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第64章

季松蘿結束閉關走出靜室，前段時間才收入門下的小徒兒已經等在屋外，正準備向她彙報這幾天的重要事項。

不過在彙報之前，小徒兒一臉為難地說了另一件事：“師父，長青劍派昨天又派人來了，攆都攆不走，非要見您一面不可。”

季松蘿腳步微頓，“他們在哪兒？”

小徒兒撓了撓頭：“他們來的時候正好被燕先生撞上，就沒敢賴着，現在避到鐘離城去了，今天一早又派人送了一封信過來，我收着了，您要看嗎？”

“燒了吧。”季松蘿滿眼淡漠，顯然對長青劍派近些日子以來的“死纏爛打”已經習以為常，根本不願意搭理一下。

說起長青劍派，也是夠厚臉皮的。

自從季松蘿修複山海昆侖的時空裂縫聞名歸墟後，七大世界都在好奇她的來歷出身，但對于她究竟出自何門何派卻知之甚少。

這并非偶然，而是季松蘿有意為之。

長青劍派當時不是沒有生過想借她揚名的念頭，甚至宣傳稿都準備好了，幸虧她早就看透了那幫蠅營狗茍的僞君子，提前送了一封留影信到長青劍派，将自己已得知所有真相的事和盤托出，徹底與他們劃清了界限。

長青劍派在幽州之地稍微有些名氣，但放眼整個歸墟世界，就是個沒太大存在感的小門小派。彼時季松蘿已經是“聖者門徒”，又被歸墟軍團奉為座上賓，想要拿捏他們，再容易不過。

況且長青劍派也不敢賭，唯恐季松蘿将門派內的腌臜事公之于衆，從此被修行管理委員會列入黑名單。

風水輪流轉，當初他們計劃利用季松蘿給掌門之女的修行之路當墊腳石時，看中的就是她一個孤女無依無靠，日後就算事情敗露，也沒人會信她一面之詞。

而今，他們更不敢輕易暴露自己做過的事，因為沒有人會在名震七界的“聖者門徒”和無名小派中選擇相信後者。

季松蘿沒有找長青劍派算舊賬，一個是始終念着在門中托身三十年的情分，懶得掀桌;一個就是實在太太太忙了，每天不是在修複裂縫就是在修複裂縫的路上，修完這個閉關恢複幾天又趕往下一個，簡直忙得腳不沾地。

聽說當初為了争搶她優先修複的名額，燕無憂軍團長手下幾位德高望重的大将還差點在議事堂打起來。

Advertisement

本以為和長青劍派的瓜葛已經了結幹淨了，但是長青劍派似乎不願意舍棄季松蘿這麽個炙手可熱的“香饽饽”，之後又陸陸續續派了幾次人打着賠禮道歉的名義來找她，希望她能回心轉意，弄得她煩不勝煩。

這不，她才修複了鐘離山的時空裂縫閉關休養，長青劍派又聞着味兒找來了。

季松蘿想了想問道：“燕先生知道這件事嗎？”

小徒兒搖搖頭：“應該不知。長青劍派那幾人恐怕也曉得利害，昨天遇上燕先生時，什麽都沒敢說就走了。”

季松蘿不禁嗤笑。那是曉得利害嗎？是怕家醜外揚丢人吧。

為了方便季松蘿的行動，燕無憂還特地指派了一位修士給她做聯絡員，也就是她們口中提到的這位“燕先生”，燕無憂的兒子燕寒聲。

單論修為，燕寒聲在九級巅峰，比季松蘿還要高一級，和三生島南宮玄之等人同為歸墟聞名遐迩的年輕一代佼佼者。但他被派來當季松蘿聯絡員這段時間，一直表現得十分沉穩謙和，能力也極為出衆，讓季松蘿除了修複時空裂縫之外，根本不需要考慮多餘的事。

季松蘿一向是個不喜歡麻煩別人的性子，她輾轉各地修複時空裂縫，是為了歸墟蒼生，燕寒聲奉命來幫她打點行程與衣食住行，她受得倒也不心虛。只是長青劍派到底是她的私事，實在沒必要麻煩別人，還是別讓燕寒聲知道的好。

這小徒兒是季松蘿在半路上撿到的一個散修，同樣也是根骨不怎麽樣，進不了什麽大門大派，她感同身受便心生恻隐，把人收在身邊，偶爾空閑了指點指點，另外就是幫她打發一下長青劍派那幫擾人的蒼蠅了。

總是任他們找上門來也不是辦法，季松蘿索性回房錄了一封留影信，直接送去了長青劍派。

*

靈氣氤氲，一碧萬頃，千裏雲夢澤上空，水晶鏡門憑空出現。

望着腳下廣袤無垠的水澤，希微忽然想起之前沒能在中庭西陸洲那片山間湖泊上引一葉小舟游湖的遺憾來，便化出一條小舟蕩在湖面，和陸明蒼一起登舟游湖，也算圓了當初的遺憾。

小舟無槳自動，清風徐來，水波微漾，遠處山巒藏在朦胧霧霭後若隐若現。

陸明蒼從儲物空間裏取出一套齊全的茶具和紅泥小火爐，就地取水煮了一爐茶。

深秋季節，湖澤上水霧彌漫，涼風幽幽，圍爐煮茶倒是很有一番意趣。

“上古傳說，雲夢澤前身是一條神龍所化，龍族司水，神龍游覽天地，發覺此間風光宜人，不免沉醉其中，便留在此地長眠。歷經滄海桑田之後，龍身化成了千裏水澤，才有了如今的雲夢澤。”

陸明蒼一面将自己幼年聽過的傳說娓娓道來，一面給希微倒了一杯剛煮好的茶。

希微不緊不慢抿過一口茶，才悠悠開口：“諸神曾在下界肆意作為，就算絕地天通，也難免有些事跡經過口口相傳留了下來。這個故事倒是猜中了真相的十之八九。”

上次來雲夢澤時，希微便感應到了這地方有神力逸散，湖中靈氣濃郁十分罕見。三生島依托雲夢澤而建，能發展成如今的頂級宗門并不奇怪。

梵詩缇來歸墟仔細探究後，才最終确定，雲夢澤的确是龍神部分神元所化。

雲夢澤上有三生島鎮守，選這個地方熔鑄世界基石，作為新生法則的循環核心，再合适不過。

只是往後雲夢澤恐怕就再也不複千裏靈澤的輝煌了，就像光明密林裏的光明巨樹一樣。

陸明蒼沉吟片刻道：“三生島一門性情和順通透，我會去和他們說明情況，他們應當會理解。”

其實三生島衆人能不能理解并不重要，希微做事不需要在意任何人的想法。

但那畢竟是陸明蒼的半個師門，之前對待希微也十分禮遇，她不介意讓陸明蒼先去走一走面子程序。

“你去吧。”希微閑适抿着茶，睇他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見她似乎沒有和自己同去三生島的意願，陸明蒼遲疑了一會兒還是問道：“一起去嗎？”

對上他暗含期待的目光，希微難得搖頭拒絕：“我想随便逛逛。”

“……好。”

陸明蒼到底沒有說什麽，獨自動身去了三生島。

看到他的身影化作一道流光沒入雲夢澤上方那座雲霧缭繞的浮空島，希微不慌不忙喝完了手裏的這杯茶，才悠悠離去。

她說去逛逛，可沒說就在周圍逛，逛整個歸墟也是逛。

……

陸明蒼來三生島沒有驚動門中弟子，徑直去了隐峰尋掌門白若水。

此刻白若水正和白妙虛、南宮玄之在峰上論道，察覺到陸明蒼刻意外放的氣息，三人紛紛停下動作，轉頭朝峰口看去。

為示禮敬，陸明蒼只落在隐峰山門外，便改成了徒步上峰。

見到峰上三人，他也沒有忘記昔日的禮節，微微颔首一一問候過：“師祖，師伯，師兄。”

在場幾人中，南宮玄之輩分最低，忙起身回了一個周到的揖禮。

距離上次見面間隔的時間其實不算長，然而這一次再見，三人恍惚都有隔世之感。

明明這個徒孫/師侄/師弟的外貌并沒有明顯變化，只是發色換了一下，修為也和從前一樣，高得令人難以窺測深淺，但就是教人潛意識生出了一種二者之間已經不在同一世界的感覺。

“這次來又是為的什麽事？”白若水壓下心底震動，泰然問道。

白妙虛忍不住笑了笑：“師尊這話說的，好像咱們小師侄回回都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一樣。”

雖然好像的确如此。

陸明蒼自從成為守境軍團總指揮官後，堪稱七界第一大忙人，根本沒什麽閑暇回到昔日宗門探望親長，上次帶着希微來是順路也是有事相求，但也确實是時隔多年重返故地。

這一次再來，恐怕也不是為了閑暇探望。

陸明蒼并不拐彎抹角，開門見山道：“的确有要事要與師長們相商。”

白若水：“說來聽聽。”

“希微想以千裏雲夢澤為基，重塑世界壁壘。”

咣當——

南宮玄之手裏的茶杯應聲落在石桌上，然而已沒有人在意他此刻的失态，連他自己也無暇顧及，只是一臉呆滞地盯着陸明蒼，似乎在默默消化他直白坦然的驚人之語。

半晌後，三人粗略消化完畢，白若水陷入沉思，白妙虛猶疑着問道：“希……那位不是已經選出了七位門徒來修複時空裂縫了嗎？重塑世界壁壘又是什麽意思？”

“如今的修複雖然可以保得七界安寧，但也不過是再拖延數千年的時間，治标不治本。要想七界的世界壁壘再也不必遭受外來侵擾，必須換一種方式重塑壁壘。”

陸明蒼緩聲解釋道：“其中涉及規則過于複雜，恕我不便說得太詳細。你們只需要知道，重塑之後的世界壁壘，除非宇宙歸于虛無或是各界生靈自縛絕路，否則不會再有今日之危。”

他話音落下，又是一陣沉默。

過了很久，白妙虛才幽幽開口：“小師侄，我多問一句。”

陸明蒼微微颔首，示意她問。

“你那個女朋友……聽聞如今的七界生靈盡皆信奉她為‘聖主’對嗎？她到底……是什麽人？”

白若水沉默不語，但顯然也在等待一個答案。

白妙虛沉凝須臾，又添了一句：“她當真是守護者們所說的‘神使’嗎？”

陸明蒼微微勾起唇角，是一個不算明顯的弧度，“師伯覺得，區區神使可以身擁改天換地、重塑法則之力麽？”

倏爾一陣清風拂來，将南宮玄之那只倒在桌面的茶杯吹得微微晃蕩，發出輕微的瓷石摩擦聲。

四下皆寂，只有這陣輕而淺的雜音仿佛隐喻了幾人複雜難明的心緒，久久回蕩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