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風暴

第49章 風暴

次日, 因為下了半宿的雨，再加上昨晚睡得晚，兩人睡到了中午才醒。

雨不知什麽時候停了, 只是整座小城一直蒙在一片潮濕之中。

梁秉詞睜開眼的時候，難得見到許意闌已經起床且把衣服穿好了。

她穿了件黑色修身的高領毛衣, 搭配一條褲腿牛仔褲, 簡單紮了個低丸子頭，正坐在地上在行李箱裏翻東西。

男人一言不發，饒有興致地支着下巴看着她。小姑娘翻找起東西來也沒什麽耐心, 恨不得把箱子裏的東西都倒出來，行李箱邊上擺了一堆她的瓶瓶罐罐。

“找什麽呢？”男人最終忍不住開口。

許意闌細眉微蹙, 懷裏抱着銀灰色的化妝包, 依舊低着頭翻找，完全不在意是自己吵醒了他。她擡眸，有些懊惱地問：“你有沒有看到我的眉筆。”

梁秉詞坐起後靠在床頭，慵懶地說：“沒有。”

她的化妝品他一向都不會碰，平時送禮物的時候直接讓人給她送到家裏，看着那一排色號差別很微妙的口紅, 他其實也分不清這些細微的差別, 但只要她喜歡就好。她喜歡, 他就跟着開心。

許意闌輕嘆了口氣，又重新把那些瓶瓶罐罐塞進行李箱，“那可能是我忘記拿了。”

她擡手摸了摸自己的眉毛, 梁秉詞這才看清小姑娘已經把妝都畫好了, 就差眉毛和口紅沒畫。

他順手拿起襯衫套在身上, 一邊系扣子一邊去拿褲子。他很快就穿好衣服，然後下床坐在她身邊, 他擡手接過她的化妝包，耐心地在裏面翻找，“黑色的筆？”

許意闌輕“嗯”一聲，賴皮地靠在他的肩膀上。

其實她的化妝品一般都放的比較有條理，化妝包本身就分區域分類放。梁秉詞找了一圈，确定是沒有，只好無奈地笑着對她聳了聳肩。

他擡手去摸她的眉毛，仔仔細細地端詳，最後得出結論：“不畫也好看。”

許意闌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她還以為他會說那就出去買一根新的，她甚至都想好了說附近沒有美妝店去哪裏買來堵他的話。

“真的好看？”她故意這麽問，說白了就是想聽他誇她。

她從小就生的清秀，雖然蘇蔓婷給她穿的衣服不好，但是卻從來沒被人說過醜。

“我什麽時候騙過你？”梁秉詞反問。

許意闌輕輕點頭，“那就算了吧，不畫了。”

梁秉詞把她攬進懷裏，突然和她談起正事，“我們今天什麽時候去看你爸爸？”

他們回來的最初目的就是去看許強，昨天沒去，他認為今天也該去看看，還得買些鮮花。昨天他還特意在晚上搜了下，好在這個小地方有店。

結果他看到女孩兒的目光突然冷了起來，她逃避似的紮進他的懷裏，悶悶地說：“不去了，我不想去了。”

梁秉詞怔了一下，想問她不是說想爸爸了嗎，怎麽就不去了。可還是把這些話噎在了喉嚨裏，他想她大概是覺得家裏的房子都賣了，一時半會沒辦法去看許強。

梁秉詞腦海中突然映現昨天在家門口許意闌慌亂無措的樣子，他很心疼，便把她抱得更緊了一些，溫聲說：“沒關系，不想去就不去了，等以後我們有機會再回來。”

許意闌輕輕點了點頭，“哥哥，你真好。”

梁秉詞捏了捏她的臉，說今天也不下雨了，要不要出去逛一逛，他第一次過來，還哪都沒去過呢。

許意闌看他有些殷切的眼神，屬實不想掃他的的興。可若是今天兩人形影不離在再這裏呆一天，那明天再回北城可能有些來不及。而且，萬一明天有雨，回北城也不太方便。

“下次吧，下次找個好天氣我們再回來。昨晚下了雨，地面比較潮比較滑，今天去看爸爸也不方便。”她極力在找補。

梁秉詞擡眸看着她的眼睛，她逃避着躲開視線，要從他懷裏出來，卻被他箍住了腰肢。

“闌闌，你是不是有事瞞着我？”他沉聲問。

“我能有什麽事瞞着你？”她不承認，花言巧語地說，“你這麽精明，我哪裏敢騙你。”

梁秉詞輕笑一聲，擺明了不信她的話，但又沒繼續拆穿她。

後來，梁秉詞想想，終究是自己大意了，始終不相信她能掀起什麽大風大浪。其實他那天就應該逼着她，問她到底瞞了他什麽事。

也許那天他再多問問她，多關心關心她，或者再多一些警惕心，她就會對他敞開心扉，他們之間也不會落到那個境地，兵戎相見。

正在氣氛尴尬之際，許意闌的手機突然響了一下。梁秉詞擡手摸到手機遞給她，他發現手機就像是她的救命稻草，在聽見手機響動之後，她明顯松了口氣。

許意闌接過手機，低頭看了一眼，是同學給她發的消息，問她什麽時候有時間，他們需要讨論小組作業。

她說晚上就可以。

回完消息，許意闌去親梁秉詞的唇，雙手勾住他的脖子，“我們一會兒就回去吧，晚上我還要和同學讨論小組作業，快要期末了，好多事都堆在了一起。”

梁秉詞沉默片刻，說好，擡手去摸煙。

許意闌彎腰把放在桌子上的煙盒遞給他，她嬉皮笑臉地說：“有沒有發現煙少了？哥哥，你都看不住家。”

梁秉詞輕輕颠了下煙盒，問她：“你抽了？”

許意闌點點頭，手指着垃圾桶，“昨天晚上抽了半根，剩下半根在垃圾桶裏。”

“不是不會抽？抽煙幹嘛？”男人的眉頭不自覺地蹙了起來。

許意闌笑着說：“昨天晚上起床關窗戶，突然有些睡不着，就點了一支，也沒怎麽抽。不過哥哥，你昨晚睡得真熟，風聲那麽大，也沒把你吵醒。”

梁秉詞揉揉她的頭發，“還不是你，昨晚纏着我？你說說，你昨晚怎麽那麽有精神？”

纏着他做了一次又一次。

許意闌模棱兩可地說：“可能，是因為這是在我的地盤，我說了算。”

梁秉詞無奈地笑了笑，把煙塞進嘴裏，“行了，既然今天要回去，就先收拾東西吧。”

“嗯。”她點頭答應。

他們買了最近的高鐵票，許意闌上了高鐵才感覺到累，蓋着毯子睡了一路，再睜眼的時候，已經到了北城南站。

下了高鐵後，陳轍開車來接他們。

梁秉詞說既然她晚上還有小組作業要讨論，就直接送她回學校，她點頭說好。

他把她送到宿舍樓下，看着她上樓，然後才離開。

大概過了二十分鐘，許意闌再次出門，她先去了趟最近的藥店，然後和郁正晔約在了學校的體育館。

自從上次郁正晔撞見她和梁秉詞在一起，他就試圖聯系許意闌，想和她見一面。但是許意闌一直拒絕。

他忍不住在微信問她，她為什麽會和梁秉詞在一起，她說是因為她喜歡他。

這個理由，郁正晔一直不信。可他再問許意闌，她卻不願意多言了，只說懇求他幫她保密。

這麽久，他終于見到了許意闌一面，女孩兒沒什麽變化，手上捧着一杯奶茶，順手遞給他一杯。

“闌闌。”郁正晔寒暄的話還沒說出口，就被她打斷。

她單刀直入地說：“學長，我想請你幫我個忙。”

-

一個多月後，跨年夜。

早在一個星期前，梁氏就對外宣布将在北城舉辦了一場煙花秀，美其名曰辭舊迎新，邀請了很多圈內朋友、媒體共賞此景，實則是為過幾天梁伯庸和蘇蔓婷去領證做鋪墊。

從年中，梁伯庸要結婚的婚訊傳出來，大家都紛紛揣測，沒想到這位圈內單身了這麽多年的大鱷，居然真的要和一個二婚帶了個女兒的女人結婚。也正是因為蘇蔓婷結過婚的身份在，許多人又覺得這事大概是個謠傳，估計是人傳人原話就變了味道。

而這次，新聞标題上寫的梁伯庸“攜妻女共賞煙花”無疑證實了傳聞的真僞，也再一起掀起了波濤雲湧。

于是新聞一經發出，立刻有大批媒體蹲在現場，等待拿到一手新聞。

相比于外界的波濤洶湧，許意闌今晚反倒格外安靜，乖乖地坐在化妝臺前。

蘇蔓婷一再叮囑她，這是她們母女倆第一次正式和梁伯庸出現在媒體前，讓她一定不要丢臉，要時時刻刻要謹記着自己馬上就是梁家的大小姐，行為舉止必須要端莊大氣，不可以露怯。

可能是擔心她不靠譜，蘇蔓婷還刻意邀請了化妝老師來家裏給許意闌化妝。

此刻，化妝師幫她把小巧精致的珍珠耳環戴好後，兩個在鏡子裏面對視。

化妝師松開手，忍不住又誇贊她兩句。

許意闌輕笑了下，沒吱聲，仔細端詳着鏡子中的自己，然後柔聲和化妝師道謝。

化妝師禮貌地點頭，補充說：“那我叫太太過來看看，看看她滿不滿意。”

這也是蘇蔓婷特意叮囑過化妝師的，今天的場合很重要，他們母女倆的妝面一定要整潔、大氣、溫柔。

許意闌的手自然地輕放在小腹上，點頭說好，“正好我還有事想要問媽媽，辛苦你了。”

“沒事的。”

很快蘇蔓婷就推門進來了，女人明顯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滿面春光，一身貴氣，甚至就連見到這個不怎麽喜愛的女兒，也能給她一個笑臉。

蘇蔓婷的高跟鞋發出一聲一聲有規律的響動，最終聲音停止，她站定，站在許意闌的身後。

蘇蔓婷把手扶在許意闌的肩膀上，打量着女兒精致的小臉，她有時候會慨嘆，許意闌真的會遺傳，完全遺傳了她和許強的優點。

蘇蔓婷長相是好看的，只是鼻子比較低，所以年輕的時候她就借了一筆錢投資自己，踏出了整容的那一步，把鼻子墊了起來。可她的女兒不是，長相沒有她有攻擊性，五官卻格外精致協調，尤其是輔以今天的裝造，顯得很是乖巧。

也許是因為今天的心情不錯，蘇蔓婷看着許意闌那個完全遺傳于許強的鼻子，竟然也覺得順眼了些。

女人偏過頭對化妝師說：“眉尾是不是拉的太長了？總覺得有股子野心寫在臉上。”

化妝師也不敢反駁，只好說：“那我試着把眉尾調得短一些。”

邊說着，她從化妝盒裏翻出眉筆和修容盤，重新幫許意闌修眉形。

許意闌自始自終一言不發，像個提線木偶一樣被蘇蔓婷指點、被化妝師安排。

終于，新調整好的眉形蘇蔓婷比較滿意，笑着對化妝師點頭。

化妝師見她滿意，輕舒了一口氣，說：“那太太，我就先下樓了。”

“好。”

蘇蔓婷回眸看了許意闌一眼，和她說：“你也別磨蹭，收拾好就下樓，今天家門口就有記者，一會兒去看煙花的時候，我們一家三口一起出門，坐一輛車，聽到了沒？”

蘇蔓婷說完這話，化妝師正好關上門離開。許意闌瞟了眼門口，輕輕點頭，突然開口：“我有件事想問你。”

蘇蔓婷蹙了蹙眉，有些氣她不懂事，有什麽事能比一會兒的煙花秀還要重要？

她把不耐煩寫在了臉上，語速較快地說：“有什麽事今晚上回來再說，我還得下樓去看看你梁叔叔呢。”

許意闌拉住她的手腕，人也跟着站了起來，“就一句，不占時間。”

沒人知道，其實她的這一次掙紮，也是想給自己一次機會。

可蘇蔓婷完全不會在意她的想法和感受。

她拂開她的手，“別耽誤我正事，都說了，有什麽事今晚上回來再說！跟你說人話你聽不懂，非得挨罵是嗎？”

蘇蔓婷說完，突然看見她有些歪着、半翻的衣領，火氣立刻燒了上來。她使勁兒地拽了拽她的衣領，覺得剛剛的好心情被這個不争氣的女兒氣的煙消雲散。

“形象！形象！你看看你的領子，歪歪斜斜的，內衣帶都要露出來了。我們是出門看煙花秀，是要在媒體面前露面，不是要去勾引男人的。看看你像個什麽樣子？”蘇蔓婷邊說邊粗暴地把她的衣擺扯正。

她松開許意闌的那一刻，許意闌差點兒摔倒，扶住椅背才堪堪維持平衡。

許意闌擡眸就看到了鏡子中的自己，她沒解釋，她的領子這樣翻着是因為這條裙子的領子比較高，化妝師塗粉底液的時候怕弄到衣服上，所以用卡子幫她別了一下。

她也沒反駁，一條半高領的裙子，再怎麽折騰也不至于露出內衣帶。

她早就已經不在意蘇蔓婷怎麽想她、怎麽評價她了，不是嗎？

反正在她心裏，無論她許意闌是乖一點，還是壞一點，永遠都是她一輩子的恥辱，是一個拿不出手的燙手山芋。

許意闌自嘲地笑了笑，看着踏着高跟鞋離開的女人，心一冷，緩緩閉上了眼睛。

緩了兩秒，許意闌重新睜開眼，從桌子上挑了支自己喜歡的口紅，重新塗抹上。她還是喜歡這種有攻擊性的正紅色，提底氣。

女孩兒輕抿了下唇，然後收拾了一下和這條裙子搭配的手提包，才下樓。

樓下，蘇蔓婷正在幫梁伯庸穿上黑色的大衣，低着頭給他系扣子。

許意闌禮貌地叫了聲：“梁叔叔。”

梁伯庸露出一個慈祥的笑，再次叮囑她：“今天有媒體問你問題的話，保持微笑不說話就可以了，其他的交給我和你媽媽，知道了嗎？”

許意闌點點頭，問：“對了，哥哥呢？”

“還在樓上沒下來，估計快了。等下你和我們坐一輛車，你哥哥自己開車跟在後面。”

梁伯庸本來想趁此機會在媒體面前和梁秉詞演一番父子情深的戲碼，但是被梁秉詞以不習慣和太多人乘坐一輛車的借口拒絕了。

許意闌擡眼看向樓梯口的地方，突然心跳如同打鼓一般，緊緊攥住手中的包，指甲陷進鱷魚皮。

她很緊張，很慌亂，很忐忑，卻又格外興奮，激動，覺得刺激。

許意闌告訴自己：趁着哥哥沒下來，這是最好的時機。

她大步走過去，拿起傭人端着的表，單手舉着，“梁叔叔，給。”

蘇蔓婷睨了她一眼接過那塊表，示意她不要自作聰明老實，讓她坐在那等着。

蘇蔓婷低下頭，剛要把表給梁伯庸戴上，突然看到地上有一塊紙條狀的東西，就擺在三人之間。

她動作一頓，梁伯庸也跟着低頭。

蘇蔓婷眼疾手快，立刻意會到那是什麽東西，迅速彎下腰撿了起來，想塞進口袋。

卻被梁伯庸呵聲制止，“什麽東西？”

蘇蔓婷明顯慌亂了起來，“沒什麽東西，什麽都沒有。”

梁伯庸顯然不信，女人顫抖的聲線已經暴露了。他伸出手，低聲說：“給我。”

蘇蔓婷搖頭。

男人沉聲：“給我，別讓我說第二遍。”

蘇蔓婷厭惡地看了許意闌一眼，顫抖着伸出手，把那個驗孕棒放到了梁伯庸的手上。

在刺眼的光線下，驗孕棒上的兩條紅杠格外顯眼。

梁伯庸活到這個歲數了，自然知道這是什麽東西。他犀利的目光逡巡在母女倆之間，蘇蔓婷緊張地不知所措，而許意闌卻格外淡定，歪着脖子，一言不發。光看而二人的表現，還讓人以為這東西是蘇蔓婷的。

“誰的？”男人沉聲問。

蘇蔓婷看了許意闌一眼，這真他媽的是個死結。

若是說是許意闌的，就是她不檢點年紀輕輕就出去和人鬼混懷了別人的孩子，那她這個當媽的就是教女無方。若是說是蘇蔓婷的，那就是她明晃晃地給梁伯庸戴了一定綠帽子。

蘇蔓婷自然知道這東西不是她的，那只能是許意闌的。此時此刻，她想的不是維護女兒，而是要盡量把她推出去，從而來維持自己的體面和尊嚴。

她突然想起剛剛在樓上，許意闌欲言又止的樣子，懷疑她剛剛可能是想和自己說這件事。

這一刻，她有些懊惱，剛剛怎麽就沒聽完她要說的話。

可轉念之間，蘇蔓婷又覺得，許意闌就是個蠢貨。懷上了也不知道藏好了，露出來葬送她們母女倆的未來，真是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

她死死盯着這個不争氣、臉上還有些小得意的女兒，突然擡手，對着許意闌的右臉抽了一巴掌，“賤貨！”

許意闌只覺得整個右耳朵都是轟鳴的，珍珠耳環被打到了地上。蘇蔓婷用了十二分的力氣，她堪堪扶住沙發才站穩了。可腳底的高跟鞋穿的不習慣，還是輕崴了一下。

許意闌捂着臉，忍着疼痛看向蘇蔓婷和梁伯庸，二人的臉色都好不到哪去。

她突然笑了，笑着坦蕩地承認：“是我的。”

“媽媽，梁叔叔，就像你們看到的那樣，我懷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