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陰陽朱雀(二十三)

第51章 陰陽朱雀(二十三)

尚家村慘遭瘟疫橫行,上頭派遣赈災的官員遲遲沒有出現。

僅剩的幸存者,有幾個不怕死地整合一番後進村燒屍。留在外頭臨時簡易棚的,都是些老弱婦孺。

而沁檸是其中唯一能幹活的人。

天蒙蒙亮就跑去山裏找食物,直到天快黑了才回來。

今天算是意外,食物沒找到多少就趕着提前下山。

一問得知,說是在山裏遇見了猛獸。好在距離遠,那猛獸沒見着她才有了逃跑的機會。

阿塔把旭舟的黃色休閑外套披在沁檸身上,文明時代的衣服穿在古人身上居然也不覺得違和。

“還痛嗎?”

阿塔幫沁檸清洗傷口,忘了這會兒用的是旭舟身體,邊洗邊吹的模樣把孩子鬧了個大紅臉。

于懷安坐在臨時搭建的竈臺後幫忙燒火,不知道旭舟是阿塔的他忍不住打趣:“你知道你現在這樣像什麽嗎?特別像拐賣人口的人販子。”

阿塔瞪他:“閉上你的喙。”

“你們都是聖教來的?聖教來得好啊,會幫咱們這些窮苦的老百姓。”

老婆婆捧着南湫倒的熱茶,喝了一口,長籲短嘆:“可連你們這些聖教的都來了,怎麽官府赈災的人還沒來啊……”

南湫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答,轉頭去看鹿書白,這人只顧着擇菜,壓根兒沒打算幫他聊兩句。

“鹿作家,鹿書白。”他壓低了聲音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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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鹿書白擡頭看他,又是眼神示意又是無聲口語。

“跟老人家聊兩句。”

鹿書白見他一副龇牙咧嘴,笑道:“我面相不好,容易吓到人。”

“……”

南湫一口氣上不來,心道這鹿書白還真記仇。

無奈,他只好繼續應付幾位拉着他唠嗑的老人家。

這些人裏有些剛沒了子女,白發人送黑發人,老人家說不到兩句眼淚就下來了。

氣氛很壓抑,南湫就是想開兩句玩笑緩和心情也不是時候。

他們不是聖教的人,但尚家村的村民卻以為他們來自聖教,也因此找到了活下去的希望。

這會兒攤牌說只是外來人也不合适。即使對方接受了,又該怎麽解釋他們沖着沁檸而來?

可如果不說,會不會真的等來聖教的人?

雖然名冊搶來了,可誰知道是“複印件”還是為了整理早就上報的人員信息?

他們得趕在聖教的人來之前把沁檸帶走,離開白熾城,去一個能讓孩子健康成長的地方。

只是,眼下把沁檸帶走了,這些需要沁檸照顧的老人們又該怎麽辦?

赈災的人也不知道會不會來。陽朱雀腐敗嚴重,遲遲不來說不定就是吞錢了。

至于沁檸這位待選聖女,死了就當沒這個人,活着也是被利用。

這該死的路,前後無論怎麽走都是死棋。

寄養沁檸的婆婆見南湫為難,把身上搜摸了個遍,最終把自個兒戴了幾十年的銀镯摘了下來。

她拉過南湫的手,硬是要把镯子塞過來。

“孩子,婆婆沒什麽錢。瘟疫來得太快,我也沒什麽準備。家裏人都死光了,唯一的牽挂就剩沁檸這小丫頭。你幫我替她謀個好出路,別讓她再餓着。”

南湫很是不好意思,連忙推拒:“別,別!婆婆,我們不缺錢,不用給。”

婆婆擦了把眼淚,幾乎竭盡全力地把镯子塞給南湫:“這丫頭心地善良,出了尚家村容易被人欺負。你就當是拿了婆婆的工錢,幫我好好照顧她。”

坐在阿塔身前的沁檸眼眶通紅,低着頭抿唇不語,想哭又不敢哭出聲來。

婆婆的身後還坐着其他幾位老人家,知道沁檸要走,一個個搜腸刮肚,把身上值錢的東西一并塞到了南湫手裏。

都是些七老八十的人,都是些活在陽朱雀裏的人,可人與人之間的差距還真是……

南湫捧着堆談不上值錢的銀器,只覺得手心都在發燙。

年近九十的老爺咳嗽得厲害,說話時嗓子沙啞。他指着放到南湫手裏的玉扳指,心裏裝着的全是寄托。

“我老頭子是看着沁檸長大的,整個村的孩子,就這丫頭最懂事。你們一定要幫我照顧好她,拜托各位貴人了。”

說着,竟是要下跪叩首。

南湫連忙站起來拉人。

讓年長者給他下跪,他怕是要折壽!

老爺咳得厲害,捂着胸口硬是把話說完:“有一年冬天,這丫頭被他爹關在門外,寒冬臘月的差點兒死在雪裏。我把她帶回去養病,可隔天病都還沒好透就幫着我洗衣做飯。那一雙小手凍的,哪裏還像個孩子的手。”

“咳咳……老頭我活到這歲數都沒過過好日子,只盼我此生未享的福運都能留給沁丫頭。”

長輩們的話如同大石,一句句壓得南湫快要喘不過氣來。

不是親人勝似親人,這種親情間的無價付出,是他一輩子都難以見到的。

他不知道該怎麽安慰,甚至都不能理所當然地答應。等阻止沁檸成為聖女的事完成,他也就該離開了。

他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他們錯開了維度空間。這些老人的餘生,還有沁檸的往後餘生,都是被譜寫好的歷史。

就算改變了命運軌跡,也改變不了這個時代的悲劇。

*

隔天一早。

趁着老人們還沒醒,南湫把老人家塞給他的財物偷放了回去。

沁檸倒是懂事,知道吵醒了長輩一定會舍不得她走,以免老淚縱橫,安靜地跟在旭舟身側。

臨要離開,南湫看到鹿書白給照顧沁檸的婆婆塞了包銀子。三十兩白銀,正是當初換取鬼眼球的那筆錢。

恍惚間,他好像又看到了那個七歲小孩兒。

在放學回家的路上,把省下來的零花錢全都給了要飯的可憐人。

又小又白淨,心軟人也軟,看起來就很好欺負。穿着校服,背着書包,脖子裏挂着來回晃蕩的吊墜。

可就是這麽個看起來好欺負的人,卻對他兇得不得了。

-“別再跟着我了!我讨厭你!”

“南湫?”

鹿書白輕拍了下南湫肩膀,把他愣神的魂兒給叫了回來。

南湫恍惚地應了聲,拉緊旅行包帶,跨步跟上隊伍。

沁檸的脾氣性格與七十年後遇到的完全不同,雖然也屬于文靜懂事,但行為舉止卻真的只是個孩子,對任何事物都抱有新鮮感。

途經麥田,看到金燦燦的麥子眼睛裏全是光亮。

水渠裏的蝦蟹,麥子間飛舞的昆蟲。

如果不是因為要趕路,她一定想拿個小籃子全都抓起來送給尚家村的爺爺奶奶們。

于懷安用胳膊肘撞了下旭舟,小聲提醒:“遲早都要說的,還不如早一點讓她接受現實。”

阿塔很是為難,跟一個才十歲的小孩兒說她未來有多糟糕,去聖教有多殘酷會經歷什麽,這也太禽獸了點兒。

“要不,你讓旅游達人去說?”

于懷安回頭看了眼跟在隊伍之後的南湫和鹿書白,偏的這兩人默契回避全當沒看見。

眼看就要到白熾城,這謊話怕是要圓不過來了。

總不能到了城門口才說不能進去。

于懷安咬了咬牙,走到隊伍最前面,伸臂攔住了心情很好的沁檸。

“我有話要說。”

跟在沁檸身後的三人聞聲停下,有口難言的滋味兒實在是不好受。

沁檸睜着雙眼巴巴的望着于懷安,清澈的眼眸裏沒有一點猜忌,單純幹淨的像這無雲的藍天。

只那麽一眼,愣是把于懷安醞釀好的話全給看了回去。

他摘了鴨舌帽抓了抓被壓扁的頭發,只覺得面對沁檸比考研還難。

“那個……”他眼神閃躲,之後幹脆別過臉不再與沁檸對視:“當了聖女之後,你想做什麽?”

憋了半天,結果就憋出這麽句廢話。

沁檸笑着說:“我要讓全天下的百姓都不再受苦。”

于懷安看了眼站在隊伍之後的其餘三人,用眼神示意,趕緊幫忙說點兒什麽。

奈何這三個沒心肺的,一副“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的表情。

尤其是南湫,幹脆彎腰系鞋帶,裝瞎裝聾。

他只好轉着彎問:“那要是,當了聖女之後,發現不但幫不了任何人,還會被害的人不人鬼不鬼……”

于懷安盡可能地把話說好聽些,那些龌龊肮髒的事,男人間開開玩笑也就罷了,面對女孩兒他是真說不出口,尤其對方還是個未成年小孩兒。

沁檸收起笑臉,對于于懷安的話她聽不懂,但又好像聽懂了。

“我們,不是要去聖教嗎?”

于懷安拿帽子扇風,以此來緩解尴尬:“就是,其實……聖教不是什麽好地方。你要是進去了……可能,會,會……”

“你會死。”鹿書白開口打斷。

終于得救的于懷安長嘆口氣,對鹿書白的解救很是感激。連忙像拜年似的拱了拱手,就差順手再給個紅包。

沁檸低下了頭,此時此刻她才明白過來,這些人不是送她去聖教的。

可即便如此,她還是抱着一絲希望:“要是死了,聖教會給尚家村補償嗎?”

南湫:“……”

旭舟:“……”

于懷安:“……”

鹿書白放緩了語氣,他蹲下身,面向沁檸,看起來像個很好親近的大哥哥。

“抱歉,聖教不會給任何死去的人補償。”

沁檸擡頭,看向很照顧他的旭舟。

住在旭舟身體裏的阿塔實在不忍心,幾個踏步把孩子抱進懷裏。

“行了,咱們改天再說,沒必要一口氣把實話說完。她還是個孩子。”

沁檸悶着頭,即使看不到臉也能感覺到心情郁結。

但鹿書白卻并沒有停止:“沁檸,我有兩條路給你選,你看你想選哪一條。”

“去聖教當聖女,可以吃飽穿暖受萬人愛戴,但你會失去自由,每天都受到非人般的折磨直到死亡。或者,讓我們幫你找一戶好人家,雖然不富裕,但你會擁有一對很好的父母,同樣也不會挨餓受凍。最重要的是,你可以随時回去看望尚家村的長輩們。”

南湫握拳的手心裏全是汗,他想提醒鹿書白,就算選第二條路也未必能幫沁檸找到養父母。

可轉念一想,忽然就想到了白熾城外,那對為新房蓋瓦的中年夫婦。

不知道為什麽會想到他們,也許是因為那房子在近幾周內成了他和鹿書白的“家”,也可能是覺得那房子特別,就算瘟疫爆發,只要躲在裏面就能平安活下來。

沁檸轉過身,雖眼含熱淚卻又充滿着新的希望。

她點點頭:“我選第二條路。”

一行人兜兜轉轉,最終還是回到了那間帶井的農舍。

新房新泥新瓦,除了院子裏的井仍舊鎖着石蓋,廚房、住宅乃至院子裏的雞圈都與七十年後一般無二。

中年夫婦很熱情,聽完南湫對沁檸的描述後萬般感慨。見孩子這可憐樣兒,說到被親生父親關在門外差點凍死時,眼淚也跟着下來了。

兩夫妻都是實打實的老實人,心善,在街坊鄰居口中也是被時常誇贊的好人。

唯一的遺憾就是上了年紀也沒個孩子。

如今沁檸能在他們家寄養,簡直就是天上掉了塊兒餡餅。

家主很是感激,留南湫等人吃飯時順道說了這房子的問題。

“我們是外來租戶,來承包田地的,等秋收了就回城做買賣。”

南湫驚訝:“二位竟然是外鄉來的商戶?”

家主坐在八仙桌前的長條凳上,儀态規矩,看起來确實與周圍的農戶不一樣。

他點了點頭道:“不遠,就在白熾城隔壁。有商鋪,可惜田地不多,生意好的時候貨源供應不上,這才來了城裏。”

一聽是戶不愁吃穿的人家,南湫也總算是放心不少。

只要不當聖女,不經歷那些肮髒事,平安健康地活到老死,就不會因為仇恨再發生末世瘟疫。

“來了,來了,剛出鍋的餃子。”

女主人端着兩盤熱騰騰的水餃從門外進來,特地問鄰居讨了套孩子用的碗筷,親熱的擺在沁檸面前。

“謝謝。”沁檸懂事禮貌。

女主人實在是打心眼兒裏喜歡。

見南湫幾人擔心沁檸的未來,忙開口保證:“你們放心,這孩子是得了朱雀庇佑才來的我家,我是絕不會讓她去當選什麽聖女的。聖教那地方,說好聽了是朱雀轉世,說白了,就是賣孩子去充門面兒。”

南湫很是感激,在旅行包裏搜了好幾遍,把在這個時代能用的值錢貨全挖了出來。

“我們也沒什麽值錢的,還望二位多多照顧。還有那個尚家村,沁檸的老家。”

女主人連忙接話:“公子放心,我們肯定會照顧好的。每年秋收我跟夫君都會過來住上好幾個月,到時候就帶沁檸回尚家村看看。”

南湫覺得話說到此也差不多了,對于沁檸對于這個糟糕的時代也該說聲再見了。

他與鹿書白站起來,千恩萬謝後問道:“不知道遺忘黑沼怎麽走?能不能幫忙指個路?”

一聽遺忘黑沼,夫妻兩個臉色都變了。

女主人拉住南湫胳膊:“小公子這是要去哪兒?遺忘黑沼可是個有去無回的地方。”

南湫不太會說謊,關鍵時刻還得靠鹿書白。

鹿書白:“我們來自陰朱雀,只有去遺忘黑沼才能回家。”

夫妻二人雖覺得這話詭異,可見四人堅持,只好為他們帶路。

臨行前,沁檸哭紅了臉從屋子裏跑出來,一把抓住旭舟的手,眼淚決堤:“你們還會回來看我嗎?”

阿塔不忍心,只好搓着沁檸的發頂安慰:“會的,我們會回來看你的。”

南湫見不得煽情,随便找了個話題詢問男主人。

他用眼神指向院子裏的水井,問:“那口井為什麽要封口?”

男主人披上外衣,開門時向南湫解釋:“其實也沒什麽,就是咱們這陽朱雀裏有一個傳說。說是當年神魔大戰,無數鳥雀冤魂形成毒瘴,天神為了不讓冤魂作祟,便将鳥雀封印在了地底。這口井,就是當年封印的陣眼。”

南湫聽得發笑,只覺得這些神話故事一旦被當真後,還真是不講道理。好好的水井,就因為一個傳說只能用來裝飾。

作者有話說

最近幾章一直在走劇情,不過也快結束了。之後南湫的回憶可能會發刀子(小聲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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