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打算
第07章 打算
利群醫院,四零三病房。
今天是很難得的豔陽天,李瑩拉開窗簾,金色的陽光滿溢在地板上,她把文竹盆栽放到窗棂顯眼的位置,回頭看向坐在床上的徐瑤,說:“今天暖和,等會兒可以去小花園散散步。”
徐瑤剛打完嗎啡,久違地感到舒服。她戴着深藍色的針織帽,腰後墊着兩只枕頭。床單是家裏碎花的那一套,有點舊,上面起了點毛球,但洗衣粉的香氣讓這種舊變得溫馨。
“我等會兒自己去,”徐瑤說,“不能老麻煩你。”
李瑩笑起來:“我工作就是為了讓您舒坦的,巴不得您多麻煩我——小應出去接電話了?”
說起應逐星,徐瑤的神情肉眼可見地柔和下來。鄰床的老太太出聲道:“你兒子很帥呀,一表人才,在學校裏很招小姑娘喜歡吧?”
“他沒跟我說過,”徐瑤笑了起來,“再說,現在小孩都長得好。”
李瑩道:“長得好,還很孝順,這可不多了。”
又聊了兩句後,應逐星推門進來。
“誰的電話?”徐瑤問。
“夏阿姨的,”應逐星摸索着坐在床邊,“她想來看看你,不知道新醫院的地址,所以來問問。”
徐瑤點點頭,想來也是很想見夏蕾的。李瑩離開去其他病房時,徐瑤壓低了聲音,問:“逐星,你實話跟我說,住這兒一天得多少錢?”
前天剛轉入普通病房,從昏迷醒來後,她的記憶力變得很差,惦記着要問費用,卻又總是忘記,好不容易才想起,應逐星卻回答得很含混:“不貴。”
徐瑤不安道:“我覺得還是在家好,在這兒不習慣。”
應逐星沒有順着她的話:“在家我照顧不好你,在這兒還有人陪着聊聊天,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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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瑤欲言又止,想再多問兩句時,應逐星已經站起身,說:“夏阿姨快到了,我去接她上來。”
“那你慢着點走,”徐瑤重新躺了回去,“咱回來再說。”
離開病房後,應逐星臉上的笑意很快收斂了,顯而易見的疲态。
這個點,電梯裏人員擁擠,應逐星在嘈雜中仔細聽着電梯廂的聲音。除去一層,電梯廂停至其他樓層時,只會發出短促的叮聲,而到一層時,叮的聲音則有兩秒鐘之久,他以此來判斷是否該出去。
在大廳等了兩分鐘不到,應逐星聽見了荊平野的聲音:“他在那兒。”
應逐星有點出乎意料,他原以為只有夏蕾來,沒想到荊平野也跟着來了,下意識地站直了些,悄然理了下自己的衣服。
這是夏蕾第一次來利群醫院,相較于人民醫院,這裏的環境更為靜谧,門口擺着兩叢花,LED屏幕上滾動着“安寧關懷,與您同在”的紅色字樣。荊平野招了招手,喊了聲“應逐星”後,想起應逐星看不見他的招呼,假裝若無其事地放下了手。
“你怎麽把你媽媽轉到這兒來了?”夏蕾一見面就忍不住道,“在原先的醫院好好的,說轉就轉,你媽媽身體受得了嗎?”
應逐星低聲道:“是我自己的主意。”
“……”夏蕾說,“先去看看你媽媽吧。在幾樓?”
兩分鐘後,三人一齊到了四樓。荊平野好奇地四處觀望,看見了牆壁上“安寧病房”四字,他忽然聽見應逐星的聲音:“阿姨,等會兒您進去之後,如果我媽媽問起住院費用,您能不能往便宜裏說。”
夏蕾問:“原本價格多少?”
“400一天,”應逐星聲音放得很輕,“我媽如果知道了,一定不會住,所以希望您幫我瞞住,可以嗎?”
夏蕾沒有回應,只是很輕地嘆了口氣。
推開403門時,李瑩正要給徐瑤倒水,一時看見生人面孔,愣住。徐瑤坐直了身體,叫了聲“夏姐”,掩飾不住的高興:“平野也來了啊。”
“阿姨好。”荊平野禮貌道。
夏蕾打量了周圍的環境,頓了下,這才坐到了床邊,笑着說:“你看着氣色比上回好,最近休息得不錯嘛。”
徐瑤摸了摸自己的臉:“哪兒有,都老得厲害了。”
李瑩笑着說:“這是您姐妹啊,感情真好,我去給你們拿點水果。”
荊平野側開身體,為李瑩讓出離開的空間,聽着她們寒暄。
在這場的大人的談話中,小孩總是百無聊賴的,荊平野用胳膊肘碰了碰應逐星,問:“這兒有小賣部嗎?我想買點糖吃。”
應逐星身體細微地僵了下:“我帶你去。”
利群醫院一樓有家商店,門口擺着冰櫃,裏頭放着冰袋與汽水。商店規模很小,荊平野在裏面搜尋一圈,只買了一包秀逗。
但荊平野并不喜歡秀逗這種極具攻擊性的酸,每次吃秀逗,他都感覺舌頭酸得僵硬,只是實在沒有找到酸條糖的身影,只得退而求其次。
“你吃嗎?”荊平野拆開包裝。
應逐星張了張嘴,正想拒絕,一粒糖毫無防備地喂進了嘴裏,掌心短則接觸到他的嘴唇。強烈的酸在口腔裏炸開,應逐星猛地咳了聲,吐出了糖粒:“你……”
“怎麽給吐了?”荊平野抱着惡作劇的心态,忍着笑,“很好吃的。”
應逐星酸得皺眉,卻說:“挺好的,是我有點吃不慣。”
沒有發脾氣,倒是與幼時很相像。以前他和應逐星的相處模式就是這樣,荊平野負責出格、捉弄和玩笑,而應逐星負責點頭、崇拜和寬容,無論怎樣,應逐星很少生他的氣。
不過現在可能只是不夠熟絡,礙于面子沒有發作。
思及此,荊平野心情變得有點壞,他吃了一顆糖,說:“回去吧。”
病房裏。
外頭刺眼的金色陽光透射進來,如同海綿吸走其餘色彩,亮得驚人。徐瑤猶疑地看着夏蕾:“真的只要100?昨天我轉過來,就覺得一定很貴,護士态度那麽好,連廁所都幹幹淨淨的。”
夏蕾面不改色:“這有什麽假的?現在醫院這麽多,想留住人,總得下點本,哪能跟咱們那個時候一樣髒亂差。”
徐瑤神情動搖,卻還是說:“還是在家裏好,100也是錢。”
“你現在回家住,逐星還得分心照顧你,等開學了,萬一再出個岔子,他能安心學習嗎,”夏蕾拍了拍她的手背,“你是不是不放心逐星一個人在家?”
徐瑤眼眶泛紅,喉嚨擠出幹澀的聲響。
“如果你不嫌棄,我把逐星接到家裏來。”
話音未落,徐瑤有點惶然道:“這太麻煩你——”
“這有什麽麻煩?逐星比平野乖多了,不鬧騰,總歸只是吃飯多一雙筷子的事,他和平野一起,彼此也有個伴。再說,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夏蕾說,“這事我來跟逐星說,你就好好養病,以後說不定能看到逐星上大學。”
或許是夏蕾最後一句話所描述的藍圖過于理想化,徐瑤神情動搖,沒有再推拒,只是死死攥住夏蕾的手,重複說“謝謝你”。
從小賣部回到四樓時,荊平野遙遙看見坐在門外銀白色長椅上的夏蕾。她擡眼,招了招手,對應逐星說:“來,坐這兒。”
應逐星坐到了夏蕾身旁的空位,而荊平野坐在了他旁邊。
“你媽媽問我費用了,”夏蕾道,“我說不貴。”
應逐星松了口氣:“謝謝您。”
“那說說吧,為什麽要把你媽轉到這兒來?”
荊平野同樣看向應逐星。他微微低着頭,手指扣弄着盲杖,沉默了半分鐘後,他問:“我媽媽睡着了嗎?”
“睡了,”夏蕾說,“你說就行。”
應逐星點點頭,輕聲道:“因為我打算放棄治療。”
口腔裏糖果的酸殼已經溶解,過于盛大的甜膩漫延開,荊平野怔怔地看向應逐星,眼睛睜大,應逐星聲音平靜:“醫生說了,我媽的生存期只有一兩個月,無論是化療、放療還是其他介入治療,都只會讓她很痛苦,與其這樣活着,不如最後最後過點舒服的日子,至少麻醉藥物會減少痛苦。利群是濱城唯一一家有臨終關懷的醫院,所以我辦了轉院。”
夏蕾沉默許久,才說:“你倒是很果斷。”
應逐星笑了笑,沒有再說什麽。
然而荊平野卻無法忽視應逐星有點發抖的手指——只有他發現了應逐星尚未成熟的證據。之後兩人談論了什麽,荊平野心不在焉的,并沒有聽進去,再度回過神時他們已經離開醫院,坐在回家的車上。
車窗玻璃半落,荊平野看見外面百貨大樓上偌大的手表廣告,四周彩燈點綴,成為城市裏最為普通的人造彩虹。
每個人都習以為常,因而沒有駐足。
但應逐星看不見,荊平野想。
鳴笛聲起伏中,荊平野突然道:“媽。”
夏蕾“嗯”了聲:“怎麽了?”
“我們把應逐星接到家裏來,”荊平野語氣認真,“行嗎?”
夏蕾意外地看向他。這事她原本打算回家再提,如今荊平野搶先提了出來,她問:“為什麽?”
“他一個人在家裏肯定照顧不好自己,沒人給他做飯,連洗個衣服都不知道泡沫沖沒沖幹淨,插座也容易誤觸,萬一有什麽好歹怎麽辦?”荊平野羅列着所有可能性,頓了下,聲音低落下來,“……再說,阿姨哪一天如果不在了,他一個人生活,連個家人都沒有。”
紅燈轉綠,夏蕾松開手剎:“你之前還說不去他家裏玩。”
荊平野臉發熱,很哲學地講:“世界是在不斷運動變化和發展的!”
夏蕾笑了起來,在下一個路口的紅綠燈間隙,她伸手揉了揉荊平野的頭發,說:“所以你也長大了。”
【作者有話說】
幸福同居生活來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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