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神的使命(一)

第58章 神的使命(一)

白雪覆蓋了窗外的白桦林,初雪剛剛開始,寒冷的氣溫還沒有完全降下來。

高原停車停電那一晚把火車裏的人凍得夠嗆,各個車廂的乘務員陸續向乘客售賣棉衣棉褲。

南湫靠在走廊尾,透過車窗向前一節車廂看。

明明只有兩扇門的距離,為什麽就他們所在的這節車廂人煙這麽稀少?

F1842號出事列車,還命名為天堂列車,換誰都會想入非非。

對面車廂乘客很多,身穿小醜服的乘務員做着肢體表演向客人們提供衣物。乘客們很捧場,有時候還會為表演吹兩聲口哨。

沒有人覺得小醜有問題,如果按多數人來判斷正常與否,似乎他們才是最不正常。

在旭舟上車前,并不認為水和腐蝕液一樣有什麽問題。但在與他們接觸後才逐漸意識到自己賴以生存的環境并不正常,而這樣的判斷也只是取決于大多數人認為不正常而下的定論。

那麽他所生存的文明世界就一定能定義為正常?

幹淨的水、西褲襯衫、蛋糕面包又或者藍天白雲。這些在他看來最為正常的事物,是否在別人眼中也像個定時炸彈?

南湫拿下眼鏡疲憊地捏了捏鼻梁,再次戴上,沖一眼看到對面車廂的玻璃被一團黑色的頭發覆蓋。

沒有尖叫,而是安靜地把那只帶血娃娃自下而上貼在玻璃上。蓬亂的頭發粘着未幹血跡,仔細看能看到頭皮正中有一道被鈍器打砸留下的豁口。

雪白的皮膚上有屍斑,紅色指甲部分斷裂,搭在玻璃窗上還能聽到指甲摩擦的刺耳聲。

南湫盯着看了會兒,終于,“女鬼”做出了與以往完全不同的反應。

車廂內溫度較高,內外差距大導致玻璃上凝着水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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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伸出食指,緩慢地在水珠上比劃。斷裂的指甲擦着玻璃,外翻的皮肉看得人頭皮發麻。

許久,終于在玻璃上寫完了兩個字,“活着”。

南湫站直了細看,确信那兩個字的筆畫沒問題。

女人寫完了字,而後将那帶血的手指向他。卻信南湫看懂了,又将娃娃重新舉起來貼着玻璃。

南湫後退一步,只覺得呼嘯的冷氣自腳跟直戳脊梁。

女鬼是在告訴他,這裏只有他還活着,而娃娃,代表讓他快跑。

沒錯,女鬼說得确實沒錯。

他為什麽會被這些人的維度論給帶偏了方向?也許他們只是想用維度論來證明自己活着。

鹿書白、旭舟、于懷安,這些人雖然有血有肉有心跳,但有沒有可能,只是一種為了欺騙他的假象?

他可以确定,旭舟是在“死亡”後到達的列車,于懷安尚且不論,但鹿書白……

一個和去世同伴有那麽多相似地方的人,會不會也和旭舟一樣,是被其他人套走了軀殼?

他擡手搓了把臉,不能往下細想,越想這事就越不着邊際。

好好一個唯物主義都快被折磨的神神叨叨。

啧,錦謠下車的時候他還是草率了,就應該跟着一起離開。管他下車後碰到的會是什麽,說不定就跟盲盒一樣總能概率拆到想要的款。

“南湫。”鹿書白的聲音忽然從身後響起。

南湫閉上眼複又睜開。

轉過身面向他:“你怎麽走路沒聲音?”

鹿書白笑了笑:“我一直都在,只是你太專注沒看到我。”

南湫看了眼這人塞在衣服裏的吊墜,直截了當地問:“你脖子裏挂的是我那死去玩伴的東西,你為什麽會有?”

“碰巧吧。”鹿書白張口就來。

南湫頓了頓,後背靠着車門兩手環于胸前:“你說你認識他,按年紀應該在七歲左右。再往前不太可能,開裆褲時期他就沒出過門。”

鹿書白心情不錯:“沒出過門你都知道?”

“‘鹿書白’七歲時第一次被家裏允許單獨出門交朋友,第一個交的朋友就是我。我跟他認識一年,準确的說是十個月又二十天。再之後他不幸發生意外去世。”南湫苦澀地回憶道:“我幾乎天天跟着他。他交了什麽朋友認識過什麽人,被哪個王八蛋欺負,我都一直記得。可在印象中唯獨沒有你,沒有一個與他同名同姓且挂着同樣平安吊墜的玩伴兒。”

“所以,你到底是誰?”他擡手做了個制止的動作:“我先申明,‘鹿書白’于我而言很重要,你如果拿他開玩笑我會跟你拼命。”

說話時鹿書白一直看着他,眼神從明亮到熾熱,當聽到會拼命時甚至還側過頭輕笑。

南湫:“你笑什麽?”

“為你的那位童年玩伴高興。”鹿書白沒打算回答他,轉頭拉開邊上的衛生間小門走了進去,“如果他知道你這麽在意他,當初也不會說‘讨厭你’的話。”

“……”

南湫忽然站直了,臉色唰地一下變得蒼白。有那麽片刻他覺得大腦天旋地轉,呼吸也變得混亂不堪。

“你怎麽知道?”

見鹿書白要關門,他急忙伸手卡住門框:“你怎麽知道他對我說過什麽?”

鹿書白搭着門後的老式插銷,看他時目光溫和柔軟:“等把你欠我的還清了,我再告訴你答案。”

南湫松手,一顆心七上八下。

眼看鹿書白要再次關門,他控制不住地再次扒住門框将其拉開:“你就是他對不對?你只是恨我,所以才想用這種方式報複我。”

鹿書白回得肯定:“我不是,至少不是你喜歡的那個‘鹿書白’。”

南湫的手逐漸沒了力氣,他覺得渾身都快涼透了。嘴唇、臉頰,麻得快要失去知覺。

門被關上,他獨自站在門外直到鹿書白洗完手出來。

他伸手拽住鹿書白胳膊:“不是我喜歡的那一個,是什麽意思?是像沁檸一樣?還是指,因為離開了二十年,所以你不再是小時候的你?”

鹿書白神色複雜,從高興到無奈。他望向紅了眼眶的南湫,忽然很想伸手觸碰。

“你就那麽在意他?如果他當初沒有被淹死,你會不會像現在一樣,時隔二十年也依然記得曾經的一舉一動?”

南湫沉默了。

确實,如果沒有發生那件事,他的人生也不會被毀掉。二十年,也許早就已經各自成家又或是搬離了小珍路別墅區。

他們也許會像朋友一樣偶爾聚餐,但絕不可能會像心病一樣一輩子刻在他的記憶裏。

“你到底是不是他?”南湫低着頭不敢看鹿書白。

可人生哪有什麽如果,如果可以像沁檸的家鄉一樣讓時間倒退,他就是死也不會帶鹿書白去那該死的河邊。

鹿書白喃喃開口:“你還欠我一次。”

南湫握緊了拳頭:“我現在就……”

“南湫,鹿作家!我看到了,下一站就是我家!”于懷安站在走廊另一邊,激動地沖着兩人叫喊,生生打斷了南湫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

于懷安:“我沒想到這麽快就會到我家,你們放心,我家絕對不可能有那麽多奇怪的詭事。”

南湫收起情緒,恢複成往常那副無所謂的老好人模樣:“是嗎?”

說話間,鹿書白看向南湫身後的車窗,站在對面的女人披散着頭發看不清臉。

見鹿書白看她,擡手擦掉了玻璃上寫着的字,而後将捧着的娃娃翻了個面貼在窗上。

手工剪裁的娃衣背面用血跡同樣寫着兩個字,“死亡”。

鹿書白擰着眉,轉過身只當沒看見。

*

火車緩慢靠站。

四個人如約在于懷安熟悉的站點下車,只是剛下來,南湫就後悔了。

車站裏一片漆黑,黑得連盞正常的燈都沒有。伸手不見五指,都快趕上沁檸家鄉的死亡黑沼。

衆人視野受阻,光聽聲音只能判斷周圍有水波流轉。那水聲,近在耳邊,像極了游泳時潛在水底。

而且周圍的阻力很大,走路擺手,一舉一動都變得緩慢。

旭舟咽了口唾沫,想了半天還是決定第一個開口:“是車站的燈是壞了,還是我瞎了?”

面對奇境,南湫已經可以坦然接受:“也可能是到了地府。鹿作家,你怎麽看?”

鹿書白沒吭聲,顯然和他一樣已經見怪不怪。

南湫從褲兜裏摸了一陣,拿出爬夜山時經常用的防狼燈。

開關一摁,本該亮如白晝的光源居然被壓縮成了一束,能見度也變成了一米。

不可能電量不夠,下車前他特地檢查過電池。

但即使如此,也好過什麽都看不見。

手電光的範圍內确實是個車站,只是車站裏到處都堆積着淤泥,無論是等候室還是售票站。

空氣裏飄蕩着細小的浮游生物,偶爾還能看到幾株水草呈曲線式扭曲搖擺。

不同于沁檸家鄉的車站,這伸手不見五指的鬼地方建築物非常現代且完好,而且車站裏到處都是等車的乘客,售票處甚至還擺放着十幾臺亮燈的自動售票機。

他把手電光往上照了照,可惜範圍有限,往上看,一米外的天空黑得好似個望不到頂的深淵。

他又把光照向身後鐵軌,火車已經走了,軌道中攀爬着一條兩米長的章魚。詭異的是,軌道裏沒有泥土,居然是虛空的,還飄着幾股形似雲一樣的凝聚白霧。

“很好。”南湫做了個總結:“被水淹,陰陽兩界,全齊了。”

他把光打在于懷安臉上:“解釋一下,在我準備動手之前。”

于懷安擡手遮眼:“抱歉,我騙了你們。”

南湫:“看得出來。”

旭舟避開一條從他胳膊下穿過的海鳗,踉跄着後退到鹿書白身側:“這到底是什麽地方?”

于懷安有些無奈,他解釋道:“光影神殿。”

鹿書白:“…”

南湫:“……”

旭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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