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021
慶城縣的定南王府原本是前朝的一處小型行宮改造,雖在城內,卻地處偏僻。此去有很長一段路綠樹成蔭,乃是從前的帝王為了将行宮與民居分割開來而特意命人種植的。若是白天倒也沒什麽,可一到了夜晚,确實有些陰森森的。加上之前行宮一直被閑置,坊間自然有些稀奇古怪的傳聞。
江月籬沒做過什麽虧心事,并不害怕那些傳聞,知道只不過是些子虛烏有的謠言罷了,可要命的是,她聽見過好幾回,林子裏似乎有夜貓的叫聲。
江月籬自幼怕貓,尤其是在晚上,只因小時候有一回偷跑出去找舅舅,舅舅當時正在追查一件案子,她一時好奇,偷偷跟着他出了門,卻被舅舅的仇家發現,将她困在了一所黑漆漆的屋子裏,幾乎伸手不見五指。一連兩日,身邊除了昏暗無光的黑,就剩下一聲聲的貓叫,且那只黑貓的眼睛時常在黑暗中忽隐忽現,泛着駭人的青黃色淡光。
江月籬被舅舅找到的那日,她幾乎是歇斯底裏哭着沖進他懷裏的,自此之後,她最聽不得貓叫,也見不得任何貓的眼睛。簡直比見鬼還吓人,那種喵喵的聲音,瞬間便能喚醒她腦子裏的那種絕望、無助、恐懼。
一想起這個,她不覺毛骨悚然,周身汗毛都好似豎了起來,渾身上下感覺一股寒氣襲來。趕緊點頭說:“那……那就有勞謹之兄了。”
興許見她臉色不對,誤會她冷,唐晟四下看了看,遂抄起那床已被他撕得只剩下半張的被子,一把抽出裏面的棉胎,将被面搭在她肩上。還別說,跟披肩似的,挺合身。
江月籬遂想到什麽,轉身便将那一堆布繩捧了起來,走到窗邊,打開窗戶往外扔。外間正好是一處十分狹窄的小巷,平素應該沒人從那裏經過。
唐晟不解,問:“作甚?”
江月籬拍拍手,走回來說:“當然是毀屍滅跡啊!否則夥計上來清點物件時見到,如何解釋?難不成說是被你睡成這個樣子的?”
唐晟好看的嘴角幾不可見地動了一動,說:“需賠。”
也不知是誰睡姿不雅。
江月籬看着他說:“我又沒說不賠。你不是将剩下半張當做我身上的披肩了麽?等下你就說怕凍壞我,向他買不就結了?”
唐晟這輩子都沒說過一句謊,若要他說謊,他寧願閉嘴。因此略微有些糾結地看着她。
江月籬嘆聲道:“行了。這話我來說。你繼續做你的謙謙公子。不過這位公子,時辰真的不早了呢!我倆還是趕緊走吧!”
說完正欲轉身,忽聽唐晟道:“頭發。”
江月籬這才想起二人在床上躺了一下午,發髻定然有些亂了,趕緊走到銅鏡前整理了一下,一回頭,卻見唐晟杵着沒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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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着回家,也顧不得那麽多了,江月籬走到他身前,沒好氣道:“低頭。”
什麽事都要人伺候,真是比她還金貴。
聞言,唐晟果真将頭微微低了下來,江月籬半掂起腳,幫他略微整理了一下,手摸着那一頭柔順的發絲,心中竟也軟綿綿的。鬼使神差地往他跟前又湊了湊。唐晟正好擡起眼眸看她,眼中一瞬溫柔,真真是勾魂攝魄。江月籬手中一滞,轉身道:“好了。”
說完,便逃命似的快步走了出去。要命!心怎麽跳得這麽快?死了,死了!
唐晟沒一會兒,也跟了出來。
二人午時住店,傍晚卻要退房,正忙得不可開交的客棧掌櫃很是看了兩人幾眼。尤其其中一人身上竟還披着他家的被面,怎會有好臉色?定然覺得二人有病。
江月籬一邊讓他算賬,一邊故意打着噴嚏說:“掌櫃的,哈秋,我哥午睡時老與我搶被子,我有些風寒,只得借你家被面一用了。哈秋,你有備用的吧?我給你雙倍銀子。哈、哈秋。”
反正她是看不見唐晟的臉,估計很難看就是了。
掌櫃看看她,再看看她身後那位面色沉肅得有點怪異的兄長,也不好說什麽,遂指尖一動,“噼啪”一聲在算盤上加上一筆,才報出一個數來。
不等江月籬摸銀子,唐晟已從自己懷裏掏出錢袋付賬。江月籬見到一只十分好看的手從她香肩上方伸過去,不覺回頭看了看這只手的主人,卻不想被她發現了一個很不尋常的東西。即刻轉過身仔仔細細看了兩眼問:“謹之兄,你這個錢袋是從哪裏撿回來的?好生眼熟呢!我過去有好多個一模一樣的。”
掌櫃聞言擡起頭來,目光很是奇怪,估計還以為做哥哥的偷了弟弟的錢袋。自己收的錢也不知是不是髒銀。
唐晟面不改色,卻好似怕她搶回去一般,即刻揣進懷裏說:“買的。”
江月籬皺着眉頭問:“你在何處買的?竟有人與我的繡工一模一樣?”
唐晟說:“京城。”
說實話,就連江月籬自己也想不起這個錢袋究竟給了誰。那時候她時常在京城的大街上溜達,偶爾會遇見一些出來要飯的孩子,有些孩子大冬天,飄着雪,天寒地凍的竟衣衫褴褛,甚至打着赤腳在鋪滿白雪的大街上走來走去。一雙小腳凍得麻木了,走着走着便摔在了地上。她最見不得這樣的畫面,因此總會給他們一些碎銀子,讓他們幫她做一件事,然後拿着勞動所得回家去買幾件衣衫和鞋子過冬。因為這樣的事幾乎見天就有,她也懶得去想什麽漂亮的花紋,趁着有空一口氣就随便繡了幾十個一模一樣的,都放上些碎銀,只要遇見這種可憐人,她便會給出一個,銀錢不多,以免有人太過貪心,但究竟是哪一個,她也分不清。
江月籬噗一聲笑,遂擡頭看着他說:“謹之兄,你既然這麽喜歡我做的東西,不若我好好做一個送你。如何?”
這個做工粗糙不說,用料也不好,真真襯不上他的身份。太寒酸了。萬一有人問起是誰做的,她豈不是很丢人?她的繡工雖不說天下第一,但好歹也在京城貴女中排得上名號好不?
唐晟看她一眼,道:“不用。還很多。”
江月籬一滞,這話什麽意思?莫非……
他全買了?
正好,掌櫃清點完銀錢,點了點頭,對二人說:“剛剛好。”
唐晟便轉過身去,自己先走了。
江月籬愣了好一會兒才追上他問:“你買這麽多錢袋作甚?”
用得完嗎?
唐晟平視着前方道:“不作甚。行善,積德,不傷人。”
這正是江月籬自幼從母妃那兒學來的東西,若直接給人錢財,會很傷人自尊,興許有些孩子還會因此破罐子破摔,自甘堕落一輩子。所以每回她都會讓他們去做一件或許微不足道的小事,當是公平交易。興許不知在什麽時候,正好被唐晟路過瞧見,他便如她那般,買了她做的錢袋。做法不盡相同,但本質一樣。其實這也挺好的,如此一來,相信那些孩子整個冬天都不會凍着餓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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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走了約摸半炷香光景,竟在街上遇到一輛馬車。江月籬趕着回家,遂與車夫談好價錢,邀唐晟一起坐了上去。
一路上,二人你對着我,我對着你,一時找不到話題,均沉默不語。最後還是江月籬憋不住了,找話問他:“今兒我出的那道題,你猜到答案了嗎?”
唐晟淡聲道:“柳氏。”
一語中的。
其實這道題不算難,鐘偉這輩子到目前為止,興許真正對他好、懂他的人僅柳氏而已。他應該是放不下的,所以柳氏失蹤,多半是尋他去了。從鐘續的話中,江月籬隐隐聽出,那張祖傳秘方,應該一開始并未被鐘偉帶走,不然他不會以為是自己弄丢的,且鐘偉一開始也應該沒機會帶走,那麽唯一有可能帶走它的人,便是柳氏。鐘偉應該也只相信柳氏。
所以若要查鐘偉下落,只怕還要從柳家入手。鐘偉放棄家業,放棄發妻,甚至放棄自己的親弟弟,他是決計不會再與任何人聯系的。可柳氏不同,她畢竟是名尋常女子,心不會那麽硬,跟着鐘偉私奔到一個陌生的地方,應該還是會思念家裏的親人,若她父母尚在,興許更擔心他們會因此傷心難過。最起碼得報一聲平安,了卻父母擔憂。
不過江月籬又說:“興許,我們還有個法子能找到他。”
唐晟一直淡淡看着她,聞言,問:“什麽法子?”
江月籬說:“我今兒聽食肆的夥計說,要釀出鐘家那樣的酒需要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鐘偉釀酒多年,定不會對自家米酒沒有要求,何況他的酒曾經是慶城縣一絕,這樣的人通常都會有幾分自負或驕傲。若真只能用一處的水,他一定不會走得太遠。還有天時,十裏不同天,為了米酒的品質,他也一定會找個與慶城縣差不多天氣的地方。兩者合一,能滿足這兩個條件的地方便是他與柳氏的落腳之地。”
唐晟點頭,說:“明日,兵分兩路。白羽查柳氏,流景帶人找溪流。”
這的确是最好的安排,白羽雖不說擅長查案,但跟着江月籬查了這麽久的案子多多少少學了些手段,流景再聰明也未必會做得比他好。但找溪流卻需要的是體力好的人手,縣衙本就人手不夠,還要應對随時的突發狀況,若慶城軍肯出手相助,的的确确是幫了大忙。
江月籬很有誠意地說:“謹之兄,多謝。”
不管怎樣,做朋友總好過為敵。她突然不想與他為敵。
唐晟尚未答話,卻聽外間車夫忽然戰戰兢兢道:“二位公子,你們……你們還是自己走進去吧!小人……小人車費折半好了。”
作者有話要說:
有人暗戀的感覺其實還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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