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陰陽朱雀(十九)
第47章 陰陽朱雀(十九)
“你能不能別總跟着我?”
鹿書白背着書包站在別墅區外的林蔭小道。
夏日,知了在樹杈子上叫得人心煩,陽光透過樹蔭打在地面,影影綽綽的光斑随着微風熱浪來回晃動。
七歲的小孩兒穿着短袖襯衫和深藍色短裝西褲,左胸印着學校的刺繡校徽,領口下整潔地挂着深藍色領帶。
在光影的襯托下如果再配上奢靡的私家車和管家,年幼的鹿書白一定像極了貴族少爺。
南湫這麽想着。
鹿書白皺着精致小臉,皮膚很透,被陽光照着許多地方微微透着點兒紅。
頭發很軟,有點紅褐色反光,出門前被其母親精心打理過發梢。
像個娃娃,像個好欺負的女孩兒。
“還不走嗎?我不喜歡你!”鹿書白沒好氣地瞪着南湫。
南湫穿着同款校服,但領帶松散領口敞開,一頭短發出門時沒來得及打理,亂糟糟地像個鳥窩。
他單手拖拽着書包,另一只手拿着開蓋的牛奶,嘴裏叼着吐司,短袖襯衫上全是疾跑時掉下的面包屑。
整體形象,比流氓好點兒,比乖孩子流氓點兒。
早上八點,聽到鹿書白的出門聲他火急火燎地就跟出來了,沒刷牙沒洗臉,穿衣服拿早飯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鹿書白生得漂亮,看起來軟綿綿的。他要是不天天跟着,指不定就被哪個騙子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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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湫把書包背上,拿開嘴裏叼着的吐司,大言不慚:“我們已經結婚了,保護你上學是我的責任。”
鹿書白雙頰通紅,羞燥的恥辱感直達耳尖。
“才不是!”他激動反駁,恨不得照着南湫的臉來上一拳。
南湫想法簡單,回答的話也從不經過大腦:“昨天為了跟你結婚,我還跟小胖打了一架。他都承認把你讓給我了,我當然要保護你。”
鹿書白氣得渾身發抖,兩只小手在身側握緊,眉頭皺着,就連眉角的小痣都好似透着紅色怒火。
他發誓,如果南湫敢再多說一句,現在就沖過去揍人。
“撲哧。”
南湫從夢中笑醒。
沒戴眼鏡,昏暗中的客廳頂像個會吞人的深淵。
他看了一會兒,才總算從美夢中清醒。
只覺得小時候的鹿書白,生氣了也像個女孩兒。
身邊的呼吸聲均勻綿長,溫熱修長的體溫幾乎與他的胳膊相貼。
卧室讓給了沁檸,他們四個大男人便在這客廳裏打地鋪。中間有張八仙桌相隔,于是就變成了兩兩分組,他和鹿書白睡在了一張床墊上。
該說不說,硬地板不算大問題,就是被子有限,他和鹿書白只能用外套随便地蓋在身上,到了半夜凍得人難受。
雖然是春季,可這古時候的春季夜晚和冬天也沒什麽區別。加上屋外下雨,說不定氣溫都已經零下了。
他單手枕頭,挨着鹿書白的胳膊沒敢動,手背貼着人大腿,熱乎得很。
忽然,鹿書白的一只手自腹部滑落,無力地搭在了他的手背上。手指穿過指縫,那溫度,比蓋着外套還暖和。
鹿書白的手硬朗且修長,掌心有幾顆老繭,骨節分明皮膚細膩。搭着他手背,微微收緊,那癢癢勁直達心口。
南湫呼了口氣,剛想把手抽出來,便聽鹿書白輕微地叫了他一聲。
慵懶的語氣,還帶着點兒熟睡後的鼻音。
南湫:“嗯?”
還以為被吵醒了,聽到叫他,還下意識地回了聲
可惜,許久也沒見鹿書白再有下文。
他這才側頭去看。
發現鹿書白的頭側着,整個人平躺臉卻朝向了另一邊。那聲“南湫”像是夢話,不過是睡夢中翻了個身,與他更貼近了幾分。
南湫把枕在腦後的左手抽出來,昏暗中看了眼帶夜光的手表。淩晨兩點十五分,距離天亮還早。
他半擡起頭,想坐起來,把被握着的手拿出來。
可才剛動了下手指,就被睡夢中的鹿書白一把握緊。
鹿書白:“救我……”
南湫的身體變得緊繃,他徹底清醒了,不敢再做任何動作。
“……救我,南湫……”鹿書白說着夢話,聲音很輕。
如果不是因為靠得近,幾乎聽不清。
南湫臉色煞白,記憶像毫無征兆的洪水,翻滾着向他襲來。一股寒意自脊柱直沖四肢百骸,涼得連心跳都慢了節拍。
- 鹿書白:“救我,我害怕!救救我,南湫!”
他沒有忘記鹿書白死前都說了什麽,那個像娃娃一樣的人,在別墅區的人工河道裏拼死撲騰着雙手哭喊。
視野變得越發模糊,回憶的折磨讓他頭疼欲裂。
藥在卧室裏,但卧室裏睡着小女孩兒。
他沒了辦法,只好轉過身面向鹿書白,而後伸長胳膊,盡可能輕地抱住了這個人。
沒有藥,就只能暫時找個精神寄托。
他把頭埋進鹿書白的脖子裏,深吸口氣,聞到股舒适的肥皂清香。
“鹿書白。”他叫他。
鹿書白長嘆,緩慢地睜開眼。
抱着他的南湫在發抖,一雙手沒了溫度,整個人如墜冰窖。
南湫閉着眼不敢睜開:“外面零下了,我沒,沒被子……你能不能……”
他頓了頓:“讓我抱一下。取暖。”
鹿書白轉過頭,鼻息和嘴唇碰到了南湫蓬亂的頭發。發梢偏硬,戳得他嘴唇發癢。
他把蓋在身上的外套又往上拉了點兒,而後朝着南湫轉過去,伸出胳膊把人抱進懷裏。
想到這人說冷,又收緊了胳膊。
南湫的後腰肌肉緊繃,手指搭着,能感受到略微彎曲的脊柱。
“還冷嗎?”
鹿書白的詢問聲近在咫尺,甚至能感覺到發聲時喉結震動。
南湫應了聲,只是聲音裏還帶着顫。
鹿書白貼近他,輕柔低沉的嗓音近在耳邊,隐約間還能感覺到溫熱的薄唇磨蹭耳廓。
“把手伸到我衣服裏。”
“……”
南湫鬧了個大紅臉,覺得自己的老臉基本是丢沒了。
鹿書白松開圈着他的後背,手伸進蓋着兩人的沖鋒衣外套,精準的握住了他的手。
其實也沒那麽冷,只是打心裏發寒,所以覺得刺骨難忍。
“不,不用了吧……”
南湫不敢擡頭,明明剛才主動的是他,怎麽現在反而他想退縮?
鹿書白這個人,好得也太過了些。如果現在能轉頭給他一巴掌清醒,他一定會感激涕零。哪怕罵一句“有病”,也好過現在。
鹿書白的襯衫下擺被塞在了西褲裏,用皮帶扣着,想把手伸進去就得把衣服扯出來。
但這麽一來,不就……像個真的流氓一樣!
南湫認命地閉了閉眼。
太溫暖了,像深淵裏的光,黑夜裏的月暈,舍不得消失。
他的手被牽着放到了肚子上,隔着襯衫布料能感受到衣料下凹凸有致的腹肌。
身材很好,平時應該也是個喜歡鍛煉的。
“要伸進來嗎?”鹿書白繼續問他。
南湫做了幾秒鐘掙紮,最後咬咬牙,把鹿書白的襯衫扯出個角,然後慢吞吞地伸進去。
沒了布料相隔,手掌下的觸感變得越發清晰。
溫熱的體溫傳到掌心,把那股刺骨的心寒漸漸消退。冰雪化了,身體松懈下來眼睛也變得疲倦。
出發前怎麽就不知道好好備藥?為什麽就不能多配一瓶,為什麽理所當然地認為火車下一站一定會有藥店?
鹿書白伸手,重新抱住他的腰,讓兩人的距離變近了幾分。
“腳冷嗎?”他又問。
冷靜下來的南湫越發不好意思,連忙拒絕:“不冷……”
鹿書白抱着他,一件外套蓋着兩個人。心跳很近,偶爾神經過敏能聽到彼此的铿锵有力。
客廳外雨聲在地面密集敲打,濃重的土腥味即使關着門也能穿透進來。
所有人都睡着了,只有他們,半夢半醒地緊挨着彼此。
許久,南湫壓着聲量輕聲開口:“還醒着嗎?”
“嗯。”
鹿書白的視線望向客廳一角,那裏有個老鼠洞,在沒有燈的情況下偶爾能看到動物眼睛的夜視反光匆匆經過。
南湫緩了口氣:“你小時候,是怎麽樣的?”
鹿書白答得很快:“不記得了。”
“怎麽會不記得?七歲以前的事你一件也不記得?”
南湫自嘲地笑笑。
都怪于懷安白天說的人死後升維,以至于讓他對鹿書白還抱有那麽絲幻想。
鹿書白想了想:“記得母親給我做的飯,算不算?”
鹿書白的母親,一提到這位長輩南湫下意識變得緊張。說起來,當年鹿書白出事,為了安撫鹿家他還叫過那位長輩一聲媽。
都說他膽子大,走南闖北什麽陣仗都見過,但唯獨怕鹿書白的媽,光是提起就怕到牙根發酸。
南湫暗嘆口氣:“我記得很多,總是會想起小時候幹的那些缺德事兒。”
鹿書白的體溫正好,即使睡在地上也像個發熱的火爐。
“比如?”他問。
“比如,我曾經非要把一個小男孩兒當成女孩兒對待。”
南湫嘗試着問,但鹿書白好像沒什麽反應。
“是你的那位童年玩伴?”
鹿書白看着老鼠洞的眉眼變得沒什麽溫度,可說話時的語氣卻還是很溫和。
南湫悶着張臉,鹿書白的下巴抵着他的頭頂,想擡頭也不方便。
“我跟他有個約定。如果有一天我們其中一個搬家走了,就去做一百件好事讓對方回來。”
鹿書白輕笑:“這也算約定?”
南湫的手心冒起了熱汗:“小孩子嘛。”
鹿書白閉上眼:“所以,那個孩子走了之後,你去做了一百件好事?”
南湫沉默片刻才應聲:“嗯。只是孩子的時候不知道,有些人一旦離開了,就算做一百件好事也不會再回來。”
鹿書白抱着他的胳膊又緊了些,說話聲很輕,像是快睡着了。
“可你,還是去做了一百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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