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陰陽朱雀(二十)

第48章 陰陽朱雀(二十)

如果人生是一部電影,那麽電影前的時間進度條就是第四維度。可以被人随意的快進後退,放慢拉長。

如果這場電影的首尾正好呼應,那麽當進度條結束電影重新開始,也就意味着新一輪的循環。

南湫的眼皮子終是頂不住疲倦,他努力地梳理着現下的世界觀,在鹿書白平緩的呼吸中再次進入夢鄉。

第二天一早,于懷安最先醒來。

他抓了下睡變形的頭發,低頭看,一頂鴨舌帽被當成枕頭壓得向下凹陷。

擡手捶了兩下右邊心髒。一晚上沒睡好,心口跳得厲害。

他打了個帶淚的哈欠,轉頭時,視線正好對上八仙桌對面的兩人。

鹿書白側着身體用胳膊枕頭,面向他背對着南湫。睡相不錯,一晚上形象還是那麽幹淨整潔。

可反觀南湫,卻是整個人都挂在了鹿書白身上。兩胳膊自身後把人抱緊,手還不老實地拽着人襯衫衣擺,伸在裏面,占盡便宜。

一張臉悶在鹿書白頸窩,那模樣,怕是恨不得把人吃幹抹淨了才好。

旭舟說過,在他的記憶裏年少的南湫在感情上像個稚兒,鹿書白雖然接觸的不多,但大家都知道這人一直對南湫有好感。

雖然旭舟家鄉出現的與現在遇到的,在某種意義上不是一個人,但有時候兩人之間的牽扯,即使跨度大到維度不同也說不清道不明。就像量子糾纏,一旦相遇産生糾葛,之後再分開也會超脫時間、空間、距離而發生變化。

他整理好鴨舌帽戴上,穿上外套推門出去。

本以為他是所有人裏起得最早的,沒想到院子裏還有個更早的。

沁檸也不知道哪兒來的力氣,搬開院子裏蓋着石板的水井,站在井邊往裏張望。不過什麽也沒做,只是這麽看着,也不知道在看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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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懷安的目光落到了沁檸別在腰間的懷表上,明顯不是這個時代的産物,違和地被一個小丫頭戴着。

他說:“這個懷表是我奶奶的。”

沁檸作為一個孩子卻表現得很鎮定,舉手投足都像個小大人。他想到了于懷安的名字,還是聖器時又顯示着太陽浮雕。

于是道:“于适之是你爺爺嗎?”

“應該是。”于懷安走到井邊,往裏望去,清澈的水下什麽也沒有,只有幾株水草和周圍的苔藓,“至少名字是。”

沁檸目光低沉:“于适之曾跟我說過,他會追随我,是因為我長得很像他的妻子。”

時間、分鐘、懷表,這樣的稱呼在這兒沒人知道。她所了解的,都是于适之教她的。

她後退一步,面向于懷安:“所以,你也來自更高一個維度。”

不是疑問,而是肯定。

于懷安勾了勾唇:“我奶奶的性格沒你這麽穩重,她更像個孩子。”

“所以,你是神明嗎?在你的世界裏,朱雀也是真實存在的嗎?”沁檸的眼睛裏沒有光,悲慘的人生遭遇讓她失去了該有的光亮。

于懷安撿了顆石子兒扔進井裏,水面蕩起漣漪卻沒有任何異常。

“如果按照維度論而言,我确實是你們的神。朱雀沒見過,但時間确實就像長寬高一樣可以随意拉扯。”

沁檸蹙了蹙眉:“朱雀真的是人們幻想出來的?他并不存在。”

于懷安搖頭:“不一定,維度之上還有維度,我雖是你們的“神”,但在我們的世界也一樣有別的神。”

“其他人呢?”沁檸問那三個還睡在客廳裏的人。

于懷安眯着眼看了眼陽光正好的藍天:“我不知道他們來自哪一個維度空間。”

*

“那孩子走了?小聖女,一大早就不見了!”

旭舟刷完牙從院子外進來,看鹿書白還在慢吞吞地整理衣服,急得想罵人。

回頭看看,發現于懷安也沒了蹤影。

“不找找嗎?萬一被聖教的人抓走了怎麽辦?”

鹿書白扣上襯衫扣子:“不會。如果是聖教抓人,昨天城裏就該亂套了。”

“啊?”旭舟一時沒反應過來。

忽見南湫穿好衣服從沁檸住過的卧室出來,手裏還拿着本類似折子的小人書。

“因為我們回到了又一個七天前,這個時候聖教的聖女還沒有逃走。”南湫揚了揚小人書,翻開後大致看了一遍:“是關于朱雀的故事,還以為留的是感謝信。”

旭舟聽明白了:“你是說,現在的聖教裏又有一個一模一樣的聖女?”

南湫的心思都在小人書上,漫不經心地點點頭。

旭舟伸手摁下書籍:“那我們帶走的沁檸呢?已經有一個了,是不是就代表她自由了?”

鹿書白穿好衣服:“不,無論在哪一個時間段,重複出現的聖女都是她自己。”

旭舟,或者該叫阿塔:“我明白了,因為她一直都在這個維度裏。已經發生過的歷史,即使時間倒轉也仍然會不斷地重複發生。這真的太絕望了,就算逃出來了,也還有無數個同樣的自己在經歷磨難。”

一聽到維度,南湫的腦袋都快爆炸了。他伸手做了個打住的動作:“我不明白,你們別講得這麽深奧。”

鹿書白道:“意思是,無論我們怎麽改變,都無法阻止瘟疫爆發的結局。”

南湫用有限的智慧拼湊出循環中的漏洞:“我有個問題。既然瘟疫一定會爆發,且時間就發生在十三天後,那麽按照聖女的年齡來算,根本對不上號啊。”

“朱雀末世發生在十歲聖女離開火車站之前,當聖女回到白熾城,發現全城的人都死完了,為改變未來把時間倒退到了七天前。這件事是發生在聖女十歲的時候。”

南湫為了确定自己的記憶沒錯,說完了還看了眼鹿書白。

鹿書白點頭:“沒錯。”

南湫繼續道:“那另一位聖女是怎麽活到十五歲的?也就是被我們救的那位。我們現在所在的世界觀,白熾城的所有百姓都一致認為,十五歲的沁檸才是他們每天見到的聖女。也就是說,十五歲才是當下的正确時間線。”

聖教的人認為于适之已經死亡,那些肮髒的客人大言不慚的說白熾城裏還有誰沒睡過聖女。從這些現象裏可以看出,十五歲聖女是現在這個時間裏的正确主人公。

也就是說,十歲聖女才是從別的時間裏突然冒出來的。

鹿書白提醒他:“但是十五歲的沁檸說五年前見過我們。”

南湫搓了把頭發,好不容易理順的邏輯又被一句話給打亂了。

鹿書白拍了拍他肩膀:“別頭疼,你已經做得很好了。至少有一點可以确定,十五歲的聖女才是現在這個時間的正确主體。”

“循環的時間在五年之間。”

于懷安從門外進來,手裏提着堆不知道從哪兒買來的零食。老大不小的人,吃糖葫蘆吃得滿嘴糖渣子。

他把吃掉山楂的竹簽當教棒,對着南湫和鹿書白指指點點:“十歲聖女是開始,那個時候還沒有瘟疫,導致她成功地活到了十五歲。之後空間彎曲,把十五歲發生的災難帶到了十歲時,所以出現了兩個年齡段的同一個人,在同一個時間裏循環經歷必然會發生的事。”

“不對。”南湫反駁:“十歲聖女下車後确實有一場瘟疫,那是第一個七天的循環。十五歲聖女也經歷了一場瘟疫,導致形成了第二個七天循環。所以才會有我說的,兩個重複的七天。”

瘟疫只發生了一次,但十歲和十五歲都是全新的經歷。同一個人制造的瘟疫在兩個不同的時間裏同時發生,這才有了無限循環。因為無論他們怎麽阻止,都有另一條時間線在按照歷史行走。

“陰陽朱雀,兩個錯開一周的平行世界。鹿書白在陽朱雀裏為救我而死亡,我則在陰朱雀裏為救聖女而死亡。等再次醒來,懷表的時間也回歸正軌。也就是說,我們現在又回到了最開始出火車站時的陽朱雀裏。”

于懷安兩手一攤:“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也只可能出現兩位聖女。就算把另一個世界裏的數量全都加起來也就四個沁檸,且在一個世界裏只可能出現十歲和十五歲。”

他喘了口氣:“可我剛才去大街上轉了一圈,我發現聖教開辦的祭典,十五歲沁檸仍舊好端端的坐在八擡大轎裏。我試着打了個招呼,人家連看都不看我一眼,還差點兒讓侍從殺了我。”

旭舟驚訝:“居然被鹿作家說中了。回到又一個七天前,就會出現新的聖女。”

南湫覺得自己的邏輯都快燒沒了,但又總覺得只差一點就能想出完美結局。

“祭典應該還沒結束,我去看一下。”

他琢磨着,也來不及吃早飯果腹,幹脆從于懷安抱着的紙袋裏拿了串糖葫蘆匆匆出門。

也是趕巧,到了朱雀大街沖一眼就看到了緩緩向他行來的祭典隊伍。

一樣的“烏鴉”侍從,一樣的亭子轎攆。聖女穿着象征朱雀的白袍和羽披,手裏捧着玉瓶向周圍抛灑珍珠。

隊伍之後的百姓哄搶吵鬧,隊伍之前則規矩地跪在兩側。百姓高舉竹籃器皿,或雙手交疊做雄鷹狀。

青銅面具下的少女臉幹淨潔白,加上那藍紫色漸變赤紅的鳥羽披風,在人來人往的朱雀大街上美得像幅畫。

“前面的,見到聖女還不下跪!”

兩排帶刀的黑衣侍從,三十幾人站成長隊。領頭隊長看到站在人群中的南湫,沒好氣地舉着未出竅的刀向他示意。

南湫站着沒動,他的目光一直緊盯着盤腿坐在轎子正中的聖女。

有那麽一瞬,他希望那個女孩兒能注意到他,抛開所謂的循環,因為受到他的幫助而脫離苦海。

侍從把刀拔出刀鞘,擡手示意身後幾名同事要将南湫抓走。

南湫沖動地想破口大罵,當着所有人的面揭露這些人的惡行。只是還沒開口,身體忽然往右側傾倒。

他被人拽着跪在了地上。

密集的人群裏,只剩下一片低着頭的百姓。

侍從懊惱地将刀入鞘,擺擺手,讓準備沖出去抓人的同事歸隊。

“你是不是瘋了?這麽多人,你要幹嗎?”

于懷安摁着南湫肩膀,得虧得他跟出來,要不然這人肯定得當街被宰。

南湫雙手握拳,那種明知道結局卻無法出手相助的無力感讓他煩躁。

他看了眼于懷安,又回頭看向來時的小巷。

巷子裏,鹿書白和旭舟隐于暗處。

鹿書白臉色陰沉,手裏居然還握着把野外生存用的軍用小刀!

南湫冷靜下來,直到祭典隊伍經過跟前,珍珠撒下來,百姓上前哄搶他才緩慢地站起身。

視野裏的人群大多駝着背低頭拾珠,亂哄哄的,還有一些被推擠着摔倒,叫罵聲蓋過了于懷安的喋喋不休。

一只手落在他肩上,側頭看,是滿臉擔憂的鹿書白。

“沒事吧?”聲音被嘈雜聲蓋過,但看口型也能分辨出說了什麽。

南湫點頭,示意自己沒事。

他把視線又放回到哄搶珍珠的人群裏,忽然,看到街對面站着一排被戴上了鎖鏈的流民。

前後共有六名侍從守衛,臉上戴着的面具以紅色鳥嘴為主,那是歸朱雀帝管轄的守城士兵。

為首牽着鐵鏈的隊長,催促着讓被綁的流民加快腳程。

這些流民穿着寒酸,一個個低着頭赤着腳,走得異常艱苦。

然而在隊伍的最後,一道瘦小身影引起了南湫的注意。

黑色鬥篷,全新的黑色鬥篷,在所有流民中顯得特別整潔幹淨。

那鬥篷的主人像是感覺到了南湫注視,微微擡頭露出張潔白小臉。

十五歲的聖女,苦澀地朝南湫微笑。她用口型說了聲謝謝,跟在出城的隊伍最後,漸行漸遠。

沁檸不知道用了什麽方法混在了這些流民隊伍裏,右腿受了鞭傷,走路不利索,一瘸一拐地離開這該死的鳥城。

南湫呼吸從平穩到急促,眼看着這位歷經苦難不知道未來會如何的小孩兒,一步步踏入可怕的命運輪回。

南湫喃喃道:“我們漏了一個人。就算再往前一個七天,也是歷史循環。”

就像他和鹿書白,試圖改變未來卻不過是重蹈覆轍。

他想,他知道該怎麽阻止瘟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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