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特別的光影(十九)
第22章 特別的光影(十九)
“沒關系。只是看看不同世界裏的人,會不會有相同點。”鹿書白說話時,視線有意無意地撇向旭舟。
旭舟尴尬,低着頭不敢對視。
于懷安攤手:“看你這說的,但凡是個正常男人誰不喜歡美女。”
別墅外的地方漆黑一片,不知道是不是被大雨淋壞了電線,連着長廊的幾條大街一盞燈也沒有。
鹿書白環顧四周,意外沒看到追旭舟的誓死徒。明明在幾小時前這些人還窮追不舍。
于懷安直言不諱:“看來大家對旭舟的看法都很一致,只要是他母親說能做到的,沒有人懷疑他會反抗。”
旭舟:“……”
鹿書白沒理會,他靜聽雨聲,那噼啪作響的雨點子好似帶着強勁的穿透力,把長廊上的雨棚打得叮當響。
沒有燈光照明,他無法看清上方的現下結構。雨聲變得不同,像是直接穿過棚頂敲響了內部鋼筋。
旭舟意識到了不對勁,他順着鹿書白的視線擡頭看。
忽然,一滴雨嗒在了額頭上,刺痛的灼燒感順着臉頰滑落至脖子根。
他被疼得一激靈,就聽于懷安喊了聲快跑,三個人撒開膀子往莊園方向疾馳。
于懷安抖了抖衣領,肩膀兩側的休閑衫被腐蝕得全是坑洞:“怎麽回事?這雨怎麽下進來了?”
旭舟的臉變得煞白,跑了幾步踉跄着險些滑倒:“雨變大了,不只是降雨量還有範圍……”
鹿書白順勢拉住他,這小子的運動能力比他想象的差:“旭舟,試試讓南湫控制你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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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舟冷不丁擡頭,驚訝和無奈同時出現在一雙眉眼裏。
頂部的雨棚徹底壞了,左右兩側分別能聽到坍塌後掉落地面的撞響。雨水帶着濃重的土腥氣,與夜晚的冷風席卷着直往三人身上招呼。
于懷安疼得不行,幹脆脫了衣服撐在頭頂:“什麽讓南湫試試?什麽意思啊?不行,咱們得趕緊換地方,這長廊撐不了太久!”
鹿書白的襯衫也不好到哪兒去,他攬臂遮在旭舟頭頂,這回說話倒像是在跟南湫直接交流:“別相信記憶裏的東西,你現在看到的才是真的。”
旭舟愣了愣,神情有那麽幾秒變得堅定,但很快又恢複成了膽小茫然的模樣,“我,不明白……”
鹿書白幫他頂着雨水,兩手臂皮膚通紅。如此疼痛難忍,可這人卻半點兒沒抱怨,與他說話時仍然用足耐心:“沒關系,你已經很努力了,做得很好。”
旭舟頭一次被人這麽溫和對待,心口莫名跳動。這不是他的心跳,他明明是想退縮的……
于懷安抓着脫下的衣服往兩人頭上甩了一圈,雨水被打掉大半,但也只是那麽幾秒。
“別磨叽了,趕緊去教堂。這雨太大了,像是天上破了個洞!我開始相信旅游達人說的女娲補天了。”
鹿書白一路護着旭舟,右手臂上血珠子順着胳膊肘不斷往下淌。沒有破口也沒有傷疤,這些血液像是浸透了紗布般争先恐後地從毛孔裏往外冒。
三人狼狽地跑進莊園,直至疾步上教堂臺階,那倒灌似的雨水才總算從他們身上撤離。
鹿書白回頭看,雨絲連綿不斷,豆大的雨點在枯萎的草坪上飛濺。莊園地處偏高,囤積的雨水不斷往下傾斜,右後方一直連通至阿斯利雨幕的綿長小溪水滿為患,洶湧的幾乎淹沒了大半片花園,所有花卉植物都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亡。
或者說,整座普達利斯城都在暴雨中逐漸融化。
天空上的極光變成了刺目的紅色,把整座城都照得通紅。建立在雨棚下的城市道路不斷響起警笛,電線和地下排水崩壞,漆黑的建築物裏全是嘈雜哀嚎。
雨災三年,本是只聚集在阿斯麗雨幕地帶的局部降雨忽然成了全部地區。而在這場詭異的天災下,唯有眼前聳立着的教堂上空平安無事。
鹿書白暗嘆口氣。用不了多久,這座城裏的居民都會陸續到教堂聚集。
“旭舟,你跟我在教堂一層制造混亂,等教主出現後,于懷安進入VIP室找路口。只要趕在所有人出現時揭露教會真相,至少能在天災徹底摧毀城市前,停止教會的洗滌儀式。”
雨下得越來越無法控制,這麽下去,極端的教徒很可能會提前進行強制儀式。而當他們發現旭舟的死亡并不能帶來停雨時,一定會讓更多的人去洗滌,研究院必定難逃一劫。尤其是現在這種詭異天象,唯一沒有下雨的教堂只會讓人們越加瘋狂。
“等等。”旭舟忽然拉住他胳膊:“能不能,讓我去找宮殿?我想親眼看看……”
于懷安實在不好意思太直白,如果是火車上的旭舟他半點兒不帶反對,可是現在的這位,他甚至覺得随便一巴掌都能把人給撂倒了。
“兄弟,不是我看不起你,你說你一個破搞藝術的能打得過誰?”說完又審視起比他高點兒的鹿書白:“一個搞藝術的,一個寫作的,說實話,我甚至很擔心你們能不能在一樓撐過十分鐘。”
旭舟瞥了眼鹿書白,像是在征求意見。
鹿書白的頭發濕透了,幾縷劉海在額頭兩側微微蜷曲着,右眉角的那顆痣在雨水的侵蝕下透着血色。
“去吧,你做得到。”
旭舟不敢看他眼睛。
這個世界肮髒不堪,可怕的眼球瘟疫遍布都是,可唯獨站在面前的這二位,幹淨得半點兒不染塵埃。他怕他看多了,那糟糕的不幸會污染了這份潔淨。
他低頭搓了把眉眼,再擡起時,隐約看到站在鹿書白身後的于懷安透着光亮。
他的眼睛一定是得了散光,一個人的周圍怎麽會像極光一樣散着光暈?
于懷安不同意:“你真讓他一個人去?”
“嗯。”鹿書白轉動教堂的門把手:“只要我們把人引出來,地下宮殿反而更安全。”
于懷安點點頭:“有道理。那麽就讓旭舟,人呢?”
鹿書白:“……”
*
旭舟繞過教堂右側花壇,穿過鳥籠似的亭子直奔後方開着二層窗戶的VIP室。
這地方他比誰都熟悉,當年和南湫、瘦猴一起時,最初想的就是從後方花架爬到二樓,在VIP室裏放置鞭炮制造混亂。可惜當年人太多,VIP室根本進不去。
城市的通電系統壞了,教堂黑燈瞎火,透過落地花紋玻璃根本看不到鹿書白和于懷安身影。只是隔着面牆,隐約能聽到裏面響起哀嚎。
他忽然很想笑,這樣的事早在六年前就該做了。
“南湫,請幫幫我。”
他低喃一聲,随即雙手攀附花架,吃力地往二樓開着窗的方向攀爬。
果然,真的去做了,也沒有想象中那麽困難。
他翻身進VIP室,在昂貴的地毯上滾了一圈。他的落地姿勢不标準,後背撞在書櫃上,把隔層裏放着的水晶裝飾撞得掉下來半截。
他伸手去接,可惜昏暗的房間裏視線受阻,手掌差了點兒距離,反倒把水晶用力打了出去。
吊串在地毯上滾了幾下,發出輕微悶響。
他下意識做了個吞咽動作,額頭上的冷汗嗞嗞往外冒。
窗外的極光在地毯上照出圈半圓形輪廓,猩紅色的窗光裏,一雙黑色皮鞋露出來半截。
幾乎及地的袍子在皮鞋上方晃動,不用擡頭都能感受到駭人視線。
他咬了咬牙,猛地把頭擡起。
一張生滿了黑瞳的臉,幾乎快和他貼在一起。
沒戴面具的教主動作緩慢地捂住他的嘴,在他無限的驚恐中,做了個噤聲手勢。
教主彎着腰居高臨下看他,臉上重疊遍布的眼睛,随着旭舟的退縮而轉動。
“噓——樓下的那兩個人是你叫來的?”沙啞的嗓音,像是破了口的風箱。
旭舟的腿肚子不自覺打顫,一股寒意自腳跟爬至脊柱。被雨水打濕的襯衫貼着書櫃,水珠子順勢落下,把齊整的書本和昂貴藝術品腐蝕得褪色。
教主的袍子不再遮掩身體,帽兜随意搭在後背,一頭被整理服帖的白發在紅色極光中像極了血腥。
“阿塔,阿塔在哪裏?”旭舟努力控制聲音,可還是能聽出壓抑後的顫抖。
教主面皮上的眼睛大小不一,沒有眼白的瞳孔裏,無數血絲扭曲擴散。
這麽近的距離,他是第一次這麽近距離直視“瘟疫”。酸澀的惡心感在胃部翻攪,恐懼甚至麻痹了皮膚灼痛。
教主嘆了口氣,随即一把拽緊他頭發:“六年前你就該死了。真是和你的朋友一樣,肮髒又煩人的蒼蠅。”
旭舟咬着牙去拽教主的手,然而還沒來得及動作,臉上就挨了結實的一巴掌。
這力道可比母親打得重多了,臉頰腫脹疼痛,左耳瞬間響起了耳鳴。
他鼓足力氣大聲嘶吼:“殺人犯,你就是個殺人犯!!!”
又是沉重的一巴掌,随之而來的還有腹部絞痛。
這該死的王八蛋往死裏踹他,但無論怎麽毆打都依舊拽死了他的頭發。有溫熱的液體從耳朵裏溜出來,嘴角也酸麻得快要失去知覺。
教主總算松開了他,見他軟塌着半躺在地上,笑着站直身體,脫掉外袍卷起內裏的襯衫袖子。
他甩了甩手指上沾染到的血漬,優雅地在書桌上點燃蠟燭。
漆黑的房間裏總算亮起了光,可那閃爍的火光卻把教主遍布眼睛的臉照得越發猙獰。
旭舟半張臉貼着地毯,胸背因為急促呼吸而快速起伏。身上的襯衫和西褲破敗不堪,雙頰和頭皮全是青紫和血跡。
很顯然,他不是對手。
他看到教主拉開了書桌抽屜,用戴着寶石戒指的手從裏面拿出根黑色皮鞭。随意地卷起握住,而後用力往地上甩了一鞭。
“你們家的金庫應該也虧空得差不多了,等你死了,你媽媽也就不再有利用價值。”教主笑了兩聲:“對了,你們家的那位司機有沒有告訴過你?你爸爸之所以會生病,是他在鼻煙壺裏放了點兒不該放的東西。”
旭舟瞪大雙眼,嘴唇上半點兒沒有血氣,“是你,你們……”
“要不然怎麽能讓你媽媽把錢都吐出來?”教主理所當然地攤了攤手:“四六分,這麽好的生意他沒理由拒絕。”
教主緩慢地走到旭舟面前:“不然呢?正值青春年華,誰會看上你媽媽那樣的女人?自私、傲慢、愚蠢至極。”
旭舟趴伏地面,意外地沒有對他吼叫。
教主轉了轉拿皮鞭的手:“說起來,你的那位小情人,身材還真是火辣,叫起來的聲音也比其他孩子動聽。”
他用力地往旭舟身上甩下長鞭。
然而鞭子沒有如實落下,卻是被旭舟反應迅速地大力拽緊。
旭舟低垂着頭,肩膀耷拉着,一改先前的萎靡,渾身都散着股狠勁。
教主皺了皺眉,試圖把長鞭從旭舟手裏抽出來。可這本該軟弱無能的小子竟像是吃了藥一般,力氣大的根本拽不動。
“有種你再說一遍。”
平靜低沉的語氣,嗓音裏再不似先前那般帶着恐懼顫音。
不知道為什麽,明明是同一個人,但眼下的這小子卻讓教主下意識地顫了顫。
旭舟擡起頭,那一雙慌亂的眉眼變得堅定不畏生死,像是兩把利刃,要把教主千刀萬剮。
他把抓住的長鞭用力一拽,生生從教主手裏扯走扔至一邊。
動作緩慢地站起來,握着右手手腕轉了兩圈。
“你,你是誰?你不是旭舟!”教主瞪着他,竟是一眼就看出了不同。
旭舟沉着張臉,雙拳緊握。不等教主反應,橫起一腳往男人最要命的地方招呼。
“啊!!!”
教主吃痛,捂住要命的地方跪倒在地。
旭舟學着教主先前的缺德樣兒,蹲下身抓住這人的白發用力拽起:“這麽快就忘了?給你點提示,六年前,被你綁着身體送去洗滌的人。”
教主神色慌亂,這樣的表情,還是第一次出現在他臉上。他有些不敢确定,這些年死在他手裏的人太多,一時間竟是沒想起來誰被他綁過。
旭舟矮下身湊近他的臉:“光神有沒有告訴過你?你的嘴真的很臭。”
教主驚恐地想要後退,卻被旭舟緊拽着頭發不可抗拒。
“南湫,你是南湫!”
南湫笑了,擡起一拳狠砸在教主臉上:“答對了,獎勵一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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