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一場意外
第5章 一場意外
一家五口陸續邁進鐘樓,老的小的都在打量懸在正中的一口丈餘古鐘,年輕的妻子先開口:“這麽大,難怪鐘樓也建得如此氣派。”
“千年古剎嘛,也不稀奇。”丈夫一邊低頭翻看手機,一邊搭着話。
“哎呀,到了清淨之地,你也靜靜心吧,好不容易給了假,就別惦記工作了。”老太太話落,中年男人忙收了手機,歉然一笑:“怕隊上有事找我。”
妻子嘆了口氣:“以為升了刑警隊長,人可以自由些,想不到比從前還忙。”
老太太念叨着:“做不做隊長沒關系,人安全就好。”
一旁的老頭托着花鏡隔着腳下象征性的護欄,努力去看鐘上的篆文,繼而轉臉沖兒子說:“到了這懷恩寺,就得聽你媽的。”
中年男人長得相貌堂堂,在家人面前原本話就不多,只是笑笑,擡頭觀看鐘樓,不覺伸出手臂,觸了觸鐘身古樸的花紋,老鐘微睜雙目,看着男人,一陣沉思。
“聽說這口與寺同壽的千年古鐘,常年聽經聞禪,沐浴香火,沾染了佛氣,無人敲擊也能自行鳴響,遠近聞名,惹得懷恩寺香火旺盛,不少人慕名前來觀瞻敬拜,也有好事者做過一些研究,大致結論,此鐘所處乃山巒交錯風穴之口,聚風而響,鐘自鳴乃風貫之,諸如此類,也沒個準确說法。”老頭一派學究風,繼續普及從網上讀來的不靠譜新聞。
噗嗤,曲冬青忍不住笑了,屁嘞,老鐘響與不響,還不是因為管理不好自己的情緒,一逗就笑,一惹就氣,當然,這些情緒的始作俑者,絕大部分跟他脫不了幹系。
老鐘瞪了眼曲冬青,悶哼一聲,聲音細小,唯恐招惹凡人耳目。曲冬青更是一臉的不懷好意。
“爺爺,為什麽叫懷恩寺?”幾歲大的男童仰着小臉,認真向大人請教。
爺爺耐心地開啓兒童教育模式:“很久很久以前有個人,不忘貧寒時母親的養育之恩,後來他做了很大的官,特意為他的媽媽建了這所寺廟……就是說啊,做人要記得父母的養育之恩,一定要孝順父母,為什麽呢,因為爸爸媽媽把你養大,很辛苦,等你将來長大了,也要對他們好。”
哈——呵,曲冬青打了個哈欠,午覺沒睡透,困勁又上來了,瞟了眼老鐘,似已入定。
小男孩不等爺爺說完,忽然問:“爺爺,是不是說做人應該知恩圖報?不管是不是自己的父母,只要人家對我們有恩,我們也應該想着報答?”
四個大人皆是一愣,想不到自家孩子會說出這樣的話來,感懷之餘未免激動,幾個人抱着親個沒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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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鐘忽然重重一哼,将戲谑之情原封不動地還給梁上那位,曲冬青只是扯了下嘴角,目光投向遠方。
“你們聽,是不是鐘響了?”丈夫正往外掏着手機,動作停滞,就在剛剛,他明明聽到嗡的一聲響,似風不是風,妻子睜大了眼睛,跟着點頭,手指老鐘:“我好像也聽到了,就是它,就是它發出來的!”
老頭、老太太光顧着親孫子,耳目遲鈍,啥也沒聽到,五個人都不說話,屏氣凝神,目光齊刷刷地盯着那口古鐘,半晌,除了陣陣山風吹動林葉簌簌,卻再也沒有其他聲響。
丈夫喃喃地:“難不成我耳鳴了?”
妻子也疑惑:“我也聽到了啊,看來網上的傳言也不見得都是假的。”
老鐘似又犯了什麽大錯,惶惶地閉上了眼,告誡自己無數次,不要再當着凡人面這般造次,今天又失控了。
一個細小的聲音幽幽地響起,極度憋笑說:“你不會明天又上熱搜了吧?”話畢,再也控制不住的哈哈大笑起來,雖然他的聲音別人聽不到,但在老鐘聽來格外刺耳,整張鐘臉都綠了,曲冬青越發笑得肆無忌憚。
老鐘邊勸自己戒嗔戒癡,邊咬牙切齒地罵道:“該死的蛇妖,枉費你修煉了八百多年,卻連一個小孩子都不如。”
一家五口,始終等不到傳說中的鐘鳴,老頭老太太雙掌合十在古鐘前拜了拜,這裏沒設供桌香案,只在一旁立了功德箱,老太太掏出百元大票塞了進去。
正欲離去,小男孩忽然擡頭向鐘樓頂上望去,怯怯地喊着:“媽媽,那根木頭在動。”
女人已扶着兩位老人走出鐘樓,男人回身抱起孩子,順着他的小手仰臉尋去,頂上橫梁錯落有致,木色深沉,古香古色,像這樣的古建築雖然歷經多次的戰火洗禮,但每一次複原修繕中,都比原先更加堅固穩定。
收回目光,男人拍着兒子柔聲說:“好了,是不是玩累了?咱們回家去,爸爸給你買冰激淩。”
一切歸于平靜,曲冬青籲了口氣,剛才笑得岔了氣,差點露出行藏。
“喂,你方才盯着那男人看什麽?”曲冬青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好奇地撩撥老鐘,老鐘卻悶不做聲,連個眼神都懶得給。
曲冬青吐了吐蛇信,也不再言語,伏在梁上假寐起來。
老鐘等了片刻,見曲冬青又有要睡的意思,話梗在喉,不吐不快,終于忍不住道:“那男人黑氣籠罩,陽氣極其微弱,怕是要有血光之災。”
曲冬青睜開眼:“真的?”
老鐘哼道:“我又不是算命先生,愛信不信。”
曲冬青沉吟半晌,忽然問:“如何才能破解?”
老鐘微詫,在以往諸多的“算命”事件中,曲冬青從來都是只聽不管,生老病死,聽天由命,他二人早已堪破,雖說日行一善積功德,但天意不可違,随意插手世間之事,搞不好是要遭天譴的。
即便老鐘偶爾想管卻有心無力,曲冬青壓根就不會管,對人早已不是初遇之心,如今皆是提防戒備,有時還會流露出不屑和厭惡。
老鐘也只是嘆息“唉,但願我這次真的算錯了,孩子還那麽小……”
曲冬青卻不再答話,似乎又睡着了。
第二天,懷恩寺裏傳來一個不幸的消息,在通往下山的路上,一輛車翻了,車上坐着一家五口,只活了一個女人和孩子,據說是女人護着孩子,翻車的時候,奶奶又護在了兒媳身上。
開車的男人叫趙學年,是市局刑警隊新上任的隊長,原本是隊裏獎勵他出色的完成了任務,特意批了幾天休假,他便陪着父母、妻兒進山賞春,走到懷恩寺進來轉了轉,不少和尚對這一家子有點印象,孩子很可愛,拿起木魚還敲了敲,沒想到,下山的時候居然出了這樣的事。
來了兩個警察,大致問了問當天的情況,自然也問不出什麽,和尚們也都為在寺廟附近發生這樣的慘劇而深感悲切,定要為逝者誦經超度,寺中一片唏噓之聲。
這是曲冬青在寺廟裏轉了一圈偷聽回來的,老鐘沉默無聲。
一連幾天,老鐘都沒有和曲冬青說話,好像成了一口真正的古鐘,一個死物。
曲冬青也沒怎麽說話,除了跑去清潭洗澡,上山抓幾只野兔,安靜的出奇。
懷恩寺的幾個和尚拎着水桶照例給老鐘擦身,幾個人忍不住又議論起翻車事件,其中一人說起昨日下山采買米糧,看見一件奇怪的事。
另一個問:“怎麽奇怪了?”
“有一個人,蹲在那條山道上,不知道在看什麽?”
“有什麽奇怪的,許是丢了貴重的東西在找。”
“找東西?不像,他居然還趴在了地上,看着挺幹淨的,也不嫌地上都是土。”
“那他在幹什麽?”
“關鍵是,那個地方……”講話的和尚頓了頓,制造某種效果。
其他幾人也都不催他,反而笑他故作神秘。
“那裏就是幾天前出事的地方。”
“出什麽事?”
“就是翻車的那個地方,死了個警察嘛。”
大家互相看了看,這才有點好奇,紛紛議論起來:“那個人是誰啊,為什麽在那裏?他到底在看什麽?”
年輕的和尚們雖然出家為僧,卻并不隔世,高科技設備廟裏一應俱全,平時互相背着也上個網追個劇啥的,有個和尚道:“可能和那些刑偵片裏演的一樣,在勘察現場吧?”
“不是已經勘察過了嗎,說是意外事故,怎麽還來人勘察?”
“那誰知道,警察有時候也不什麽都說,他們有紀律。”
“可他就一個人,也沒穿警服。”
“現在的警察好多都是便衣,不穿警服了。”
“反正很奇怪,我還特意停了車問他,需不需要幫忙?”
“呵,又不知道是什麽人,你還真敢理他啊?”
“人長得很精神,看着面善,不像壞人。”
“現在有人會把好人壞人刻腦門上嗎?”
幾個人擦完了老鐘,還在七嘴八舌的談論着,離開了鐘樓。
夜幕降臨時,老鐘剛想開口,卻聽曲冬青先發了話:“你別跟我說什麽,我不會聽的。”
老鐘怔然,倆人相處了幾百年,早已元神相通,卻沒想到曲冬青先行拒絕。
老鐘沉聲問:“我只想知道一件事,若那趙學年是當初與你有恩之人,你當如何?”
“閉嘴!”
老鐘冷哼一聲:“你定不能眼睜睜看他去送死。”
曲冬青忽然愠怒,一下子跳下橫梁,沖到老鐘面前,目光粼粼,一字一頓道:“世間事與你我無關。”
老鐘提高了嗓門:“那究竟與誰有關?想當年你姨母報恩許仙,卻也開藥鋪行醫救人,這無關報恩,是積德行善。”
曲冬青冷冷道:“救不救趙學年跟積德行善有什麽關系?難不成個個有災我都要去管嗎?既然你這麽慈悲,要管你去管,別來煩我。”
“遇上便是有緣,我不是不想管,是管不了,可憐我修行一千五百年,卻還是毫無長進,只能望着這山,守着這廟,跟你這條破蛇鬥嘴皮子……”老鐘的聲音漸含悲切,聞者心傷。
“老鐘,你還看不破。”
“我知道。”
曲冬青瞥了他一眼:“像你我這樣的精怪,幹涉天意是要遭天譴的,老鐘,佛心不光有慈悲,還應該有放下,渡世救人那是菩薩的事,你又何必自怨自艾呢?何況,他現在已經死了,我們何必枉費口舌之争。”
“不知何故,只覺得那趙學年一家無辜枉死,心中難解,甚是挂懷。”說着說着,老鐘忽然哽咽起來,一邊哭泣一邊怨道:“沒想到你這麽自私,這麽冷酷,這麽無情……”
從未見老鐘如此這般情緒奔放,曲冬青微微懊惱:“以後你少跟着和尚們看那些電視劇,诶,我說,你別哭啊……”
誰知老鐘反而哭得更響了,夜半鐘聲,回蕩山谷,惹得山風烈烈,松濤陣陣,曲冬青一個俯沖,撲到老鐘身上,緊緊纏住:“你個老家夥,要瘋了!”
嗚嗚嗚……夾雜在老鐘的哭聲中,另有一個哭聲悲痛不已。
老鐘擦淨淚眼止住了哭聲,望向曲冬青,自打認識這孫子除了流口水就沒見他掉過半滴眼淚,凝神細聽,哭聲是從鐘樓外傳來的,斷斷續續地,越來越響,曲冬青和老鐘對視一秒,嗖地一下蹿回頂梁,瞬間化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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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