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紅嫁衣(十)
第27章 紅嫁衣(十)
微醺的酒香纏繞在交織的呼吸之間, 仿佛一片柔軟的羽陡然落在了唇瓣上。
女孩的唇瓣一觸即離,如同一片雪花的消融,卻在一瞬間帶起一種近乎奇妙的、難以形容的、微微酥麻的觸感, 像是淺嘗了一口令人甘心沉溺的甘冽美酒。
被親吻的少年極輕地眨了下眼,透出些許驚訝與迷茫。
與此同時,面前的女孩飛快地抽離,絲毫不拖泥帶水,幹脆利落得簡直像是落荒而逃。
然而在抽身的剎那被扣住了手腕。
對面的少年似是反應過來什麽,倏地把她拉進自己懷裏,迫使她仰起頭, 低頭凝視着她的眼睛。
滿地的珠玉丁零當啷散亂一地, 他們在搖曳的燭光裏彼此對視。
少年的眼睫低垂, 單手扣着她的手腕,把她拉近到自己面前, 另一只手擡起她的下巴,手指緩緩向上劃, 觸碰到她柔軟的唇瓣, 輕輕地抹過去, 指尖沾到一點殷紅的朱砂。
他微微歪着頭, 低頭注視着那一抹紅色,若有所思。
雲渺緊張地閉上眼:下毒被他發現了嗎?
師父說過這種毒的發作只需要一瞬間,可是面前的少年完全不像是毒發的狀态。
被發現的話,她是不是就要被幹掉了?
無數種思緒在腦海裏飛快地閃過, 然而少年只是俯身下來,唇抵在她的耳側, 忽然輕笑一聲:“......真有意思。”
下一刻,他微微一晃, 倒在她的身上,腦袋輕輕靠在她的肩頭,徹底昏死了過去。
雲渺整個人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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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很淺的鼻息撲在她的耳側,還帶着一點微微的酒意。
......黑蓮花要死了嗎?
雲渺坐在原地等了很久,靠在肩頭的少年還是昏睡,呼吸很輕地灑在她的頸間,纖長而濃密的睫毛輕顫,掃到她的耳垂。
她有些不太确定這是不是毒發了。
他看起來又有點像是喝醉了。
雲渺在心裏小聲召喚了幾次系統,然而系統和死了一樣沒有動靜,完全沒有結束任務讓她回家的意思。
“謝止淵?”她只好悄聲喊。
寂靜之中,昏睡的少年沒什麽反應,但是她覺得他的呼吸似乎急促了點。
......也許這就是快死了的表現吧。
猶豫了一下,雲渺伸出雙手地環住他的身體,把他一寸寸拖起來,拖到堆滿錦緞羅绮的連珠帳內,讓他在織金錦床上靜靜躺着。
大約是覺得他快要死了,她的心變得異常柔軟,甚至有種難以言說的難過......也許是因為畢竟和他走過那樣長的一段路。
雖然只當做是一場大夢,但是他們如此真實地擁抱過、牽手過、甚至還接過一個蜻蜓點水般的吻。
床邊的女孩摸了摸他滾燙的額頭,還替他輕輕掖了掖被角。
然後坐在床邊,等他死掉。
刻漏聲滴滴答答地走過,喜燭上的火浣花心畢剝作響。
雲渺小心翼翼地俯下身,貼着床上少年的心口,探聽一下他的心跳,發現他沒死。
過了一會兒,又探身過去,傾聽他的呼吸,發現他還是沒死。
雲渺:“......”
......他好像只是睡t着了。
怎麽辦。難道下錯毒了嗎。為什麽會這樣。
這時,雲渺突然想起謝止淵的袖子底下藏着一把刀。
她拉開被子,抓過少年垂落的手指,解開纏在他腕上的紅绫,取出那柄一尺長的薄刃。
雙手握着刃,輕輕貼在少年的頸上,她看見血管在纖薄的皮膚下跳動,映着燭火的緋紅與刀刃的冷光,顯得異常脆弱與單薄。
他的生命只在她的兩指之間。
猶豫了好久,她還是沒動手,只是小心翼翼地掖了掖他的被角,把那柄小刀重新纏回了他的腕上。
織金錦床上的少年睡得深沉,纖長的睫羽低垂,在眼睑下方投落一小排扇形的影,襯着那張骨相清絕而華貴的臉。
“算了。”
坐在床邊的女孩小聲叨叨,“......君子不趁人之危。”
面對着一個昏睡的少年,她實在也不敢動刀子。
這次就放過他好了。
下次一定可以的。
雲渺站起身,把繁複的嫁衣褪去,卸了滿頭金簪步搖,然後在連珠帳內掃了一圈,沒找到其它可以睡覺的地方。
于是她低着頭,抿着唇,走到床邊,把昏睡的少年往裏面推了推,然後合衣躺在他身側,搶過一角被子,背對着他,閉上眼。
喜燭上的火浣花心一直燃到了天明。
搖曳的燭火光裏,織金錦床上的少年少女背對着背,靜靜地睡了一整夜。
-
次日清晨,雲渺在鳥雀啼鳴之前就醒了。
醒來以後,她先是緊張了一下,然後翻過身,看見身邊的少年還在睡。
遲疑一小會兒,她伸手探了一下他的呼吸,确定他沒死,再湊到他耳邊小聲喊:“謝止淵?”
他仍舊沒什麽反應。
雲渺試着戳了戳他的額頭,又捏了捏他的指尖,再搖晃了幾下他的身體。
他只是輕輕閉着眼,安安靜靜一動不動,如同一尊白玉砌成的小仙塑像,很漂亮,卻沒有生機。
可是他分明在呼吸,也有心跳。
雲渺把手心覆蓋在他的額頭上,甚至感覺到他似乎在發燒。
她有些不明白發生了什麽。
這時,府裏的從人在帳外叩了下門,恭謹道:“殿下,夫人,再過幾個時辰就要去殿前行見禮了。”
完了完了完了。
雲渺從床上跳起來。
按制,大婚次日,謝止淵要帶她去宮裏面見天子。
可是這家夥不知道怎麽回事昏睡過去就不醒了。他要是死掉了還好,她就可以離開這個世界了,可問題是他又沒死掉。
于是她面臨的問題變成,她得設法把他弄醒。
雲渺飛快地披上一件鬥篷,趁着無人注意的時候溜出了府,前往百鬼坊一帶的坊市。
一定是那種毒出了什麽問題。
她得盡快去問師父。
-
清晨時分的百鬼坊一帶,煙火袅袅、人來人往、車水馬龍。
臨街的窗邊,坐輪椅的白發老人正在竈臺前煮着一碗藥茶,咕嘟咕嘟的燒水聲響在霧氣缭繞的房間裏。
篤篤兩下叩門聲響起,披着鬥篷的女孩從門外探身進來:“師父。”
“進來。”老人回答。
“上次師父你教我制作的毒......”
雲渺一邊摘下兜帽一邊走進來,幫着竈臺前的老人掌勺,“似乎沒有效果?”
“不可能。”鬼七公搖頭,“除非你下錯了。”
“我檢查過了,沒有下錯。”
雲渺思考着,“不過......我要下毒的那個人身上有荼蘼香的毒,這會有什麽影響嗎?”
鬼七公愣了一下。
“我依稀記得......那個中了荼蘼香之毒的人是你的朋友。”
老人疑惑道,“你不是要救他嗎?怎麽又要殺他?”
“師父別問。”小徒弟悶聲道。
鬼七公掃了她一眼,繼續道:“荼蘼香是極烈之毒,身負此毒的人,很難再被其它毒藥殺死。”
“所以就是下毒殺不掉嗎?”雲渺眨眨眼。
老人點頭。
“可是......”
小徒弟又不解道,“他喝下毒酒以後,忽然就睡不醒了。”
“大約是因為兩種毒的藥力在他的體內産生了沖突。”老人緩緩解釋,“這種情況下,可能使人昏睡不醒。”
原來這就是他發燒的原因。雲渺想明白了。
“倘若你想他死,可以任由他繼續昏睡。”
鬼七公補充,“一個人不吃不喝睡上幾天,自然也就死了。”
“那樣......”
小徒弟抿了下唇,“會很痛苦嗎?”
“自然。”鬼七公颔首,“身體成為兩種毒性的戰場,又在睡夢之中無法動彈,只能在強烈的痛苦之中死去......”
老人淡淡地笑,“這是我最想對待仇人的殘忍殺法。”
“有辦法叫醒他嗎?”小徒弟低着頭問。
“你不是要殺他嗎?”鬼七公又愣了一下,“怎麽又要救他?”
“師父別問。”小徒弟又悶聲道。
“罷了。我果然老了。”
竈臺前的老人長嘆一聲,轉動輪椅,“你們年輕人的事,真是越來越搞不懂了。”
“過來。”他招招手,“教你行銀針的辦法。”
咕嘟咕嘟的煮藥聲裏,老人在桌上攤開一張圖紙,開始教小徒弟各種穴位和紮針的手法。
雲渺認認真真地聽,時不時問幾句,很快粗淺學了個大概。
小半個時辰過去,雲渺必須得回去了,收拾着銀針包準備推門出去。
站在門口戴上兜帽時,忽然聽見師父在背後問:“你又想殺又想救的,究竟是什麽人?”
雲渺遲疑一下,還是說了實話:“是我夫君。”
小徒弟披上鬥篷離開了,門“咔噠”一聲合上,如水的喧嚣聲也被隔開在門外。
門後面,須發皆白的老人坐在輪椅上,緩緩低下頭,屋裏的陰影掩蓋了他的神情。
“三皇子殿下。”
他沙啞地低聲自語,“原來如此......”
竈臺上,咕嘟咕嘟的燒水聲還在響,缭繞的白汽升騰起來,漸漸籠罩了整座屋子。
-
從外面回來的時候,已經是天光大亮。
雲渺褪下鬥篷大氅,随手挂在衣桁上,取出裏面的銀針包,匆匆坐在連珠帳內的織金錦床上。
床上的少年仍在昏睡,微微蹙着眉,偏過頭,呼吸很輕很淺,有些紊亂和急促,像是纏繞在香爐裏的一縷熱風。
雲渺用沾了涼水的白帕擦了擦他的額頭和手心,扶着他坐起來,讓他靠在自己的身上,然後伸手去解開他的外衣。
褪下繁複的華服以後,只剩下一件雪白幹淨的襯袍。
隔着一層薄薄的衣料,可以看清少年的肌骨和經絡,如同冷白玉石上的淺淺紋理,映着一抹流淌的晨光,仿佛半透明、易碎而清透。
雲渺小心翼翼地抱着他,用一根又一根銀針刺破他的肌膚、進入他的身體。
懷裏的少年閉着眼,低垂着頭,纖密的眼睫随着她手指的動作而輕輕顫動。
銀針進入的同時,他微微地喘息起來,身體在她的懷裏輕輕地顫抖,像是在承受什麽。
搖曳的紗幔之間,錯落的光影晃動。
許久之後,雲渺有些氣喘籲籲,完成全部步驟,就倒在床上睡着了。
風在紗幔之間無聲地湧動,帶起一片沙沙的輕響,潮水般。
滴答的刻漏聲敲過午時之後,謝止淵從一場光怪陸離的夢裏醒過來。
睜開眼時,察覺到自己正躺在床上,他輕輕地眨了下眼,轉過臉,看見女孩睡在他的身側,臉頰微微緋紅,被陽光曬得發燙。
記憶停在那個飛快的、無聲的、蜻蜓點水般的吻。
以及女孩的唇瓣上柔軟的觸覺和醉酒般的微醺感。
神使鬼差間,他在陽光下試着探出手,指尖輕觸到她的嘴唇。
下一剎那。
心跳......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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