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012

這是一起陳年舊案,不過慶城縣的陳年舊案的确不少。江月籬此前命人整理前任縣令留下的爛攤子時,特意查看過所有遺留下來與案件有關的卷宗。

這件案子的受害者名叫鐘偉,是城裏一間米酒店的東家。一年半以前失蹤,大概半年前屍身才被上山采藥的醫館大夫發現,據說發現時就已經只剩下一堆白骨。

當時縣衙貼出告示讓人來衙門認屍,估計也沒抱多大希望,偏偏來的人中正好有一人是鐘偉的胞弟鐘續,在見過那堆白骨後,他便一口咬定這正是他失蹤了一年的兄長。依據是,白骨少了顆牙齒,與他兄長鑲牙的地方一致。在知道兄長慘死之後,鐘續當場便稱是城裏另一家米酒店老板馮良志的弟弟馮良才所為。可縣衙派人一查,卻發現這馮良才一年半前也失蹤了,他兄長不知出于什麽原因一直未到縣衙報案。

之後因兩家都不肯出錢,前任縣令也懶得理,沒好處的事他從來不做,便成了一樁懸案。最後鐘續竟然也沒取回兄長的遺骨,至今尚存放在城外縣衙所屬的義莊內,由專人看守。

提起那處義莊,江月籬就忍不住反胃。前任縣令竟将那裏的屍身當寶貝,但凡有案子,他便狠狠賺上一筆,最離譜的是,結案後死者家屬若想取回自家親人的屍身還得支付縣衙搬運存放費,數目不小。因此有些平民百姓也只好任由自己親人的屍骨放在義莊腐敗,然後丢棄到亂葬崗。前任縣令甚至都沒準備過一口棺材。可想而知是個什麽鬼地方。

白景遲上任之後命人徹底清理過一次,将一些已經結案的屍身發還給了城中百姓。江月籬為挽回民心,甚至還自掏腰包命人一一打造了棺材。不過去過那裏一次之後,她便真不願再去了。

遂看了看唐晟,略微抽了抽嘴角問:“你……去過義莊?”

唐晟颔首道:“嗯。”

這也太折煞他了吧?堂堂唐家軍少帥,平素在家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唐大公子,貴妃的親侄兒,居然纡尊降貴,親自到義莊查看死者遺骨?

江月籬替他難受說:“其實你不用這樣。這本是暮升的事,我幫他只是因為……”

這種事本應由縣令指派仵作前往驗屍,怪只怪前任仵作也不是個幹淨之人,早已伏法。因此眼下才會……

唐晟看着她問:“因為什麽?”

江月籬不知如何說,其實原因說起來也簡單,卻也不簡單。除了幫白景遲減輕一下身上的重擔,早日做出些成績,早日高升,為他以後的仕途鋪路,更多的卻是想挽回民心。不管怎麽說,她始終姓江,即便心中為父王的事有所不平,也不可否認這點。社稷江山始終是她江家的,丢失民心這是件很可怕的事情,她對不起誰,也不能對不起江家列祖列宗。

等不到她的答案,唐晟依舊道:“我願意。”

江月籬無話可說,況且他不去都去了,再說什麽也是白搭。遂理了理思緒問:“你查到什麽?”

唐晟從左手邊取過一張紙,遞給她,意思很明顯,這是要她自己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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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月籬接過掃了一眼,沒好氣地笑了笑,問:“你寧願寫也不願與我多說一句?讓你開金口就這麽難?”

果真與過去沒什麽兩樣。也罷!自己看就自己看。

唐晟卻說:“不是。”

江月籬懶得與他計較,拿着那張紙,一邊看,一邊說:“算了。橫豎你都是這幅德行。我已經習慣了。”

正看着他寫的東西,忽又聽見他問:“你不喜歡?”

江月籬随口說:“沒有。”

卻不曾想他突然似有似無地說了一句:“我試試改。”

江月籬微愣,拿着那張紙,卻不敢轉頭去看他當下的神情。害怕這一眼又如二人初相見時一般,一誤好些年。

江月籬看完唐晟所寫的東西,才明白自己冤枉他了。他不是不願意說,只是記錄得已十分詳盡,應該是他去義莊時,擔心有所遺漏,一筆一筆寫下來的,若要口述,的确比較複雜,就他說話那三言兩語的性子,還不如她自己直接看來得快,來得明了。

放下那張紙,江月籬若有所思,問:“莫非你懷疑死者并非鐘偉?可你是如何知道他的牙是在死後被人取下?”

唐晟言簡意赅道:“假牙會留下鑲嵌痕跡。他沒有。”

江月籬點頭,大致明白他在說什麽,但凡裝過假牙之人,必會留下相應的痕跡,因此又問:“你說死者額前曾受過傷?我之前也命白羽前去查看過,他回來卻并沒提起這處傷勢。”

不過,說完,江月籬看了一直靜靜站在一旁的白羽一眼,他今兒倒是規矩得很,見到唐晟竟然連哼都沒哼,像個悶蛋似的。這家夥做事素來不太精細,想來必定是當時遺漏了,或者以為不重要便沒提起。

白羽見她神情,想替自己辯駁,卻動動嘴,沒出聲。

唐晟看了二人一眼,說:“過于細微,不能怪他。我也看了許久。”

江月籬沒想到他會替白羽說話,有些意外,笑了笑,又問起案子說:“我記得死者的致命傷是在頭頂位置,被類似鐵錘的重物多次擊打致死。前額有傷能說明什麽?難不成他被人打了兩次?”

唐晟道:“正是。前額乃鐘續所為。”

江月籬仔細回憶了一下,卻始終想不起自己遺漏了什麽。當時她也是挑案子辦,畢竟都是些陳年舊案,自然是以容易查的入手,辦一件少一件,也想盡快替白景遲掙些政績,這案子死者與兇手都已失蹤,要查比較難,因此放到了一邊。遂翻開案件卷宗,細細查找,忽的眼前一亮,頓時豁然開朗,說:“我倒是将鐘續自己的供詞給忘了。”

這份供詞是鐘續認屍之後留下的,說的是他認定兇手的依據。他在供詞裏稱,他兄長鐘偉失蹤的那一晚,原本是他與馮良才因瑣事發生了争執,繼而動手。兩人在街上扭打了一陣子,鐘續氣極,操起路邊的一塊磚頭便打在了馮良才的額頭上。馮良才當場便倒了下去,鐘續以為自己殺了人,也沒查看便匆匆跑回家,去求兄長鐘偉幫忙善後。可鐘偉将他狠狠罵了一頓之後,出門便沒回來。鐘續在家戰戰兢兢等了幾日,既沒兄長的消息,也沒聽說馮良才死了,兩個人好似憑空消失了一樣。他這才感覺事情不對,跑到縣衙報案說兄長失蹤。

江月籬遂又想起,之前她也翻閱過關于鐘續一年半前報失蹤案的卷宗,确有其事。不過他當時尚不确定兄長是否已經遇害,因此說得沒有第二次詳盡,只說兄長那晚出門之後便沒了音信。

如今看來,若這人不是鐘偉,而是失蹤了的馮良才,那鐘偉與鐘續都有可能是兇手,要麽是哥哥替弟弟去善後時發現馮良才未死,自己動的手,可鐘偉這一年半又去了哪裏?要麽便是鐘續殺了人,怕擔罪責,之後又将幫他善後的兄長殺害或是藏匿,把屍身掩埋處理之後,将馮良才的屍首僞裝成兄長生前的樣子,以掩人耳目。那鐘偉又在哪裏?

正想得入神,聽見唐晟說:“出去走走。”

江月籬一時未反應過來,問:“啊?去哪兒?”

唐晟起身道:“查案。”

這案子撲朔迷離,已勾起江月籬的興致,技癢得不行,若此時放開,今晚鐵定沒好覺睡,也顧不得那麽多了,點點頭說:“也行。正好去會會這個鐘續。”

不過她看了看唐晟說:“你就這身打扮出去?”

唐晟略微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戎裝,問:“有何不可?”

江月籬無奈搖頭道:“查案呢,有時候低調點比較好,指不定就在一邊看,也能看得出我們要見的人是不是兇手。也好提前想好盤問的措辭,你這身?早将人吓跑了。不若問暮升借件便裝換了。”

好在二人身形差不多,應該可以将就一下。

唐晟正式領軍已有四載,平日都是這身戎裝,一年四季幾乎都不帶換款式的,的确對衙門查案的手段知之甚少,想了想,許是采納了建議,一聲不出地走到書案前,對白景遲說:“暮升兄,勞煩。”

白景遲一直在專心處理公文,二人的話一句都沒聽進去,聽見這句很是茫然,唯有擡頭看向江月籬。

江月籬無奈道:“去給謹之兄找件便裝,我倆要出門查案。”

“哦,哦哦。”白景遲這才明白過來,趕緊領着唐晟去自己的房間更衣。

--

為掩飾身份,二人便裝帶着白羽步行出門,沒一會兒竟然在大街上遇到了匆匆趕來的流景。原來他奉命安排完駐防的事回來複命,知道他們出了門,這才換了身衣衫跟來,因此順道也捎上了他。

一路,氣氛沉悶。流景尚以為白羽會像以往一般找他麻煩,誰知見他一副老老實實的樣子,甚是奇怪,問江月籬:“郡主,你家白統領今兒是吃了啞藥出門的嗎?”

聞言,白羽雙目圓瞪,卻依舊沒發出任何聲響。郡主說不讓招惹,他忍!

江月籬看着他那模樣,好笑,随口一答:“他在修身養性。”

流景捂着肚子一陣哈哈哈,笑完故意在白羽面前扮鬼臉,說話撩他,白羽咬牙切齒地看着他,兩只手攥得老緊,看上去随時都會爆發,憋了半天,卻只憋出了兩個字:“無聊。”

江月籬越看越覺得好玩,此情此景,甚是熟悉啊!一邊頻頻回首,一邊調侃唐晟道:“謹之兄,你說他倆這會兒像不像我們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

白景遲摸下巴:謹之兄這是要将人從我身邊拐走嗎?

唐晟:她本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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