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紅嫁衣(八)
第25章 紅嫁衣(八)
空氣裏有一剎那的靜谧。
指尖輕顫了一下, 雲渺想要收回手,卻在下一刻被扣住手腕往牆上壓。
“你到底想幹什麽?”謝止淵低聲問,嗓音如碎冰般清冽動聽, 卻讓雲渺悄悄打了個寒戰。
幾次三番折騰反派,也許是真把這家夥惹生氣了。
面前的少年低頭看她,單手扣着她的腕,另一只手從她的頰邊滑下來,停在她的頸間,指尖貼在她的動脈上,似是一個輕描淡寫的威脅。
雲渺覺得他的指尖有點涼。
......涼飕飕的那種涼。
“其實......”
她搜腸刮肚尋找借口, 突然靈機一動, 開口, “其實今天我是特意來找你的。”
“找我?”謝止淵微怔一下。
“中秋是月圓的日子。”
雲渺開始信口胡謅,仰起臉看他, “我看你孤零零一個人,所以來陪一陪你。”
為了增加可信度, 她把手上的酒壇子提起來:“你看, 我還買了酒來請你喝。”
酒水在壇子裏一晃, 發出嘩啦啦的輕響, 溢出幾縷甘冽的酒香。
“是最好的乾和五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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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着酒壇的女孩仰着臉,眨眨眼睛,露出十分真摯的眼神,“為了取到這一壇酒, 我大清早專程出門,排了很長的隊......”
長長的借口還沒編完, 謝止淵偏過頭看她:“你在撒謊。”
雲渺睜大眼睛。
這次她的眼睛可沒有亂看。
他是怎麽發覺自己在撒謊的?
正在飛快思考的時候,面前的少年忽而輕輕笑了。
“你撒謊的時候......”
指尖輕輕壓在她跳動的動脈上, 帶起一絲親昵又危險的異樣感。
“......心跳會很快。”
雲渺說不出話來了。
眼神她可以控制,心跳她可控制不了。
難道以後在黑蓮花面前撒謊還要修行忍術嗎!
面前的少年忽然扣緊她的腕,一把将她從牆縫裏拉出來,欠身取走她手裏的酒壇子,輕輕一抛,酒壇輕巧地落在手上,平平穩穩,一滴酒也沒有灑出。
雲渺想把手從他的掌心抽出來,掙紮了一下卻失敗了。
“走吧。”他漫不經心地說。
“去哪裏?”雲渺警覺。
“你不是要請我喝酒麽?”
身邊的少年回過頭,露出一個溫柔而惡劣的微笑,“去紫雲樓。”
紫雲樓......?
雲渺愣了一下。
那就是男女主角将軍府小姐姜葵與皇太子謝康中秋約會的地方。
反派怎麽知道他們會去那裏...t...?
“我看見了。”謝止淵淡淡地說,“曲江宴時我手下的人和太子妃交過手,後來我又親自試探過皇嫂一次......原來她就是鼎鼎大名的‘落花點銀槍’江大俠。”
“落花點銀槍”是女主角姜葵在江湖上的名號。
“你方才不想讓我看見的就是她吧?”
謝止淵的語氣平靜,“可惜我不僅看見了,還看見她身邊有個陌生人,似乎是她的朋友......”
“據我所知,‘落花點銀槍’在江湖上最好的朋友就是中間人‘蒲柳先生’。”
他微笑起來,“我還從未見過這個對手的真面目呢。”
雲渺:“......”
還沒等她開口說話,面前的少年忽而俯身下來,貼在她的耳邊輕聲問:“你是不是知道什麽?”
雲渺閉眼:“我什麽也不知道。”
“看着我。”謝止淵輕聲說。
雲渺只好睜開眼,同他對視。
陽光揮揮灑灑地落在他們之間,勾出兩道彼此對視的剪影,如同一抹寫意的水墨随筆。微風吹起女孩的發絲,纏繞在少年的指尖,像是一縷缱绻而柔軟的雲。
有個盛傳已久的謠言說對視八秒就會産生愛情,然而雲渺的心髒砰砰直跳是因為緊張和不安。
眸光忽然微微一動,面前的少年移開了目光。
他低垂下眼睫,不知在想什麽,濃纖的睫毛投落一片剪紙般的影。
“你不問我了?”雲渺很吃驚反派居然放過了自己。
“去紫雲樓。”身邊的少年冷淡地回答,放開她的手,頭也不回。
-
紫雲樓坐落在曲江池南,是芙蓉園裏最貴的酒樓。
飛閣流丹,繡闼雕甍,樓閣之間煙斜霧橫,鼎玉金珠倚疊如山。堆金砌玉的樓閣內,世家公子們倚欄而坐,舉杯對飲,紅衣歌女輕掃琵琶,咿咿呀呀地唱着婉轉的調子。
攜着桂花香氣的金風穿過門廊,挂在閣樓上的玉珂叮叮當當地相擊。青衫小厮守在錯金雕花的門下迎客,擡眼看見一位白衣藍袖的公子領着個穿襦裙的女孩走來。
“要最貴的雅間。”少年公子随手抛了一塊小金磚。
沉甸甸的金磚落進手裏,小厮笑眼盈盈地致謝,又舔着唇十分不好意思地鞠躬:“小公子,實在抱歉,這一日是中秋,雅間都已經訂滿了......”
“不如,”小厮腆着臉笑,“我為公子尋一個上好的雅座?”
“我只要最貴的雅間。”少年公子也笑,語氣溫和,“一炷香之內安排好。”
“這......”小厮有些為難。
話未說完,“嗒”一聲,又一塊金磚落進他手裏,還外加一枚色澤華美的翡翠,一眼看過去就知道價值不菲。
“明白!”小厮啪地立正,“這就為客人安排好!”
雲渺站在旁邊睜大眼:這就是所謂的“有錢能使鬼推磨”?
她悄悄擡頭,觀察身邊的謝止淵。
之前一門心思都放在阻止反派幹壞事上,此刻終于有機會觀察他今日的打扮。
大約是為了哄騙小朋友,這個少年今日穿得難得清雅,一襲如雪的白衣,水藍色的大袖,像個謙謙如玉的世家公子,有一種儒雅而溫和的氣質。
然而這個看似溫潤如玉的少年公子私底下卻是個睚眦必報、心狠手辣、性格惡劣的黑蓮花反派。
這麽想着,雲渺看他這一身白衣就像極了切開黑的芝麻湯圓,還是純黑芝麻餡糊在鍋底的那種。
“在想什麽?”芝麻湯圓回頭看她。
“謝公子今日真是風度翩翩。”雲渺微笑。
“雲小姐今日風姿卓絕。”
謝止淵輕笑一聲,忽而擡起手,“發簪歪了。”
雲渺躲了一下沒躲開,被他輕輕按着腦袋擺正了發簪,愈發感覺他剛剛那句誇贊是在嘲諷。
于是雲渺從微笑變成了咬牙切齒地微笑。
沒事。她安慰自己。反正他快要死了。
可能因為覺得這家夥快死了,雲渺看他的目光變得格外溫柔。
謝止淵恰好在此刻擡起眸,撞見她的目光,微微怔了一下。
“兩位客人,”這時,小厮畢恭畢敬地行禮,“雅間已經準備好了。”
等到雲渺回過神,謝止淵已經站在臺階上向她伸出手,一襲白衣藍袖飛揚,灑滿斑斓的日照。
于是她牽起裙角,迎着風朝他走過去。
小厮為他們安排的雅間在紫雲樓的最高處。
推門而入,極目所至都是極致的奢華。
軟木地板上鋪着紫竹席,邊上擺着一張花梨木軟榻,食案、書案、香幾、博古架皆以昂貴的榧木制成。
正中央的案幾邊放着兩個對坐的蒲團,各自奉以花茶、熏香、燈爐,用的都是最頂級的料子。梁柱四角懸挂的紗幔薄得如同蟬翼,仔細看還細密織着金線,在金烏西墜的光裏熠熠生輝。
總而言之,這座雅室漂亮得像座宮殿,無一處不奢侈,無一處不精致。
這樣張揚的風格确實符合謝止淵的習慣。
這個織錦一樣的少年,看起來明亮乖巧、彬彬有禮、溫文爾雅。
然而,與他在外人面前僞裝出來的低調內斂全然不同,他的性格極度張揚而淩厲,無論什麽都要做到極致。
這點在雲渺初次見到謝止淵時就注意到了。
回長安的那段路上,他一定要最好的馬車、最好的旅店、最好的仆從,缺了一點都會惹他不高興。
而且他愛花錢,花起錢來如流水,随手就豪擲千金,絲毫不在意價格,像是有花不完的錢一樣。
在衣着打扮上,他也愛穿各種昂貴的錦緞袍子,尤其偏愛濃烈的顏色。除了紅色以外,他還常穿靛青、鮮綠、明藍、朱柿色。總而言之,都是些矚目的顏色,招搖又晃眼,在人群裏一眼就能被看見。
這樣鮮亮的顏色極難駕馭,可是少年的膚色冷白,這些顏色穿在他身上,更襯得他清風朗月、芝蘭玉樹般,清絕而華貴。
這一日他穿白色,也選了淺藍邊的袖子,似乎絕不肯放棄亮色的裝點。一襲明亮的藍袖白衫如水,更襯得他恰似一位清淩淩的世家小公子。
不過雲渺沒心情在意這些。
因為這壞家夥特意選在了男女主的隔壁房間。
他似乎執拗地非要看一看,雲渺不想讓他見到的究竟是誰。
這個時辰,男女主角還在紫雲樓下聽戲,過段時間就會來到隔壁的雅間。
雲渺可不能讓反派就這麽看着男女主角出現在這裏。
無數種阻擋他的方案在腦海裏飛速閃過,雲渺最後選擇了一種最簡單可行的手段:她決定把反派灌醉。
也不知道他的酒量如何。
但是在這種緊急情況下,她實在想不到更快速的辦法了。
案幾前的女孩笑眯眯地把酒壇捧上來,取了一只最大號的酒盞,斟了整整一滿盞,推到對面的少年面前:“來,我們喝酒。”
“我不喝酒。”
謝止淵單手提着紫砂茶壺在沏茶,另一只手直接把酒盞推了回去。
......反派似乎看出了她的企圖。
雲渺咬了一下牙,決定狠狠心激他一下。
她雙手捧起酒盞,仰頭喝了一大半,再次把酒盞推到謝止淵面前。
“我都喝了這麽多哦。”
案幾前的女孩在他眼前晃了晃手指,臉頰因為漫上來的酒意有些緋紅,清脆的話音都染上了一絲迷離醉意。
她仰起臉,拖長着調子,大聲說:“謝止淵,你是不是不行?”
對面的少年沏茶的手頓了一下,擡起頭,盯着她。
......生氣了嗎?雲渺愣了下。
下一刻,少年忽而接過那盞酒,面無表情地喝掉了。
激将法果然有用。
雲渺在心裏暗暗握拳。
她抱着酒壇子又斟了一滿盞,還是自己喝掉一大半,然後又推到謝止淵的面前。
片刻後,她輕輕地眨了下眼。
只這麽斟一小盞酒的功夫,謝止淵的狀态像是發生了奇怪的變化。
這個少年的神情莫名有些迷茫,那雙黑曜石般的眼眸仿佛沾了清晨的露水,微微蕩漾着一層薄薄的酒意,連眼尾都有些異樣的潮濕和緋紅。
“謝止淵?”雲渺頓了下,小聲喊,“你還繼續喝酒嗎?”
沒什麽反應。他稍稍歪了下頭,怔然看着她,似乎沒聽懂。
“你不會......”雲渺遲疑着,“喝醉了吧?”
就這麽一小口……就喝醉了嗎?
她猶豫一下,探身過去,伸出一根手指,在他的眼前晃了晃,問:“謝止淵,這是幾?”
“是阿渺。”他歪着頭看她。
雲渺又在他面前比了兩根手指:“謝止淵,這是幾t?”
“是阿渺。”他固執地回答。
雲渺卡殼一下,意識到他真的醉了。
以前讀原著的時候就注意到原書男主角的酒量很差,沒想到反派作為主角的黑蓮花弟弟更是沾酒即醉,居然喝了這麽小半盞酒就醉倒了。
不愧是弟弟。雲渺輕哼一聲。
謝止淵喝醉的樣子......和他以前那種夢游般的狀态有點像。
他看起來迷迷糊糊的,她問什麽就答什麽,只不過答得有些沒頭沒腦。她試着扯了扯他的袖子,他就跟着她動了一下,很聽話的樣子。
這家夥突然這樣乖得沒邊,她還有些不習慣。
靈機一動,雲渺挪過去坐在他身邊,喊:“謝止淵。”
聽見她喊自己的名字,白衣藍袖的少年轉過臉,看向她,眸光迷離,籠着一層清冽的酒光,卻又顯得極為認真和專注,仿佛滿目琳琅之中,只倒映着她一個人的影子。
如水的白衣鋪灑一地,更襯得他冰肌玉骨,仿佛墜入凡間的小仙。
而她只要牽一牽,他就跟着走了。
“我要離開一小會兒。”
雲渺敲了敲他的腦袋頂,“你在這裏坐好,在我回來之前,都不許挪開座位。”
她這是打算出去以後趁機把反派鎖在房間裏,幹脆利落地關他一晚上。
大約是因為酒意上湧,這個少年的思緒十分遲鈍,過了許久以後,很輕地,朝她點了一下頭。
雲渺很滿意他的表現,沖他點了點頭,牽起裙角就要起身離開。
可是下一刻,身邊的少年忽而閉起眼睛,松開撐住身體的手,歪歪斜斜地傾倒下來。雪白的衣袂如同雲朵般漫卷,輕輕飄飄地覆蓋在她的身上。
一抹極淡的甘冽酒香落在頰邊,雲渺驚訝地眨了下眼睛,感覺到少年靠在自己的肩頭,酣然而沉靜地睡着了。
緊接着,她整個人怔住了。
他的唇瓣輕輕地碰到她的耳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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