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踏雪行(五)

第67章 踏雪行(五)

深夜時分, 淅淅瀝瀝地落了點雨,落在青石磚地面上是細細碎碎的微光,仿佛仲夏夜的流星墜落下來潑灑了一地。

雲渺裹着被子窩在床上生悶氣。

謝止淵那個混蛋居然真的把她關起來了。

大約是猜到她會設法給将軍府的人報信, 他根本就不給她出去的機會。門和窗都是鎖死的,她連用膳時都被關在房間裏。

每當有人送餐進來的時候,謝止淵就過來陪她,坐在她對面撐着下巴看她吃飯。她氣得根本吃不下,他還會夾一塊她最喜歡吃的白玉糕喂給她,一副很溫順乖巧的模樣。

雲渺氣得大半夜睡不着覺。

這時,“吱呀”一聲, 門開了, 謝止淵推門進來。

他換了件幹淨的雪白襯袍, 外披一件濃墨色的氅衣,極致的黑白兩色襯得少年的身形清拔。大約是剛沐浴過, 又因為下着雨,他的發梢還沾着些潮濕水汽, 衣襟微微敞開着, 露出一抹清秀而筆直的鎖骨。

“還不睡麽?”他手裏提着一盞燭燈, 星點的光落在她的眼睛裏。

“睡不着。”悶在被子裏的女孩聲音氣鼓鼓的。

“我陪你。”他說, 提着燈坐在臨窗的案幾前,攤開一張白色的宣紙,挽起大袖取來一管墨筆,借着一點微弱的燈火回複一封信。

“我才不要你陪。”雲渺惡狠狠瞪他的背影。

他頓了一下筆, 聽出她語氣裏十足的抱怨和不滿,輕聲笑了一下, 把筆擱下,轉過身, 走到她的床邊,伸手去撥開她頰邊一绺兒不高興地跳動的頭發:“阿渺,別生氣。”

雲渺偏過頭,躲開他的手:“不許碰我。”

“別生氣。”他又重複一次,歪着頭看她,“做什麽事可以讓你不生氣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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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放開我。”她氣憤地說,“不許關着我。”

“只有這件事不可以。”他看了她一會兒,“你知道的東西太多了。不關着你的話,你會給外面的人送信。”

“那我很想紮你一針。”她十分惱火地咬牙。

他笑了聲:“那你紮吧。”

話音未落,她手裏抓着一枚銀針毫不客氣地紮過去。這枚銀針被她悄悄藏在袖子裏面,倉促之間也沒來得及對準他的穴位,只是用盡全力地往他的胸口紮。

面前的少年不躲也不閃,任憑她這樣紮進自己的身體。大約是恰t好碰到了身上的傷處,他忽地悶咳一聲,偏開頭,身形微不可察地搖晃了一下。

她的眸光微微動了一下,輕咬了一下唇,握緊的手指松了松,卻忽然被他反手握住了手腕。

“謝止淵你幹什麽!”雲渺不許他碰自己,想要抽回被握住的手,可是手腕被他攥得很緊。

“你不是想紮我一針麽?”謝止淵輕輕笑起來,“阿渺,你可以再深一點、再用力一點......”

緊接着,他不由分說地握着她的手,更用力地紮進了自己的身體。

血珠沿着銀針滴落在她的指尖,像是綻開一小朵昳麗的花苞。細密的疼痛在心口蔓延開來,四面八方連接着血液和脈絡,她帶來的疼痛比他經歷過的所有疼痛都要輕微,卻如此分明地刻印在身體和靈魂裏,他竟然産生一種沉溺于其中的異樣感覺。

面前的少年忽地微微低下頭,托住她的手腕,輕輕地吻去她指尖上的血。

那個吻落來的剎那,她的指尖倏地驚跳起來,像是被驚動了的白色蝴蝶,被他小心翼翼地收攏在掌心。

迷亂搖曳的燭光裏,少年低垂的眼睫暈染上一點微紅的光,輕而細密的吻像是蜻蜓點水,一下又一下,直到她的指尖重新變得明淨潔白、纖塵不染。

他輕輕地咳着嗽,卻笑了起來,問她:“還生氣麽?”

“還生氣。”她低着頭,不去看他,悶悶地說。

“那要再來一次麽?”他極為認真地問,“你想要多少次都可以。”

“我才不要。”她又惱火起來,“你走開。我不想看見你。”

“那我走了。”他輕輕笑了下,離開之前替她掖了掖被子,一點點把被子邊緣折疊進去,連她的一寸肌膚都沒有碰到。

門在身後關上了,燭火的光也熄滅了。

連接不斷的雨珠從屋檐上墜落下來,像是成串斷了線的珍珠,砸在青石磚地面上破裂成一粒又一粒的碎光。

靠在門後的少年慢慢地坐下來,閉着眼,倚在窗下。

他一只手用力地按住胸口,很輕地咳着嗽,每咳一聲都牽扯到身上的傷口,衣襟底下纏着的止血帶一點點地浸透了血。

其實他的狀态相當糟糕。之前受了太多傷,加上沒完沒了地忙個不停,表面上在別人面前露出淩厲而張揚的一面,但實際上身體已經搖搖欲墜、快要支撐不住了。

已經太久沒有回宮了。太久沒有回去的話,身體的狀況會越來越差,荼蘼香的毒也發作得越來越厲害。

他快要沒有時間了。

屋檐下的雨珠墜落在少年的眼睫和發梢上,他的指尖因為疼痛而輕輕顫抖着,從大袖底下取出一枚長長的銀針。針管裏流淌着半透明琉璃般的顏色,裏面是那種叫做龍血草的藥。

雖然知道用這種藥會縮短他所剩無幾的時間......但是已經到了疼痛得整夜無法入眠的情況了。

這些日子裏有太多事要忙,他只想晚上可以好好睡一覺。

靠着的這扇門後就是那個女孩,他在離她很近很近的地方。每次在離她很近的地方閉着眼,不知為何他總是可以睡得很好。就像上次他用了這種藥劑睡過去,醒來的時候她就在他的身邊,他們親吻和擁抱,近乎一個美好的幻覺。

倚在窗下的少年很輕地扯了一下嘴角,手裏的藥劑慢慢地往血液裏送,剛紮進去的時候有一瞬的劇痛,他偏過頭極低地咳嗽一聲。

這時,窗戶紙突然被戳了一個小洞。

一束光漏進來,落在他的頭頂上方,像是一束暖金色的線。

“謝止淵?”雲渺小聲喊,“你還在外面嗎?”

窩在被子裏面聽着下雨聲的時候,她慢慢地意識到他的狀态不對勁。這家夥今晚乖順得有些過分,任憑她支使而且聽話得要命,有一種近乎自暴自棄的恹恹情緒。

“我剛剛似乎聽見你咳嗽了......”

被戳開的窗戶紙上的洞又大了一些,女孩的聲音在雨聲裏也顯得清晰而明亮,她試探着、有些遲疑地問,“要不你進屋裏來睡覺吧?”

“外面下着雨……”她極小聲地解釋,又更為嚴肅地補充,“但是不許上床。”

靠在窗下的少年緩慢地眨一下眼,有些遲鈍和混沌的思緒理解了她的話語,許久後,極輕地勾了一下唇角。

“好。”他輕聲應。手指捏碎了那枚銀針。

門推開的聲音響起一下,屋裏又安靜下來,只剩下淅淅瀝瀝的雨聲。

雲渺裹在被子裏聽了一會兒,确認房間裏沒有任何動靜了,輕手輕腳地從床上坐起來。

她這是打算趁着夜深人靜的時候偷溜出去。

就像謝止淵所說的那樣,一旦把她放出來,她确實會設法給将軍府的人送信。忠義之士被陷害以至于滿門抄斬,這是她絕對沒有辦法接受的。就算不是為了原著劇情的進行,她也會盡一點綿薄之力、竭盡所能地幫一幫将軍府。

借着一點微弱的光芒,雲渺悄悄觀察了一下周圍。

那個反派少年靠坐在牆邊,微微歪着頭,已經睡着了。披在肩頭的墨色氅衣滑落下去,露出底下那件單薄的雪白襯袍,幹淨的衣襟上還沾着沒有幹涸的雨水,垂落在地板上的發尾也打濕了,閃着一點細碎的光。

半明半暗的光從他沾着水的發梢流淌下去,勾勒出低垂着頭睡熟的少年的側影。她走過去,想要試探一下他會不會察覺,輕輕戳了一下他緊閉的眼睑。

少年纖長的眼睫顫了一下,偏過頭,很輕地咳嗽一聲,但是沒有醒。

她膽子大了一些,捏了捏他的指尖。少年的指尖沒有什麽溫度,冷得像浸在冰水裏的玉,被她輕輕捏一捏,也沒有任何反應,只是被她捏得暖和了些。

于是雲渺放了心,踩着一雙羅襪,提起一盞小燈,靜悄悄地推開門。果然就像她料想的那樣,他進來的時候沒有鎖門,也許是忘記了。

提着小燈走出去幾步,她忽而頓了一下腳步,在細密的雨水裏回過頭。

片刻後,她輕輕地把燈擱在門口,蹑手蹑腳地走回床邊,從上面抱下一床厚厚的被子,轉過來蓋在靠在牆邊睡着的少年身上。

而後,她再次提起燈,走進了雨霧裏。

-

次日醒來的時候,已是天光大亮。

雨過天晴的天空瓦藍,秋日早晨的陽光清且亮,投在木地板上是斜長的光影。晚開的桂花被打落了一地,金燦燦的一片,鋪開在窗臺上,像是成了精似的。

雲渺擡起頭。靠在窗臺上的少年正握着一支筆,低着頭翻看一封長信。他只穿了一件深紅的大袖袍,漆黑的長發以一根發帶高高束起,綢緞般的烏發灑在窗臺上。紅衣裳的少年倚坐在簌簌落了一地的金黃桂花裏,肌骨清絕,模樣好看得也像個妖精。

“你昨晚幹什麽了?”謝止淵頭也不擡,卻知道她醒了,“已經快到日中了,你這一覺睡了好久。”

“我什麽也沒有幹。”雲渺立刻說,“我只是睡了很久而已。”

他擡起眸,看了她一會兒,沒有說話。有一那麽瞬間,她覺得他也許是知道了什麽,只不過他沒有問。

“早膳在床邊。”他指了一下床邊的案幾,又低着頭去看手裏的信,“吃好了就準備出門,午膳不在府裏用。”

“我們要去哪裏?”雲渺警惕地盯着他。本來這家夥打算一直把她關在房間裏,此刻突然要帶她出門,那麽一定是要帶她去做什麽不好的事。

“你猜對了。”他仿佛看破她的心思,輕笑了一聲,“我們要去幹壞事。”

“幹什麽壞事?”她接着他的話立即問。

坐在窗臺上的少年輕輕地眯一下眼,撐着下巴擡頭看她一會兒。

“一件很早以前......你答應我要幹的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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