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風鈴地(八)

第44章 風鈴地(八)

“你又帶這些做什麽?”

緋衣的少年單手撐在窗臺邊緣坐着, 歪頭看坐在地板上的女孩收拾自己的荷包。

“你別管我。”雲渺低哼着把各種各樣的瓶瓶罐罐往自己的荷包裏放,塞得這個小包鼓鼓囊囊,像是那種漫畫裏小動物搬家的行囊, 裏面滿滿當當都是各式小玩意。

“不出意外的話,日落前我們就回來了。”

謝止淵有些好笑地看她,“半日不到的行程,帶幹糧和藥粉有什麽用?”

“我才不相信你。”

雲渺哼了一聲,“上次你還嘲笑我說我們是去秋狩而不是打仗,結果到最後變成了荒野求生。”

她豎起一根纖巧的食指,在他的面前晃了晃, 終于找到機會反諷回他:“某個家夥瞧不起我帶的東西, 結果還不是靠它們才撿回一條小命。”

謝止淵扯了下嘴角, 也不生氣,從窗邊翻下來, 欠身把她那個滿當當的荷包拎起來,手腕輕輕一翻, 忽地把它抛起在半空中。

“你幹什麽!”雲渺連忙張開手去接, 卻在站起來的同時被他打橫抱進懷裏, 連同那個荷包也落進他的手裏, 被他随意掂了掂重量,擱在她張開的雙手掌心,“嗒”地一響。

“好重。”頭頂上方傳來少年半是抱怨半是嘲諷的輕笑,“總有一日你會把這個家都搬空。”

“我怎麽可能......”雲渺反駁到一半, 突然被捂住眼睛,随即身體一輕, 失重般的感覺出現,她已經被謝止淵抱着翻出了府邸, 在高高的屋檐之間輕巧地起落。

女孩的裙裾像是打着旋綻放的花苞,被少年輕輕地壓下去攏在懷裏,仿佛收攏一朵打開的白玉蘭。踩着屋檐起落的少年緋衣大袖被風吹開,像是在半空中展開的羽翼,長長的冠帶翩飛如同雪白的蝶。

再次睜開眼的時候,雲渺被謝止淵放在一塊山石上,被拎着雙肩歪歪斜斜地站好,懷裏抱着她那個鼓鼓的荷包,搖搖擺擺像個不倒翁似的被他扶正。

身邊的少年放下她以後就走到前方,大袖底下的刀無聲滑出,輕輕夾在指間,敲擊一下面前的石壁,微微垂眸,似乎在琢磨着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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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從背後洶湧地卷過來,呼呼地鼓起她飛揚的裙裾,站在後面的雲渺一邊張開雙臂保持着平衡,一邊仰起頭去看四周的環境。

這是皇家禁苑裏的一座石山,坐落在無數密林之中,嶙峋的山石猶如彎曲的脊背,刀削般鋒利。四周的松林間挂滿紙風鈴、平安符和千紙鶴,每當風從遠方湧動而來,滿座山林就叮叮當當地響起,伴随着松柏葉的嘩嘩聲。

很少有人知道這座山底下藏着一座墓......那些祈福的紙風鈴在寂靜深夜裏響起的時候,仿佛是生者在向已故之人傾訴無言的哀思。

然而死去的人卻再也不會聽見。

“找到了。”謝止淵輕聲說。

夾在指間的刀刃輕輕敲擊,石壁間的一道裂痕轟然打開,露出裏面幽深的通道。原來這塊石壁裏居然藏着一個機關,以正确的方式敲擊就能打開通道。

雲渺踩着山石走到他的身側,背着雙手俯下身去察看。

陽光跌落進石道之後很快就消失不見了,通道盡頭是一片濃重的黑暗,而整條通道近乎是筆直的,有森冷的幽風從底下吹上來,呼呼地響。

“真的要下去嗎?”

雲渺被冷風吹得打了個寒戰,小聲問,“能不能我在上面等,你自己下去探路?”

她真的不想跑去別人的墳墓裏。對于一個走路都怕鬼的女孩來說,這種操作實在太過刺激。她甚至連一個人睡覺的時候都需要把自己裹緊在被子裏。這種陰森森的地方完全不适合她。

“你要和我一起下去。”謝止淵卻沒有半分妥協的意思。

雲渺終于忍不住了:“你不是去過這下面嗎?為什麽還要再去一次?”

剛問出口她就後悔了。身邊的少年偏過頭,望着她,漆黑的眸子裏情緒極淡:“我記得我從來沒有跟你說過我t來過這裏。”

“我......”雲渺開始卡殼。

她沒辦法說自己其實是在書裏看過的。上次聽完謝止淵的描述之後她就想起來了。

在原書裏這個地方叫做石山陵寝,相關的劇情發生在原著很前面。看書的時候她還以為三皇子謝止淵只是個低調乖巧的少年,不小心跟着自己的皇嫂、未來的太子妃誤闖了這座陵寝。

此刻回想起來,反派也許是打算借着這裏的機關殺死主角,或者是為了探尋藏在這座陵寝裏的秘密。但是那天兩個目的都沒有達成。他唯一的成果是察覺了平日裏假裝柔弱的太子妃其實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女俠,所以後來在曲江宴上布置了針對她的暗殺行動。

而此刻他計劃再來一次這裏,是為了知道裏面藏着什麽嗎?

其實雲渺知道這座陵寝裏面有什麽......或者說,沒有什麽。可是她卻不能對反派劇透。

“你似乎總是知道些什麽。”謝止淵忽而輕聲說,“一些所有人都不知道的事。”

雲渺還沒來得及開口解釋,他已經毫不客氣地打斷她,歪着頭,注視她的眼瞳。少年的眼神裏有一種清冽如雪的光,似乎可以透過她的眼瞳看見她的心底深處。

她無法避開他的眸光,聽見他繼續說:“你經常說一些奇怪的話,生活習慣也和其他任何人都不一樣......”

“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哭着跟我說你想回家......”

面前的少年輕聲自語般地說完,忽然問她:“阿渺,你的家在什麽地方?”

雲渺有一瞬間的驚訝,可是沒等到她開口說話,謝止淵的唇角無聲勾起,輕輕笑了一下,詭計得逞似的,在她的背後伸出手,忽地一推。

猝不及防間她就掉進了面前那個深深的洞裏。

“啊啊啊啊——!”

被推進墓道裏的同時,雲渺一邊大叫一邊罵他:“謝止淵我讨厭你!!”

灌進來的風呼嘯着卷起她的裙裾和發絲,天旋地轉之間她已經在黑漆漆的通道裏下墜,頭頂上的陽光開始消失,四面八方都是無邊的黑暗。

雲渺甚至開始懷疑反派是不是打算把她扔下去墊背。

下一刻,“嗒”一聲,身邊的少年已經輕巧地落在了地上,在她砸下去之前穩穩當當地把她接在懷裏,并且十分準确地在她準備開口罵他的同時捂住了她的嘴。

于是雲渺滿肚子罵他的話變成了一片“唔唔唔”。

被這家夥高空抛物之後,心髒還在砰砰砰地亂跳,少年的掌心貼在她的唇上,等到她徹底放棄掙紮了,再移上去,輕輕蓋住了她的眼睑。

女孩纖長的眼睫在少年的掌心顫動,像是撲閃撲閃的蝴蝶翅膀。他的指尖微微動了一下,似是在克制某種她帶來的奇異感覺。

“幹什麽推我下去?”剛能開口說話,雲渺就氣憤質問。

“不這樣做的話,你還要在那裏猶豫很久。”

謝止淵直白地指出,“我嫌麻煩。”

頓了下,他歪着頭,看過來,“阿渺,你不會覺得我真的好奇你從哪裏來吧?”

“對于你的事情,”少年的語氣懶散,“我一點也不關心。”

雲渺惱火地想睜開眼睛和他吵架,可是少年的掌心卻緊緊覆蓋在了她的眼睑上。

随着四周的空氣安靜下來,整座甬道裏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幽幽的風聲不知從何處而來,如同吹奏一曲嗚咽的骨笛。

雲渺開始意識到自己置身于一座墳墓裏,不禁悄悄打了個寒戰。

“別看。”謝止淵低聲說,“你會害怕。”

......你這樣說讓我更害怕了!

“這裏不會有鬼吧?”

寂靜的黑暗之中,雲渺忍不住小聲問,“我最怕鬼了。”

“沒有鬼。”抱着她的少年懶洋洋地回答。

說話間“咔嚓”一聲,腳下響起樹枝折斷般的聲音,他頓了下,說,“啊,抱歉。”

“......你踩到了什麽?”

雲渺喃喃問,又立即大聲說,“千萬別告訴我!”

“大約是骨頭之類的。”

謝止淵仿佛沒聽見她的後半句話,“也許是殉葬的馬,也許是人......”

雲渺恨不能惡狠狠地掐他一下讓他閉上嘴。這家夥絕對是故意吓唬她。

應該是預判了她接下來的動作,抱着她的少年将掌心從她的眼睑移開,稍稍用了點力,把她不安分的手指按下去,然後淡淡地說:“好好待在我懷裏。亂動的話就把你扔下去。”

被抱着的女孩不甘心地哼了一聲,乖乖轉過臉埋在他的懷裏,額頭抵着他的胸口,聽見他清晰的心跳聲。一聲又一聲,穩定而踏實,在蔓延的黑暗裏像是把她完全地籠罩住,平複她因為慌亂而不安而砰砰亂跳的心。

他的懷裏有幹淨清冽的草木香氣,驅散了墓室裏那種死寂般的氣息。她聞着這樣幹淨的氣味,聽了一會兒他平穩的心跳,慢慢開始産生一種莫名的安全感。

走過剛才那個堆着白骨的洞口,眼睛漸漸适應這裏昏暗的光線,她從指縫間模糊看見四壁上有巨大的壁畫。抱着她的少年一步一步行走在繪滿鎏金花紋的甬道裏,頭頂上方是不斷流轉的輝煌星圖。

無數浮塵在光芒之中湧動,投落細小的金色顆粒。抱着女孩行走在光芒中的少年像是身披金色禪衣的小小神祇,低垂的眼睫間綴着赤金色的光,如同在陽光裏落下了雪。

停在一扇厚重的青銅門前,謝止淵忽然喊她:“阿渺。”

“嗯?”雲渺眨了下眼,睫毛掃過他的指縫間。

“幫我一個忙。”

謝止淵松開捂住她眼睛的手,同時換了個姿勢,雙手把她抱得很高,“踩着我的肩膀,去上面看一下那裏有什麽。”

雲渺遲疑一下,勾着腳把小頭履脫下了,一只手提着鞋子,只穿着羅襪踩了一下謝止淵的掌心,然後借着他的力跳到他的肩上,稍稍踮起腳去看青銅門上方的複雜機關。

“有一張圖......”她邊看邊說,“我看不懂,像是天象圖之類的東西?”

女孩一邊墊着腳一邊在少年的肩頭踩來踩去,一绺兒長長的發絲滑下來,停落在他的鼻尖,還帶着點清新的香氣,在微金色的塵埃裏閃着一粒一粒的光,像是一把勾人的小鈎子,教人忍不住去扯一扯。

謝止淵偏開了頭,低聲說:“撥開最右邊的天樞。”

踩在他肩上的女孩又墊了墊腳,努力地伸手夠到了最右邊的那一顆圓球,用力地撥動一下。

“轟隆”一聲,機關轉動的同時,青銅門也轟然洞開。雲渺一個沒站穩,在門開的瞬間不小心往下跌倒,“啊”了一聲,摔下去。

恰在此刻,一陣狂風在門洞開時紛亂地湧進來,呼嘯着把一切事物都往門後面推。站在門前的少年飛快地接住女孩,被她撲過來環住脖子,身形晃了一下。

席卷而來的狂風卷着他們雙雙跌進了青銅門裏。

又是“轟隆”一聲,青銅門在背後轟然合上。滿地的塵埃飛濺而起,謝止淵在地面上撐了一下手肘,在狂湧的風裏止住身形,又被掉下來的雲渺撞在胸口,悶哼一聲。

雲渺這才發覺自己把他壓在身下,揉着撞疼了的額頭從他的懷裏坐起身。

被她壓在身下的少年微微偏頭,眸光忽然動了一下,顯得有些驚訝。

“怎麽了?”雲渺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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