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第64章
這是“蟒”第一次離開蟲巢,來到人類的地盤,不過這不是牠第一次接觸到人類。
按照人類的紀年法,那是在十三年前,蟒被主上分到了一只人類的腦子,來自一個綠眼睛的雌性(牠吞吃了大腦後才意識到那對亮晶晶、含水量達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器官是眼睛,掌管着人類的視覺)。
牠不清楚主上這個指令是何意,但主上的指令都是有道理且不可違背的,牠操控着觸須将那雌性的頭部切開,取出了粉紅色的完整的大腦,按照主上的指示一口吞掉,在那團粉紅色的異族血肉緩緩淹沒于牠身體裏的消化池裏後,牠看到了那個人類閃回的記憶。
那個人的一生很短暫,蟒口器開合的片刻,便已經看完了她所有的記憶,牠感覺到了身體別樣的變化,那是消化池內液體的輕顫,讓消化池外的肌肉與觸須都酸溜溜地腫脹——牠看到了綠眼睛裏的波光,在某個擁有白色頭發背影出現時,微微地蕩漾開來,牠頭一次意識到“情緒”,這是人類獨有的東西,按照主上的說法,牠們的祖先已經退化掉了這種無用于生存的東西。
因為這點蕩開的“情緒”,蟒也第一次向主上提出疑問:為什麽我們要吃掉這些大腦,它們并不在我們的食譜範圍內,無法給我們帶來應有的營養。
主上沒有回答,而是将牠吞進了身體裏,牠和與牠抱有同樣疑問的同族泡在主上溫暖的消化池裏,頭一次經歷如同溫暖死亡般的睡眠,那些動搖牠的情緒消退,湧上來的是不同于牠們種族的智慧——一種來自于個體的智慧,人類對這種智慧另有命名,他們稱呼其為“私心”。
牠們整個種族都是由主上創造的,從生到死都依附于主上、聽命于主上,主上獨一無二的英明領導,使牠們從化為灰燼的古地球逃生到宇宙,并熬過了數萬年的時光,與早早從古地球逃離的人類再次相遇。
主上的“私心”頭一次傳達給了牠們,挑起戰争的目的不光是為了獲得更多的食物,而且還要吞噬掉抛棄了牠們獨自逃亡宇宙的人類文明。
蟒想起了戰争開始前,主上身體裏分出去的那一部分,牠給人類帶去蟲族甲殼的變體,而現在擁有着極為優秀的大腦的人類被甲殼變體帶回了蟲巢,給蟒和牠的同族帶來了一次另類的啓蒙。
主上放走了一個人類,也放走了甲殼變體,牠說過不了多久,牠們就又會迎來一批新鮮的人類大腦。
這是跟人類大腦學習的“詭計”,主上說當初從牠身體裏分出去的部分就是這樣學會的,那個部分花了好長時間說服主上學習人類,主上稱呼那部分為“蛭”。
蛭很早就學會了人類的詭計,牠也是用詭計說服的主上,牠說牠有讓人類文明徹底崩塌的方法,但需要時間,也需要主上配合牠。
主上不缺時間,也不缺集體的智慧,牠從來都是為了本族生存而進一步思考,故如蛭所願放牠去了人類的星域。
可是主上并沒有十分信任蛭,這就是“私心”的力量,好在蟒于主上的消化池裏洗掉了這部分污漬,主上準備把牠派出去監視蛭的一舉一動,在又一批新鮮大腦投放蟲巢,主上為牠選定了一只具有缺陷較好附身的大腦。
這只大腦的主人名叫應許,蟒經過一段時間的努力,終于拿到了大腦的掌控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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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這期間出了點意外,差點要了牠的性命——人類向牠注入了反物質,好在應許特殊的體質,那反物質沒有卷走他全部的精神力,只留下了微弱的一絲,蟒就寄生在這一絲一縷裏,躲過了反物質無差別的吸力。
等到應許的體力完全恢複,他的精神力也會如野火燎原般複蘇,到時候蟒操作甲殼變體,還能繼續混入人類的軍隊。
人類發現反物質的作用,并用其攻擊蟲巢時,主上對蛭的懷疑達到了頂峰,還在蟒出發前給牠下達死命令:在見到蛭的第一眼就将牠擊殺,好在主上擁有集體的智慧,很快将這死命令覆蓋,換成了監督蛭銷毀所有人類星域裏的反物質。
主上仁慈,不會放棄任何的同族,希望蛭不要被私心蒙蔽,為了牠們種族的集體利益奉獻一切包括生命。
*
蟒掌控應許的身體後,第一時間用族內通訊聯系了蛭,不過似乎蛭很早就知道牠要來,對于牠傳達的指令見怪不怪。
“走完審判的流程,你會被人直接帶到我這裏來。”蛭安排說,“至于在審判庭上的說辭,你盡可能地掩蓋反物質的作用,強調最新入侵蟲巢的那批人類對蟲巢的重創,拔高甲殼變體的作用。”
聽起來蛭很靠譜呢,完全沒有背叛主上的意思,蟒從善如流地點點頭,牠還在翻看應許的記憶,覺得這人類孩子的記憶比上一個要豐富多彩許多。
不過和上一個一樣,應許的記憶裏也有那麽一個讓他情緒波動的人物,這個人還活着,蟒一下子就來了興趣。
雖然蛭叮囑牠不要做額外的事情,但蟒還是沒忍住私下去找了應許的那個他,應允。
牠對應允很感興趣,想知道應允是如何動搖應許的情緒,能讓應許心甘情願放棄寶貴的生命,至今能讓蟒放棄生命的只有主上,但主上對牠有絕對的控制權,應允對于應許似乎沒有那麽高的權限,應許還經常背着應允做些讓應允不贊同的事情,蟒可沒辦法背着主上做事,哪怕牠已經脫離主上自由活動了,主上仍然能知道牠在想些什麽。
沒辦法,自蛭離開後,主上一直很後悔放棄了對蛭的絕對控制權。
為了一個對自己沒有絕對控制權的同族去死,這聽起來像邪典的神話故事,而這個故事就發生在蟒的眼前。
可惜應允聽不懂牠在說什麽,分明牠說的是人話,應允卻口口聲聲讓牠死,後邊又發神經,對着牠一遍遍喊沉睡過去的應許。
蟒冷漠地審視着牢籠裏如一灘死水的人類,也冷漠地審視蜷縮在大腦深處沉睡的意識——那意識如夢游般起身,蟒用觸須将它按在原地。
掙紮什麽呢?蟒不明白,牠可不想再經歷一次哄睡應許的過程,匆匆地起了身。
很快應允将會被處死,可牠卻有那麽點兒舍不得,牠還沒有搞清楚這個問題,這是牠在主上的身體裏誕生後,頭一個牠自己遇到的“問題”,牠對此興趣濃厚,怎麽壓制都壓制不下。
“主上,主上。”在回到自己牢籠的路上,蟒興奮地呼叫主上,可是主上很疲倦,知道蟒附身成功後就再也沒接通蟒的通訊。
不過不要緊,等主上睡醒了,牠就能知道蟒在做什麽,所以現在蟒只要去做就好了。
牠得依靠自己的力量,解開牠生命裏第一個問題。
于是,蟒向蛭發去請求:能不能放緩對應允的死刑?
這是主上的旨意?蛭反問。
蟒心念一動:就是主上的旨意。
*
蟒在恢複精神力的間隙,用觸須撥弄着腦海裏那個小小的意識光團,光團一動不動,仿佛之前的掙紮只是蟒的錯覺。
牠拿回了應許的機甲狻猊,因為有蛭的默許,看守對牠很是寬松。
蟒按照應許的記憶往狻猊身上注入精神力,狻猊卻沒有如常被喚醒,反而彈出了巨大的阻力。
不應該啊,就算神級機甲認主,他目前也是用的應許的精神力,如假包換。
蟒屏息再次嘗試,卻得到了一樣的結果,牠把手環拿起細細打量,發現了許多其中不符合蟲族工藝的細節。
神級機甲,好,神級機甲。
蟒大咧咧地又給蛭發去了通訊:你手下的人幹得不錯,我現在被神級機甲的認主系統阻攔,根本沒法喚醒它。
蛭回音沉重:這個認主系統不是人造的……準确地說,是由我們本族生造出來的。
蟒打了個激靈,便看到了蛭傳送的畫面:十三年前在蟲巢虐殺那群闖入者時,牠們基本沒有讓其脫離機甲,而是在機甲內部取出了闖入者們的大腦。
蛭适時地解釋說:機甲與人腦相聯,在取出大腦的那一瞬間,有部分人類的意識留存在了機甲的數據庫中,而這部分意識,就是你所謂的“認主系統”。
蟒勾了嘴角,牠知道這是人類表達高興的方式,可牠并沒有多少情緒,仿佛這只是應許的肌肉記憶:你沒有把此事禀告給主上。
蛭沉默了片刻:讓你們取大腦的命令是主上下達的,牠不會承認自己的命令有失誤。
蟒不解:你怎麽能這樣想主上?
蛭反問:你難道就沒有隐瞞主上的事情?
蟒理直氣壯:主上能看到我的思維過程,牠對我還有絕對控制權。
事情聊到這裏就僵化了,如果蛭還在蟲巢,牠們的溝通不會那麽不方便,蛭如人類那般虛僞,讓牠好好休息。
說完就挂斷通訊,蟒看着手裏的神級機甲,心想自己一定要去主上面前報告此事。
蛭現在對本族有了異心。
不過,蟒還是給蛭發過去一句提醒:我沒再看見那個叫白舸競的雌性人類。
蛭好一會兒才給出回信:她和一個囚犯去反物質衛星上,拿拍下應許蟲化的監控了。
蟒想了想:這會成為應允供詞的佐證。
蛭卻說:他們拿不到監控的。
蟒放心了,牠學着應許的樣子,把手環套到腕子上,那手環死氣沉沉,沒有一絲光華。
牠喚不醒,那麽應許總該能喚醒了吧,只是哄人類小孩比較麻煩
蟒思索着,觸須裹上了光團,牠往腦海裏丢下了魚餌:
“應許,你的小叔叔要被判死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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