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紅嫁衣(十一)
第28章 紅嫁衣(十一)
為什麽心跳會那麽快?
是荼蘼香的毒發作了麽?
陽光下的少年有些迷茫地歪了下頭。
低下眸, 又看見床上散亂了一片的銀針。
他擡起指尖,觸碰到自己身上細密的針痕,手腕上還有輕微的紅痕, 意識到有人在他昏睡的時候為他施了針。
微微偏過頭,他望向身側睡熟的女孩。
她歪着腦袋,一绺兒發絲探出來,被午後的陽光染成金色,像一彎細細的小鈎子。擱在頰邊的手上還松松抓着枚銀針,一閃一閃地反射着光。
所以是在荼蘼香發作的時候……她救了他的性命麽?
昨晚昏過去的時候太過突然,他極少遇到這樣的情況。醒來的時候心跳這麽快, 也是很少見的事情。
漫卷的陽光傾灑下來, 灑在睡熟的女孩的臉上。
她的唇瓣顯得柔軟、明亮、嬌嫩, 沾着未褪色的殷紅口脂,像是被露水濕潤過的薔薇花。
他又回想起那個一觸即離的吻。t
忽然之間......想要再嘗一次。
少年在陽光裏俯身過去, 慢慢低下頭,靠近女孩的嘴唇。
雲渺恰好在這時候睜開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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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見他的瞬間, 她猛地抱緊被子, 嘩嘩嘩往後退, 一下子退到床角, 警惕地擡起頭。
“你要幹什麽?”她緊張地問。
對面的少年微微歪着頭,不答話,只是探身過來,忽而伸出手, 輕輕抹過她的唇瓣,染上一點明豔的紅, 仿佛在指尖綻開一小朵昳麗的花。
雲渺下意識抿了下唇。
所以他是已經知道她下毒了嗎?
下一刻,一角衣袂掠過她的身側, 輕紅紗幔在風裏揚起。她倏地被扣住雙手壓在牆角,下巴被輕輕捏住向上仰,呼吸一下子急促起來。
面前的少年稍稍低下頭,鼻尖抵着鼻尖,離得那麽近。他們的氣息在搖晃的光影裏交織纏繞,像是兩縷糾纏不休的午後暖風。
咚咚咚。她聽見自己的心跳。
他是要殺了她嗎?她亂七八糟地想。
這是什麽殺法?......怎麽沒見過這樣的殺法?
“謝止淵......”
迎着他的眸光,她艱難地開口,“你不可以......”
還沒來得及想出保命的說辭,面前的少年靠得更近了,幾乎碰到她的臉頰,姿勢如同一個即将落來的親昵的吻。
他以指尖點在她的唇上,聲音很輕地問:“為什麽不可以?”
危險而旖旎的氣氛裏,雲渺拼命保持清醒,以最快的速度整理着亂成一團的思緒,大腦簡直像一臺高速運轉的計算機,咔咔咔咔不停地轉動。
“我不是還對你有用嗎?”
她飛快地尋找措辭,“我會努力保持一直對你有用,但是你千萬不能動我......”
“可是......”
面前的少年歪着頭,指尖壓在她的嘴唇上,按下一個小小的印。
頓了下,他有些困惑,不太清楚應該用什麽詞語來形容那個奇異的、令人心悸的、唇瓣相碰的動作。
于是他收回手,又碰了下自己的嘴唇,歪頭看她:“你這樣做了。”
“我不是故意的!”
雲渺磕磕絆絆地找借口,盡管知道這件事很難解釋清楚,但還是要努力撒一個可信的謊話出來,“其實我......”
面前的少年卻忽然松了手,披衣而起。
他推開門,站在紗幔之間回過頭,背後湧來的風卷起他的衣袂,逆着的光在他身上勾出一道燦金的邊:
“走吧。該去見父皇了。”
門簾無聲地垂落,留給她一個背影。
坐在床上抱着被子的雲渺輕輕眨眼:黑蓮花居然這麽輕易就放過了她?
-
昨晚的親迎禮之後,再經過今日的婦見禮,整場婚禮才算是結束。
雲渺換上一襲吉服,挽了華貴的發髻,跟着謝止淵在太極宮面見天子,又去柔儀殿拜見他的母妃,最後再回到府裏進行沃盥之禮。
一系列繁複而冗長的儀式全部完成後,已經是月上九天、星垂平野之際。
謝止淵似乎有什麽事,離開府邸去忙了。而雲渺換了件簡單的襦裙,搭乘馬車去青蓮洛氏的府邸找好友洛黎敘話。
“阿渺!”
剛進到房間裏,好友洛黎就撲上來抱她,“你嫁人之前那副依依惜別的樣子真是吓死我了,弄得我還以為我們馬上就要生離死別......”
其實。雲渺悄悄地想。
她們差一點就真要生離死別了。
“沒事。”她笑着摸了摸洛黎的頭發,“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嗎?”
“三殿下沒有欺負你吧?”
洛黎上上下下把她打量了個遍,确定好友什麽事也沒有,接着又神秘兮兮湊近到她耳邊,“阿渺,你們昨晚有沒有那個?”
雲渺眨了下眼:“嗯?”
“就是......那個啊!”
洛黎瞎比劃幾下,又湊過來小聲說,“今晨的茶話會上幾個世家女都在傳,說昨晚你們成婚的帷幄內都沒什麽動靜......”
她悄聲問:“三殿下是不是不行?”
“他......”
雲渺卡殼一下,不知道怎麽解釋她和謝止淵只是協議結婚這件事,也很難說明她作為一個未成年少女還不可以那個。
最後只好說:“他昨晚喝醉了。”
“所以你們只是睡了一晚上,結果什麽都沒做?”洛黎一臉失望。
想了會兒,她又噔噔噔跑去床邊,從一個木匣子裏抱出一大卷書,嘩啦啦攤開在書案上,興奮地轉頭:“阿渺,來看我收藏的話本子!裏面有講解——”
身邊的好友紅着臉捂住她的嘴,迅速切換了話題:“最近京城裏是不是要發生什麽事?”
“謝止淵似乎在忙什麽......”
她托着腮,“他今日剛從宮裏回來就立刻又離開了......”
她有點擔心反派又要幹壞事。
“京城裏倒是沒有發生什麽事......”
洛黎撐着下巴想了會兒,耳邊的翡翠珠子晃啊晃,“不過很快就是秋狩了,這事你知道吧?”
“秋狩?”雲渺努力地回憶着原書裏的劇情。
看原著小說的時候是半夜,她看到一半有點困了,不太能完全記清劇情。
但是隐約記得......秋狩上是不是出了什麽大事?
“今年太史令夜觀天象,說秋日有白鹿出沒,是帝王祥瑞之兆。若是有皇子能獵到白鹿獻于聖上,能得一份大賞。”
洛黎說,轉過臉看向好友,“或許三殿下是在忙這個?”
雲渺搖搖頭。
謝止淵肯定不是在忙這個。這家夥在宮裏總是表現得很低調,不會和自己的皇兄皇姐争這份賞賜。
不過能讓他忙起來的事......
恐怕又要死很多人了。
不行。得盡快把反派刀掉。
回府邸的馬車上,雲渺望着窗外變化的燈火,默默地思考着。
可是下毒不行。動手她也不敢。
算了。她冷着臉。還是借刀殺人吧。
-
與此同時,宮城裏,淑妃的柔儀殿內。
晚秋時節,到處金風細細,一樹楓葉在風中簌簌搖曳,飄零的落葉随着流水遠去,在細長的溪流上鋪了一片鎏金。
沿着蜿蜒的溪流,一襲華美宮裙的女人提着一盞蓮燈穿過回廊,在走上臺階的那一刻倏地頓步,轉身,冷冷道:“餘照恩。”
“娘娘貴安。”金紅楓樹下,深紫蟒袍的老宦官含笑作揖。
淑妃也不看他,随意撥弄着蓮燈的燈芯:“今日本來要找你問話,你既然自己來了,那便和本宮說說......”
她擡起頭,“阿淵那個孩子又許久不回宮了。”
“三殿下在忙秋狩之事。”老宦官答。
“我知道你們在秋狩上布置了人。”淑妃淡淡地說,“朝堂上的事,我能插手得不多。”
蓮燈的火光映着女人華美的臉,她忽而微微地笑着,語氣輕柔而漫不經心:“我好奇的是......他對那個叫雲渺的小娘子,似乎格外在意。”
“三殿下曾經阻止過我動她。”
餘照恩攏了攏大袖,“否則她已經死了。”
“她本該死在那場匪亂裏的。”
淑妃挑開一枚燈芯,溫柔地說着,“小娘子真是可愛,換我也舍不得殺呢。”
“小孩子做不到的話......”
她微笑,“那只好讓做阿娘的來幫忙了。”
“噗呲”一聲,蓮燈的芯被輕輕一挑,火光黯淡了一瞬,燒得越發亮了。
-
馬車停在子城南邊的宅邸門口,雲渺牽起裙角下了車。
步入內堂背後的房間裏,她取下長長的披帛擱在衣桁上,幾個小丫鬟為她卸下繁複的金簪,只留一枚瑩白婉約的玉步搖,挽成一個半披的發髻。
這時,府裏的管事過來禀報,三殿下已經回來了,正在西邊的廂房裏讀書。
于是雲渺踩着滿地的落花去找他。
西廂房外種着一棵雪白的杏樹,風吹花落如雪紛飛。
臨窗的案幾前坐着一個少年,白衣寬袍,犀簪束發,握着一卷書,半邊側影映在如雪的光裏,如玉琢磨。
“你在幹什麽?”女孩從窗邊探出頭來。
“算卦。”他懶洋洋地說。
大約是剛從外面回來,換下了出行的外衣,他只穿一件幹淨的襯袍,披一件白色的氅衣,打扮難得這樣素淨和簡單,像是一抔冬日初晨落下的雪。
也許是這樣的原因,雲渺看他忽然就沒那麽可怕了。這樣的他,更像是一個在學堂裏讀書的鄰家少年,透着幾分幹淨稚嫩的少年氣,令人想到夏天生長的綠植、午後吹過湖邊的微風,溫和又帶着些暖意。
他看起來心情很好,也許是因為計劃的事情很順利。
“你t好像無論什麽事都要算一卦。”雲渺雙手撐着窗臺翻過去,裙擺在地板上打了個旋,湊過去坐在他身邊,歪頭看向他。
“嗯。”他點頭。案幾上的竹簽已經擺出了好多圖案,他執着一支墨筆,對着手裏的書,在攤開的白色宣紙上,一筆一劃地記錄算出來的卦象。
這一次他算得格外仔細,像是在籌謀大事。
雲渺坐在他身邊看,也看不懂,有些百無聊賴,忽然問:“謝止淵?”
“嗯。”他懶懶地應。
她有點好奇:“你算過自己的命嗎?”
“算過啊。”身邊的少年漫不經心地回答,手裏的筆仍在紙上畫着,沙沙地響。
停頓一下,他輕笑起來:
“結果是......不得好死。”
卷着落花的風從窗外湧來,嘩嘩地吹起案上的紙頁。
花窗下的女孩偏過頭,看向坐在身邊的少年,他只是微笑着,仿佛在說一個陌生人的生死。
心裏莫名極輕地疼了一下。
“謝止淵......”她喊他。
湧動的風裏,她慢慢靠過去,湊到他的耳邊。
“不會的。”她輕聲說,“你相信我。”
雖然知道他注定會被殺死的。
但是......
至少,溫柔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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