲毫沒有殺氣,更像是身體孱弱的人在此地待的久了,回光返照。
少年睜開眼。
由于心中實在害怕,她急聲報明身份:“我乃天庭玉茗,弑神死罪,你……你不得殺我!”
周遭火焰散盡,地裂開的縫也逐漸聚合,那少年郎眉清目秀,盡管下颚處有道疤痕也絲毫不擋他的俊朗。
他不為所動,甚至目光無神,落地那一霎他就再沒了動作。
玉茗這時才宛如發現了生機,她不停咽着唾沫,手老遠就在他面前晃了晃,那人依舊不為所動。
他是瞎子,看不見。
玉茗清着嗓子,咳嗽了一聲,提高音量結結巴巴道:“喂……你……你可聽的到我方才說的話了?”
那人仍舊不為所動。
他是聾子,聽不見。
玉茗心中膽量不知不覺升了上來,她上前探查這人,才發現一個不得了的事。
曾名揚整個神州與鬼界的陵光,曾受過萬千人拜奉的朱雀,曾是一方天神的雲涵,他在此刻竟失了五識。
他全然感知不到。
玉茗那一刻說不上來是高興還是難過,她将臉埋在手心裏。
她進了寒間煉獄根本就出不去,難不成真要在這裏面與這死神面對面,何況人家根本就不能造成任何威脅,若是出了這巨石坑,外面的鬼她又鬥不過,該怎麽辦?
就當一籌莫展之際,有鬼發覺了此地的異象。
“哪來的小鬼,竟跑來此找死!”
“我不是鬼!”
玉茗慌忙擺着手,可那群鬼不由分說就要上前将她收押,她緊張下竟連自己的法力都使不出,只得睜大了眼看着大鐮刀落下。
電光火石間,身後串來一身影竟是直直将那大鐮刀接下,這不算結束,雲涵奪過鐮刀将紛紛迎上來的群鬼打的哀嚎聲不斷。
群鬼抱頭躺地上喝聲喊着:“好漢饒命,好漢饒命。”
玉茗簡直是激動的說不了話,就在這麽短短時間,他就恢複了觸感。
雲涵嫌惡将刀丢在一旁就要離開,走了兩步,又頓在原地,忽而望向玉茗的方向,他眼珠子是金色,黯淡無光,最後沙啞問她:“不走?”
玉茗愣住,他是在問我?
轉着頭看了四周,最終确定了他就是在與自己說話,旋即就擡步跟了上去。
一路上她都在想,究竟是有怎樣厲害的本事,才能在一柱香裏就恢複了五識,途中她在不遠不近的地止不住偷瞄着他。
一路而來雲涵只與她說了兩句話。
第一句是:“不走?”
第二句就是:“借波光绫一用。”
波光绫有法力,與白绫相同又不同。
而借給雲涵的波光绫被他慢條斯理系在了雙目上。
“…………”玉茗一下懂了,眼下這落魄不堪的“惡神”并非是恢複了五識,他只是強行動了身子,用盡身體記憶,或許他連現如今誰在他身旁都不知。
他只能聽其聲辨其位,勉強能開口說話,其餘全靠着感覺。
而現如今她竟躲在了這四肢百骸幾乎才剛醒來,還未完全恢複的“惡神”身後,她是害怕的可又沒有膽子站出去。
只聽雲涵沙啞極了的嗓子再度開了口:“鬼界可沒有天庭的神不能來此地的規定,所以還勞煩各位讓出一條路,別将兩邊鬧的不愉快。”
那小鬼哼哧了一聲瞧着雲涵,傲慢道:“千年前木大人下達鬼王令,從此鬼界與天庭勢同水火,不再有幹系,凡是有神仙到此即刻逐出鬼界,若是強行闖入生死不定,格殺勿論。”
一直待在雲涵身後的玉茗露出頭,覺得可笑,她極力拆穿這大話:“區區小鬼妄想弑神,誰給你們這本事?”
“神又如何?難不成天庭忘了曾經宗玄大人帶領一隊小鬼将你們這群神仙打的節節敗退之事了?”
有小鬼附和着:“你們神官不是好欺負的,我們這群鬼也不是任誰宰割,玉花神擅自闖入鬼界難不成想挑起神鬼的仇怨?”
玉茗拽緊了手中曼莎,她辯不出來話。
狂風作響,勢有大事發生,雲涵不知現如今的情形,一千年究竟改變了什麽?
他記憶串聯,鬼界與神州的仇怨何時結的如此深?竟對神官驅逐,格殺勿論。
想來對這群鬼講太多和氣都沒用,雲涵在他們越說越離譜時,插話打斷道:“神州不是吃素的,各位鬼官若是今日将玉花神留在此處,怕是會給木擎平添不少麻煩。”
有小鬼高舉頭顱:“木大人說了,他最不怕麻煩。”
雲涵沒了耐心,他平複着又道:“這麽說各位是不打算讓路了?”
“是……”站在最前方的鬼只單說了這個字,下一瞬被踹進了牆中,途中誤傷了不少鬼,可想這一腳威力有多大。
他們各個睜大了雙目,完全沒料到就這看不起的小瞎子竟有如此功夫,不過半柱香時間,這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樓裏橫七豎八全倒了。
玉茗心裏一下就順了下去,就這麽雲涵帶着她從寒間煉獄出來,又從諾大鬼界中帶她走到了連接神鬼兩界的彌沙河。
玉茗咽着話,顫顫巍巍道:“多,多謝陵光神君相救。”
雲涵往後退卻,當他轉過身往回走時,玉茗壯起膽子提醒他:“木擎鬼王前些日子與天庭神官争奪一寶物受了重傷,現在估計閉關療傷去了,尋不到他的。”
他不曾停留,渡向了那條永無天日的路,玉茗看不見他的臉,直至連背影都模糊,她才走向了彌沙河,從這差點要了她命的鬼界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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