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陰陽朱雀(八)

第36章 陰陽朱雀(八)

包着臉的桌布上映着幾點水跡,南湫動了動,發現一直抱着他的鹿書白已經沒了重量。

他喘着氣拉開兜頭桌布,桌子外的地面到處是血肉模糊的蛙類屍體。

攜帶病毒的鳥群已經飛走,啄咬不是為了果腹,只是為了讓活物死亡!

“鹿書白?”

他沒什麽氣力地叫了聲,可算命攤外除了幾件褶皺破敗的衣服外哪裏還有鹿書白身體。

被吃幹淨了?

不可能。就算被吃得再幹淨又怎麽會連血跡和骨頭都不剩?

他伸手觸碰那空癟的衣服,拿起來時露出了內裏的紅色內衫。

還有溫度,明明手掌下的布料還帶着未散的餘溫!

“鹿書白!”他沖着攤子外大喊。

可沒有回應,不光是鹿書白,整條街都死一般寂靜。

他迅速拉開布料從攤子下爬出來,踉跄着站起,渾身都被大雨淋了個透。

雨水實在是冷,冷得他一個血氣方剛的大男人都冷不丁打顫。

原本還繁華熱鬧的朱雀大街,不過半個小時便成了屍橫遍野。到處都是屍體,血液被雨水沖刷,在青石磚上倒映着駭人的陰沉天空。

街對面的祭祀臺周圍,串在紅繩上的鈴铛被雨水打得叮鈴響。神樹內坐着的朱雀神像,也被血液染得面目全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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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猜忌的老婦,勢利眼的聖教侍從,還有那些原還等着排隊算命的百姓。

整條朱雀大街,他竟成了唯一活着的人……

鹿書白消失了,屍骨無存。除了穿過的衣服和算命攤,就好像這個人從來就沒出現過。

南湫疲憊地撿起那把破了邊的油紙傘,神情恍惚地從一條巷子走到另一條大街。

同樣的屍橫遍野,同樣血腥到不堪入目。

到處都是被鳥群啄爛的屍首,那難聞的血腥氣,即使有雨水沖刷也仍然難掩。

觸目驚心的,讓他胃裏翻攪。

白熾城,整座城的人都死了……

那所謂的瘟疫爆發實在太快,他根本就來不及反應……

-“七日後你會死于一場瘟疫,只要待在我家就能躲過此劫。”

鹿書白的話不斷地在他腦中回蕩。消失的車站,算命的鹿書白,新婚住宅和有邪祟的井。

短短兩天發生的事,近乎颠覆了他的所有認知。

如果不是因為這一切實在過于真實,他一定會覺得是自己藥吃多了才造成的幻覺。

*

鹿書白的屋子遭過賊,衣服櫃子被翻箱倒櫃一團亂。

但來的人目标很明确,不拿錢財不盜食物,只是找到了那顆鬼眼球并将其丢進開了蓋的水井。

球中鳥群傾巢而出,好似存在的意義就是屠戮。

南湫望着井邊的玻璃碴,一時間精神恍惚。

攜帶病毒的蜂鳥只攻不食,殺光了人便離開白熾城飛向其他地區。

短短六天,陽朱雀的各地城鎮皆變得死寂昏暗。

人都死光了,而他只是日複一日地看着什麽也做不了。

他躲在鹿書白家裏,每天照常吃飯洗漱睡覺。一連六天,他只記得鹿書白“臨死前”說的話,讓他在這滿是屍骸的白熾城裏一個人生活了六天。

為了防止精神崩潰,他每天都會計算天氣在每段時間裏發生的變化,以此消磨時間。

幾點天亮,幾時下雨,下多久,又會在什麽時候重新放晴,日日如此。

六天後,他如約在第一次遇到鹿書白的地方等待。

從早上五點一直等到中午。

大街上那些腐屍的氣味實在難聞,他幾欲作嘔卻又不敢離開半步。

一身防水保暖的沖鋒衣,一只旅行包。

一直以來他都是這副單人孤寂模樣,可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竟有些不習慣只有他一個人。

明明從上火車到現在才過了半個月,而按照火車上的時間,他和鹿書白不過才認識三天。

“叮鈴。”

是祭祀臺方向傳來的鈴音!

南湫連忙站直,目光緊盯着通往朱雀大街的小巷。

腳步聲,錯落有致,一前一後,有兩個人!

他覺得自己快瘋了,連續六天,這是他第一次聽到有活人動靜。甚至一度懷疑鹿書白又騙他,只是為了不讓他精神崩潰!

“怎麽會這樣?為什麽會這樣?”小女孩兒的聲音!

腳步聲從緩慢到急促,女孩兒恐懼地從巷子裏跑出來。随即臉色煞白地愣在原地,驚恐地看向站在巷子邊的南湫,

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兩人明明不認識彼此,卻還是下意識異口同聲。

南湫:“是你?”

女孩兒:“是你!”

跟着女孩兒的侍從急忙從巷子裏追出來。

整座城的人都死了,唯獨南湫活着,這實在很難不讓人浮想聯翩。

他警惕地把女孩兒護在身後,沉着張臉質問南湫:“你怎麽會在這兒?這些人都是你殺的?”

南湫還算冷靜:“我像是殺人犯?”

“殺人犯可不論面相。”

話雖如此,但男人倒沒有再進一步動作。

他微眯起眼,忽然問了個讓南湫實在不知道該怎麽回答的問題:“先前見你在遺忘黑沼,你明明走在我們之後,為什麽卻比我們先一步到達白熾城?”

南湫頓了頓:“你說遺忘黑沼?你說那列火車叫遺忘黑沼?”

男人一身黑衣勁裝長發高束,雖然都是差不多年紀,可一言一行卻要比南湫更為穩當。不說話的模樣,即使不帶佩劍也滿身殺氣到讓人想退避三舍,但這氣質卻并非奸邪,應是正道威嚴。

“火車……那長鐵盒子,名為火車?”

“适之,你別吓着他。”被男人護在身後的小女孩兒言語老陳,她抓住男人手腕示意不要沖動。

女孩兒穿着身白衣,袖擺寬敞,尾端繡有紅色鳥羽,富貴華麗。腰封縛着紅色編織繩,原本垂挂玉佩的位置被換成了銅鈴,與祭祀臺周圍挂着的類似。長至腰背的頭發烏黑曾亮,沒有過多裝飾,僅用一根紅色發繩在後背處綁了支長辮,因着年紀小個頭不高,走路時長裙衣擺近乎拖地。

她擡眸,仔細地把南湫從頭到腳打量了番。

與遺忘黑沼中遇到的人相似,确定是同一個人無疑。可為什麽,明明在幾分鐘前看到的還是個衣着清爽的人,現在卻邋遢得沒什麽精氣神?

“白熾城究竟發生了什麽?”

雖然所有事都茫無頭緒,但這個問題南湫倒是能回答:“瘟疫,六天前城裏發生了一場瘟疫。”

被叫做适之的男人用胳膊捂住口鼻,湊近附近屍體檢查了個大概。

雖然逝者身上多處傷口像被外力刺傷所致,不過這些人确實是因病去世,還是急性病。

他站起來,向女孩兒恭敬拱手:“聖女,也許我們該回聖教看看。”

南湫微微蹙眉,一聽聖女這個稱呼渾身都起了陣雞皮疙瘩。

之前聽鹿書白描述過祭典上看到的聖女,十五六年紀,只此一人。怎麽面前這位十歲小孩也叫聖女?難道是候選人?

女孩兒點點頭:“好。”

兩人言閉便急匆匆的往聖教方向趕。獨留下南湫一人,甚至沒問一句要不要同行。

南湫重新靠回牆壁,雙臂環胸,思緒混亂。他越來越不明白,這究竟都是什麽跟什麽?

-鹿書白:“這位公子是我新過門的正妻,前幾日與我一道去了趟遺忘黑沼。”

-适之:“先前見你在遺忘黑沼,你明明走在我們之後,為什麽卻比我們先一步到達白熾城?”

等等,火車站!那間露天卻标注了出口與進口的火車站!

于懷安和旭舟為了買票走的進站口。後來他為了找人,也跟着翻越檢票機器去了進站的購票處。

而剛才出現的兩人,看模樣和語氣分明是剛從車站出來。可他們走的卻是出口。

兩處出入口前後相差七天,所以叫适之的男人才會奇怪他為什麽明明後下車,但出了車站卻又看到先他們一步的自己。

鹿書白說六天後他們會在後街相遇,也就是說,當時所有人消失後,鹿書白去了出口!

可為什麽會相差七天?明明是同一個地方的車站,一前一後會有這麽大的時間差?

這裏的人稱車站為遺忘黑沼。也就是說,如果想回到車站,直接去遺忘黑沼就能到達!

“南湫?”

南湫被一聲溫和的聲音叫得回魂。

他僵直着身體,不敢相信地往巷子裏看。

鹿書白一襲襯衫西褲,手裏托着個行李箱,竟是真的活過來了!

“鹿書白?”他不确定地叫道。

一個死去的人,在某種契機下“重生”?這要換作個正常人,恐怕已經瘋了。

鹿書白松了口氣,幾個跨步走到南湫跟前:“你翻過檢票口後就消失了,我找不到你,所以就先從出口離開,想到車站外與你們會合。”

他安心似地笑了笑:“我還以為,你不打招呼就要離開。”

南湫顧不得鹿書白說了什麽,他伸手捧住鹿書白的臉,揉捏轉動又探向其胸口。有呼吸,有心跳,皮膚也是活人溫度。

鹿書白倒是沒反抗,他抓住南湫的手,好讓他不再顫抖:“怎麽了?”

南湫低下頭定了定心緒。

人還活着,鹿書白還活着!

他忽然笑起來,而後展開雙臂一把将鹿書白抱緊:“兄弟,我一定是見鬼了!”

鹿書白愣了幾秒,胸口隐隐發燙。他勾起嘴角,眼睛裏好似布了層光。

他擡起手臂,卻來不及給南湫一個回抱就被拉開了。

南湫喘了口氣:“這件事說來話長,我不知道該怎麽跟你解釋。總之,你能活着很好,你還活着,比什麽都好。”

鹿書白不解地看着他,正要開口詢問,便聽街道盡頭傳來幾下鐘聲。

南湫身形微晃,這種昏昏欲睡的感覺莫名熟悉。

“!!!……”

聲音隔得不算遠,正是先前聖女和侍從離開的方向,也是白熾城建着聖教的地方。

七聲,鐘聲攏共響了七聲!

“南湫,你沒事吧?”鹿書白面露擔憂。

南湫甩了甩頭重新站直身體,可當他再擡頭看時,周圍的一切竟是又變了。

巷子兩側的大街人來車往,沒有屍橫遍野,更沒有惡臭般的腐腥氣。天氣晴朗,陽光正好,他所站着的地方,還擺着齊整幹淨的算命攤子!

他緊拽着鹿書白胳膊,生怕這人不知道什麽時候又消失了。

“怎麽會?”鹿書白蹙着眉環顧四周。

不過幾秒,這死氣沉沉的街道,竟又變得生氣勃勃熱鬧非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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