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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桉桉是怎麽丢的？郁林，你到底隐瞞了我什麽？”

蘇有蓮神情平靜，語氣卻是顫抖的，像是壓抑到了極點。

郁林沉默了許久，才開口，“我帶他去給你買花，途中接了一個電話，所以就先把他放在了花店門口，等我打完電話他就不見了。”

他十指分開用力抓着頭皮，神情痛苦，“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我明明說了讓他在門口等我的，但等我轉身，他就不見了。”

其實在得知郁桉失蹤後，他後知後覺發現，當時打電話時是有感覺的，但他沒有回頭。

因為那個電話對他來說很重要，事關公司上市，所以心抱有僥幸，覺得這種事情不可能發生在郁桉身上。

直到真正發生了，他才後悔莫及。

蘇有蓮眼淚掉了下來，“那你當時為什麽什麽都不說？！就重複一句桉桉失蹤了，明明可以去找花店老板……”

她頓了下，不可置信，“所以，你是有桉桉被抱走的視頻……”

郁林聲音嘶啞，像是從喉嚨裏擠出，“有蓮，我怕你怪我。”

蘇有蓮只要一想到那天郁桉出門時，對方笑着朝她跑過來，軟着嗓音對她說，“媽媽，等我回來給你帶禮物哦～”

她滿心期待着。

可等到的，不是郁桉準備的禮物，而是郁桉的失蹤。

得到消息剎那昏天地暗，她以為自己幻聽了，但等了好久都沒有那聲稚嫩又依賴的“媽媽”，她現在只稍微想一下，強撐着的這點精神又會瞬間崩潰。

蘇有蓮字字泣血，“那你們了解過桉桉在外那幾年裏過得怎麽樣嗎？有去好好問他在外邊這幾年裏怕不怕嗎？接他回來時有抱過他嗎？你們不是最喜歡抱着他了嗎？怎麽把他接回來就這樣對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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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林崩潰抱頭，“我不敢去看，我愧疚啊，我不敢面對。”

所以他只好真的自我欺騙，抽離掉那份父愛，真的把郁桉當做養子。

可日日夜夜噩夢纏身，他早就後悔了。

後悔當初自己接了那通電話，後悔将郁桉一個人留在那兒；

後悔明明有察覺到點什麽，卻還是沒有回頭；

更後悔的是在真的得知郁桉失蹤那一刻，他害怕被妻子知曉是自己的失誤，頭腦一熱，隐瞞此事這個念頭占據了上風。

蘇有蓮眼淚止不住地掉，“他被找回來多高興多委屈啊，沒想到卻不能住家裏，也不能喊我媽媽，他才十歲啊郁林，你是有多狠的心才這樣對他？這樣對我們的兒子？！”

郁林坐在椅子上的身子不斷下滑，他朝妻子跪了下來，痛哭流涕，“對不起對不起……我也一直在找他，被拐走的孩子太多了，根本找不到哪個是他。”

他也總是止不住猜想，要是他當初沒有退縮，而是早點去問監控視頻，這樣是不是就能找到郁桉。

可內心也總是有聲音在說：郁桉可能早就沒了。

小時候的郁桉那麽嬌氣，那麽怕疼，身體也不好，落入了人販子手中，怎麽可能還活得下來……

但他每次接到警察的電話，找到同齡孩子的屍體，還是怕驗出來的DNA真的是郁桉。

蘇有蓮閉上眼，沉默着流淚。

-

郁桉在聽到顧嶼舟再三和他保證了，郁家人确實一直在找他後，撐着他的信念好像停止了崩塌。

內心沒有那麽難受了，但他眼淚還是不停流着，像是要将這些年受到的委屈都發洩完。

他哭起來總是沒有聲音，讓人看得心疼。

哭到後邊，無聲流淚變成了抽噎。

顧嶼舟皺了皺眉，拍着他的後背，然後帶他回了酒店。

在路上，郁桉開始說起他從未和別人說起的過去，五歲到十歲，這段本身在很多人記憶裏沒什麽存在感的記憶，在他腦海裏卻只會随着時間的流逝變得更加清晰。

“我不記得我是怎麽被人抱走了，路上偷偷跑掉，然後被一個老奶奶收養。”

“她對我很好，但就是有時候精神不太好，沒有錢買藥，就一直這樣幹熬着。”

“我之前總是想着，要是他們找到我了，我一定會帶她去醫院看病，這樣她也就不用每天都活在恐懼裏，活在有人要害她的世界裏。”

“她還很怕黑，要我陪着才能睡着，所以我當時就不能怕黑了。”

“後來，她去世後，我被郁宥接回了郁家，輾轉于酒店和別墅。那個時候我覺得自己就像是見不得人的老鼠，只能待在下水道裏，躲着不見人，再後來我就又開始怕黑了。”

顧嶼舟早就看過他的資料，但聽到他說，心髒還是止不住地抽疼。

他們路過江邊，郁桉朝着江張開手，感受風吹佛着他的臉頰。

“當時沒有錢埋她，有好心人給火化了，然後我将她的骨灰灑在了江裏，”他喃喃道，“難怪我覺得這裏很熟悉，原來是奶奶在這兒。”

這段回憶很痛苦，但好像又沒那麽痛苦，至少如果他不記得，那就沒有人再記得這個老人。

郁桉不止一次地想過，要是奶奶沒有死，要是他沒有回到郁家。

那麽這一切會不會不一樣了？

但想到最後，兜兜轉轉，他應該還是會選擇回去。

小時候得到的愛太美好了，好到他很長一段時間都不願意相信，他們不再那麽愛他。

眼角有指腹擦過，他轉頭看向顧嶼舟，嘴角扯出笑，“我們回去吧。”

-

蘇有蓮沒擦臉上的淚，只道，“桉桉以前那麽怕黑，腸胃也不好，他在外面要吃多少苦，才能好好活着回來。”

“你就沒想過，如果我清醒過來得知這些會怎樣？你是不是從來就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

郁林膝蓋朝她這邊移動，抓住她的腳，“我錯了，我對不起你……”

蘇有蓮看着他的動作，“你對不起的，是桉桉。”

“你們想要家庭和睦，想要公司不受到影響，所以放任欺負桉桉。因為火燒不到你們身上，你們自然感受不到他到底有多痛苦。”

最後，她喃喃道，“連我自己也成了幫兇……”

郁林腦袋磕在地上，整個人跪趴的姿勢，哭着說，“是我的錯，有蓮，我去找他道歉，他這麽在意你，肯定不會怪你的……”

“不要再去打擾他了。”

蘇有蓮沒有繼續待下去，她徑直走出書房，沒看站在門邊的郁宥一眼。

郁宥身子僵了下，看向如今跪在地上的郁父，只覺得心目中那個偉岸的形象徹底崩塌。

他開始覺得，自己當初什麽事情都聽郁父的，認為郁父做的任何決定都是對的，現在想起來卻顯得異常可笑。

最後，他沒走進去，只關上了書房的門。

-

推開酒店的門。

顧嶼舟帶郁桉坐在了沙發上。

等郁桉再回神時，他的臉頰被人輕輕用濕紙巾擦着，紅腫的眼睛上覆蓋了一塊溫熱的毛巾，眼睛瞬間舒服了很多。

郁桉身子沒動，開口道，“顧先生，謝謝你聽我說這些。”

此時他鼻子通紅，說話時嗓音還帶着點鼻音，顯得有些可憐。

顧嶼舟垂眸看着他，過了會兒，郁桉感覺到自己的臉頰被人輕輕捧起來，視野中一片黑暗，他微微仰頭，額前的碎發被人撩開。

動作很輕，像是落下了一個吻。

-

晚上八點，郁氏集團公布了兩條消息。

第一條也是最重要的一條，郁家養子二少爺是郁家親子，郁家小少爺才是從福利院抱養回來的。

如今郁桉正式為郁家小少爺。

第二條是郁氏總裁退位，由郁家長子繼承。

但大家不知道的是，郁林将自己所有的股份都傳給了郁桉，而郁宥只是暫代總裁職務。

如果郁桉想要，那麽郁宥必須按照合同雙手奉上。

郁宥心甘情願。

他坐在辦公室裏，看着郁桉的電話，找了秘書借用手機，腦子裏都是郁母那句“不要再去打擾桉桉了”，最後他還是沒給郁桉打過去。

顧嶼舟得到消息，沉默不語。

想到下午郁桉和他說的，“我現在只想專心跳舞上大學，不想再浪費時間在這上面了。”

于是，他給助理打了一個電話。

郁氏公布的消息擴散得到控制，但圈內幾乎都是知道了。

-

隔日一早，郁桉洗漱完，和顧嶼舟一起吃了早餐，然後告別。

今天郁桉就要出發趕往下一個城市，他看着顧嶼舟，“我們晚上再聯系？”

顧嶼舟：“好。”

他添了一句，“有什麽事記得和我打電話。”

郁桉認真點頭，然後離開。

和之前的流程幾乎一樣，到了劇院附近的酒店休息，然後去彩排，吃飯，再是去彩排，直到蘇速滿意後，才能回酒店休息。

上次劇團的人因為沒有提前告知要去爬山，被蘇速老師狠狠批評了一頓，這次一行人就老實了很多，沒再想着出去玩，只是去了周邊的小吃街逛了一下。

幾乎吃的都是當地的特色小吃，郁桉每吃一樣東西，都是提前拍下照片，然後發在群裏。

郁桉：【[圖片][圖片][圖片][圖片]】

郁桉：【超級好吃，下次我們旅游可以一起來吃！】

郁桉：【老師，我還買了一些特産，寄回了小別墅裏，你記得去拿。】

郁桉：【開心地蹦蹦跳跳.jpg】

很快，他就能得到虞绫的回複。

虞绫：【鼓掌.jpg撒花.jpg歡呼.jpg】

虞绫：【好的，等到了我就去拿。】

虞绫：【謝謝寶貝！】

虞绫：【親親.emoji】

郁桉看到後也回了一個親親的表情包。

等真正上臺表演完後，他才松了口氣。

回酒店的路上，郁桉打開了微博，這次粉絲竟然漲到了一萬多，而那位粉絲又給他發了好幾條私信。

每次郁桉看到後，都覺得又暖心但又感覺到奇怪。

其實他不喜歡和陌生的人聊天，可能是之前有過被抱走的經歷，所以他對外人防備心格外的強。

但這位粉絲說的話，總是能讓他放心警備，可能是有一種說不上來的熟悉感吧。

郁桉仔細看完她發來的信息。

這次大意是讓他注意身體，以免水土不服，記得備好常用藥。

郁桉依舊是回了句感謝的話語。

等到了酒店，郁桉洗完澡，給虞绫打了視頻。

從之前給虞绫打視頻後，他幾乎每晚都會給虞绫打，兩人也都已經成了習慣。

他将手機對着自己，喊了聲，“老師。”

在看到黃橙橙的毛茸茸後，又笑着喊：“平平！”

平平聽到他的聲音喵了一聲，立馬翹起尾巴朝這邊走來，腦袋徑直湊向手機攝像頭。

郁桉也就跟着把手機抵在額頭上，好像這樣他們就能碰到對方一樣。

他嘆了口氣，“突然就好想回家啊。”

虞绫在一旁笑，“快了快了，我問了蘇速，他說還剩兩個劇院，你們這次巡演就結束了。”

郁桉點點頭。

聊了快一個小時，虞绫看着坐在不遠處的顧嶼舟。

她能明顯感覺到，在郁桉給她打來視頻時，顧嶼舟時不時望過來的目光。

但還沒等她和郁桉提起顧嶼舟在這，視頻就被挂斷了。

但緊接着，顧嶼舟放在茶幾上的手機鈴聲響起。

她清晰地看到顧嶼舟眉眼間露出的愉悅，随後，郁桉的聲音在別墅裏響起，“顧先生？”

顧嶼舟應了聲，關掉了外放。

平平小腦袋揚起來，看向顧嶼舟，大眼睛裏滿是疑惑，似乎是不太理解為什麽小主人從這個小方塊又進到了另一個小方塊裏。

虞绫沒出聲，笑着抱住平平，撓撓它的下巴。

平平也就順勢躺下來，呼嚕呼嚕享受起來。

郁桉簡單和顧嶼舟聊了幾句，然後挂掉電話。

他躺在被窩裏，其實他能感覺到顧先生對他的不同，對他的好，甚至隐約能體會到那種喜歡。

但他又莫名感到害怕。

這種害怕認真思索起來，大概就是小時候爸爸媽媽哥哥很愛很愛他，所以他也會因為這份愛堅持很久很久，但結果依舊是離開。

他總是需要很多的時間，受到很多的委屈，然後才能确定，他們現在不愛他。

他們生活裏參雜了其他的事情，所以郁桉對他們來說，也就變得沒那麽重要了。

那顧嶼舟呢？

他會不會最後也會是這樣，從有點喜歡他到一點都不喜歡他。

郁桉看着床頭櫃上的臺燈，閉上眼睡了過去。

-

顧嶼舟挂掉電話。

虞绫這才出聲問，“你們兩個是不是談戀愛了？”

她記得郁桉沒成年前，顧嶼舟還是克制着，等郁桉成年後，兩人似乎更加親密了。

晚上這種煲電話粥的行為，完全是小情侶之間會做的事情嘛！

顧嶼舟搖頭，“等他上大學再說。”

那就是真的喜歡，打算等郁桉上大學再追咯。

虞绫沒忍住多說了幾句，“嶼舟，你真的考慮清楚了嗎？小桉現在還沒有什麽機會接觸到其他的人，等他上了大學，說不定會遇到……”

顧嶼舟打斷她，“如果他答應的話，那我會學習怎麽維持這段感情。”

虞绫：“維持？”

“虞姨，我思考了很久，我想我會和他結婚。”

顧嶼舟第一次直面回答這個問題，語氣很認真，“如果他也願意的話，那這就是以結婚為前提的戀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