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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這門婚事,江月籬便氣不打一處來。那年,父王打了勝仗歸來,一高興,便在府中設宴慶功。江正這人有個毛病,平時領軍時飲酒甚少,但若沒仗打了,每回一喝一個醉,醉了還死要面子。那日也不知怎的,便随口應下了這門親事,酒醒後懊惱不已。誰知對方第二日就親自上門定親,當着那麽多人說出去的話怎麽收回?他堂堂王爺,又是皇上的親弟弟,丢不起這個人。最後就連皇伯父都罵他糊塗。

沒過多久,江正又領兵出征了。江月籬與母妃,還有弟弟留在京城。素聞那人品行不端,經常與一班狐朋狗友一道流連煙花之地也就算了,還仗勢欺人。她越想越不是滋味,于是趁父王不在,想盡各種方法讓那人對她也同樣喜歡不起來。巴不得他退婚。

其中一件……

江月籬心虛地看了對面一眼。

卻聽白景遲不知好歹地哈哈大笑說:“為了退這門親,郡主,你可是無所不用其極。想當初謹之兄……哎喲!郡主,你踩我做甚?”

江月籬還嫌這腳踩得不夠狠,臉上笑臉盈盈,桌下咬牙又狠狠輾了幾下,直輾得白景遲嗷嗷求饒。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當初若不是逼于無奈,她會找唐晟下手?誰讓那人自诩京城第一俏公子?自以為沒人比他更英俊潇灑,風流倜傥?她只好找個更好看的來膈應他了。

唐晟穩穩放下茶盞,淡淡看了二人一眼,這一眼真真是意味深長、顧盼生輝。江月籬心尖一跳,勉強對他一笑,心道:即便當初确實喜歡過,玩着玩着動了心,胡鬧,那也是過去的事,也是她年少不懂事。都放下這許久了,大家還是忘了的好。

白景遲終于明白方才自己哪裏招惹到她了,這種事怎麽能在受害人面前提及?遂找話岔開道:“郡主,那你将來有何打算?”

還打算?江月籬可沒想那麽長遠,且不說如今定南王府是個什麽光景,就算沒這樣,她一個被人退婚的女子,年紀也不小了,還有誰會争着要不成?這點,她四年前就有準備,當時與眼下想法一致--大不了一輩子不嫁人,父王又不是養她不起。誰讓他當初酒後失言?

不過,既然是白景遲問,江月籬自然不會說這種破罐子破摔的喪氣話。看看二人,一笑,問:“要不……你們考慮一下?本郡主或許可以随便挑一個下嫁。”

白景遲毫不猶豫道:“好啊!”

唐晟微擡眉睫看着二人一聲不吭。

還好還好,江月籬隐隐松了口氣。還好唐晟沒像白景遲那樣破口而出,否則今晚這頓飯就要吃得不是滋味了。哪怕是玩笑都不行。

不過,須臾,唐晟道:“我将長駐慶城。”

“啊?”江月籬二人很是意外。不為別的,他之前的差事明明很多人眼紅,那可是京城的巡防營。再說他一走,誰接手?

過去定南王長年戎邊,哪兒有戰事,便往哪兒帶兵,後又因南方戰事頻繁,方才更多時候留在南邊,被皇上封為定南王,享親王禮遇。但作為貴妃本家的唐家軍,則一直留守京畿要地。唐晟更是以十六歲的年紀掌管了巡防營,負責京城駐防,唐家軍素來以他為傲。莫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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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月籬與白景遲互看一眼,心照不宣,也沒再問他原因。

可話既然說到這份上,有件事江月籬不得不問,畢竟日後大家在慶城縣擡頭不見低頭見的,有些事無法避免,總不能一直這樣下去。遂笑着道:“謹之兄,今日那父子二人莫不是在京中有什麽關系?”

這層關系不用說得太過明白,相信唐晟不會連這都聽不懂。之前的縣令因何被她十堂兄江玦斬首示衆,恐怕朝廷上下就沒人不知道的。而這些地方官幾十年、甚至一輩子也見不到那人一眼,又如何不被人察覺地向那人納貢?那人又用了什麽方式監控他要監控的人?明線,暗線一個都少不得,不然做得太過草率遲早會翻船。就是做的這般嚴密,不也被人翻出不少罪行來了嗎?

這種事,大家心中明白,除了苦無證據,更多的卻是敢怒不敢言。畢竟那人是儲君,将來要君臨天下的人,誰都會選擇明哲保身。可她不用,保不保,定南王府都是那人眼中釘。

唐晟不答。

江月籬笑了。其實何須問他?他既然出現,便說明那父子二人确實是其中一處暗線。若她今兒真動了,搞不好又被那人無端端記上一筆黑賬。可她壓根兒不在乎。遂故意一聲長嘆:“謹之兄,你這樣,我很為難呢!莫非就因他身份特殊,是你表哥,我便要睜只眼閉只眼?皇子犯法尚與民同罪,莫非他比我那幾位堂哥更尊貴不成?”

竟淩駕于律法之上?試問普天之下除了皇伯父,誰敢?相信這話若傳到皇伯父耳中,他老人家必然當場拍案而起。她更不可能留這麽根紮眼的針在慶城縣。

所以這根針,即使唐晟不同意,她也要拔,而且非拔不可。她問,自然是表明自己的态度。至于他怎麽想,她管不了,橫豎大家立場不同。

江月籬挑釁地看着對面,已做好随時翻臉的準備。

唐晟淡漠地看看白景遲,最後看着她說:“我來。”

“哈?”江月籬好似高高舉起了一根棒子,卻突然揮不下去,有點兒不知所措,也有些郁悶。這人半年不見,莫非真性情大變?居然幫她?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接話,唯有呵呵呵呵。

無疑,由唐晟來處置那兩人,是最好的選擇,但江月籬之前連想都沒想過。她忽然有些明白了。要監視定南王府,何須暗探?唐晟素來我行我素,多個人,他反而覺得礙手礙腳,這本就是他的風格。其實也沒什麽好奇怪的。

江月籬連這聲多謝都省了,難不成還要多謝他來慶城縣監視他們一家?也難怪那人委以重任,她父王什麽人?帶兵二十餘年,又是皇伯父的親弟弟,軍中威望極高,即便如今下野,在那人眼中也只不過是父王做與不做罷了。恐怕放眼大宛軍方,也唯有将門唐家能稍稍與之抗衡。

也罷。江月籬見好就收,遂拿出一等良民的覺悟,對他說:“好了。謹之兄遠道而來,咱再不許提那些無趣之事,實在有煞風景,今晚只談風月。”

此時,桌上飯菜已過半,唐晟卻滴酒未沾,江月籬覺得很不公平,催促道:“謹之兄,你有點兒不給本郡主面子哦!既是替你接風洗塵,你怎可以不飲酒,獨善其身?今晚怎麽也要不醉不歸。”

唐家軍軍律其中一條便是不得飲酒,而這個不得飲酒,不僅僅指領軍之時,但凡加入,便從此不得,那是相當的苛刻。她怎會不知?卻又忍不住想使壞。與他相識四年,尚不知他酒量深淺,往後如何“相處”?

何況江正在家從不約束女兒,江月籬的酒量當然不淺,自問還沒幾人能喝得過她的,因此也相當自信。

反倒是白景遲前前後後飲了大半壺,有些酒意上來,想着縣衙尚有幾份較急的公文要處理,今晚或許還得挑燈夜戰,趕緊幫腔道:“謹之兄,下官都陪郡主喝了快半壺了,你是不是也應該接着陪她一下?否則她不盡興,回頭又要埋怨我倆了。”

唐晟淡淡瞥了一眼身前的酒杯,态度不甚明朗,好一陣才伸出修長的手指執起,也不出聲,仰頭一口便咽了下去。

“好!”江月籬見他破戒,猶如抓住了一條小辮子般興奮,拍手叫好,拿起酒壺便起身轉到他身邊坐下,又殷勤地給他斟滿。說:“我倆好似頭一回坐在一起飲酒呢!”

唐晟微微側臉看着她,問:“你呢?”

态度很明顯,難不成讓他一個人飲?

想着白景遲也喝得差不多了,得留下個清醒的自己人,江月籬興致上來,遂又起身過去取來自己的酒杯,斟滿,舉杯道:“好。我陪你飲。多少都成。”

這面子得給足了才是,誰讓她家幾百上千口性命如今都握在他手中呢?不到萬不得已,她才不會輕易與他真翻臉。又擔心酒不夠,趕緊叫來店裏夥計再去取兩壺。

完了問唐晟:“夠不夠?酒菜不夠接着點。”

她再落魄,也不會沒銀子付賬。

唐晟微側着臉,說:“怎樣都行。”

--

夜。月色朦胧,繁星點點。皎華的月光穿透稀薄的雲層輕輕灑在小城青石街道上。長街一頭蹒跚走來的兩個人在這片寂靜的夜色中顯得格外突兀。

街上幾乎所有商鋪都已早早打烊,也沒有行人的身影,與過去繁華的京城大街簡直是雲泥之別。興許這座城裏的百姓都一向勤儉,竟也沒有幾戶人家挂出替行人照路的燈籠。

一人的身子幾乎挂在另一人身上,她微微閉眼靠着他的胳膊,小聲嘟囔:“謹之,下回我還請你飲酒。”

她身邊這人看上去十分清醒,只是那雙極具誘惑的眼眸比平時睜得略大,十分刻意,卻一如往常沒有回答。

她仿佛也不需要他回答,一個人自說自話道:“今兒真高興。真的。從來沒這麽高興。我終于不用嫁給那種人了。你說我應不應該高興?”

實則她似乎還是有點不開心,可是她已習慣将所有的不開心放在自己一個人心裏。

他終于應了一聲:“嗯。”

相當篤定。

得到認可,她又說:“你也覺得我應該高興對吧?那你呢?開不開心?”

顯然已比方才開心了一些。

他又嗯一聲,“當然。”

作者有話要說:

白景遲:诶!你們怎麽自己走了?

唐晟:關你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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